有缺无憾 第27章

作者:白芥子 标签: 古代架空

  当儿睁大眼睛,“这是小王爷!又不是外人。”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可是少爷已经把自己关在营帐里很多天了,谁都不肯见。”

  温晏拦住当儿,“罢了,不见就不见吧,成蹊,哥哥给我安排了什么住处,你带我去吧。”

  “是。”成蹊转过身领路。

  一处简单但安全的营帐,霍时修亲自打扫过了,连灰尘都很少,除去了所有不必要的陈设,床上垫了几条软被,和家里一样。

  温晏被推到床边,当儿要抱他上去,温晏拒绝了,“你们都出去吧,我想一个人待着。”

  一待就待到了晚上,温晏等不来霍时修,也敌不过困意,他摸了摸床上的软被,好像能感觉到霍时修的温度,他心头莫名产生了一个念头:也许我可以自己爬上床,自己脱鞋。

  他这么想也这么做了,可是事情没有他想象的那么容易,就像很多年前他在诚王府后院的秋千上,他的身体从来都不受他的控制,他努力扑到床边,正准备抬起身子往里爬时,残腿的重量迅速将他拖下来,他将将就要摔倒在地,可预料中的痛感没有出现。

  他摔在了霍时修的怀里。

  温晏愣愣地抬起头,看见了霍时修的脸,他愣了好久,眼泪才后知后觉地涌上来,他紧紧圈住霍时修的脖颈,哭着说:“哥哥,我还以为你不要我了。”

  霍时修没有勇气看温晏的眼睛,但他低头亲了亲温晏的额头,柔声道:“怎么会呢?晏晏,路上辛苦了,累不累?”

  温晏缩在霍时修的怀里,像是倦鸟归巢,他软软地撒娇:“不累,想着哥哥,就一点都不累。”

  

第42章

  霍时修将温晏抱起来的时候,手臂按在了温晏包扎好的褥疮处,温晏疼得倒吸一口凉气,但没有表现在脸上,可霍时修还是发现了。

  “是不是受伤了?”

  温晏摇头,整个人往霍时修怀里贴,紧紧地搂住他的脖子,“没有。”

  霍时修飞快地将温晏放到铺好的软垫上,询问他:“是不是在马车上坐了太久,得了褥疮?”

  温晏还是摇头,黏黏糊糊地搂住霍时修追着亲他,可霍时修不依,把他按住,直接脱了他的衣裳,霍时修在军营里待了三个月,整日与风沙相伴,人也粗糙了许多,只因为是温晏所以保留了六七分温柔,可是温晏还是觉得害怕,他握住霍时修要解他里衣的手,央求道:“哥哥,不疼的,已经上了药,不疼的。”

  “我检查一下。”霍时修的手没有停,很快温晏就光溜溜地躺在他身下了。

  后腰的褥疮渗出的血将里衣染红了一片,简直刺伤了霍时修的眼。

  “哥哥……”温晏觉得这一刻他的疼痛似乎全都转移到了霍时修身上。

  霍时修总是习惯于去吸纳别人的苦楚。

  许久之后,霍时修才从那刺目的血红里抽离出来,他收拾了情绪,低头摸了摸温晏的脸,“我让人给你烧了热水,我抱你去洗一洗好不好?洗完了再上药,这儿风沙多,地方又脏,伤口一定要及时处理。”

  温晏乖乖点了头。

  霍时修帮温晏把里衣重新穿好,然后命人将木桶搬进来。

  木桶是霍时修在知道温晏来了之后,叫成蹊去北境知府家里取的,仔细刷了两遍,今天正好拿出来用。

  水已经不算烫了,温晏坐进去的时候,久违的温暖环绕着肌肤,他舒服地将自己埋进去,在水里咕噜咕噜了几下才冒出来,他抬起头看着霍时修,蓦然道:“哥哥,我好想你。”

  霍时修说:“我也是。”

  “可是你看起来没有很想我的样子。”

  霍时修的眼神里有歉意,他伸手去摸温晏的脸颊,温晏就歪头贴在他的手心,连日的奔波让他的脸色变得很苍白,衬得瞳色更深了一些,霍时修被他定定地看着,只能忙不迭避开眼神。

  “晏晏好像长大了。”霍时修一边帮温晏沐浴一边说。

  “什么叫长大了?”

  霍时修弯了弯嘴角,说:“不像小孩子了。”

  “本来就不是小孩子了。”

  “那是什么?”

  “是霍将军的夫人,”温晏又揽住霍时修的脖颈,但没有用力,只是虚虚地搂着,他小声说:“今天来的时候,我听到你的将士在议论,他们没听说过晏平郡王,只知道我是霍将军的夫人。”

  “那是他们失职,竟然不知道小王爷。”霍时修打趣他。

  “我喜欢当你的夫人,比什么王爷郡王都来得值,哥哥,处理了这里的事情,我们私奔吧,跑到大漠深处去,那里没有烦心事,只有过不完的岁月,我还没有仔细看过北境的夜空,到时候,哥哥陪我去数星星吧。”

  霍时修眼角的笑意忽然凝固住了,他收回目光,落到温晏的肩头,许久之后,才开口:“晏晏,我走不了。”

  “为什么?”

  “因为有三千将士的命在我身上。”

  “可那些不是你的错,成蹊跟我讲了,是霍太师——”

  “是我的错,晏晏,现在在我身上已经不是责任,甚至不是人命。”霍时修紧闭双眼又缓缓睁开。

  他说:“是仇恨。”

  温晏抓住霍时修的手,想摇头又不敢。

  “哥哥,你不要这样。”

  “我领兵出征,不为自己,只是想为天下苍生做点什么,若称得上私心,可能就是想等天下太平之后,和你安安稳稳地过好下半生,可尽管这样,他们还是不能容忍,他们已经把我逼上绝路了,我的父亲兄长,已经把我逼上绝路了。”

  “我,我知道,可是——”

  “晏晏,别劝我,我知道我现在这样会让你感觉到害怕,但是我没有其他办法,时间不能回头,死去的将士也不能再活过来。”

  温晏看了霍时修很久,霍时修没有抬头回应他的眼神,等到温晏觉得水都冷了,他才小声喊了一下哥哥,说:“我洗好了,回床上吧。”

  “好。”霍时修将温晏抱出来,擦干身上的水,换上干净的衣裳,重新抱到床上。

  他转身去找当儿要了治褥疮的药膏,把温晏涂好之后又包扎好,最后才拉过被子将温晏裹住。

  两个人都没有看对方,从营帐缝隙处漏进来的风把火烛吹得晃了又晃,霍时修把火盆端到离床近一点的地方,回到床边时他听到温晏说:“哥哥,上来陪我睡吧,我想抱着你。”

  霍时修深深地看了温晏一眼,似有无数复杂情绪,最后只化作一个“好”字。

  温晏以前就抱怨过,霍时修什么都不跟他说,这样对他不公平,因为结果都是他们两个共同承担的。

  霍时修领兵出征,温晏就要在家承受孤独。

  就像现在这样,霍时修想复仇,温晏就要失去他永远温柔浅笑的哥哥。

  一切都回不去了。

  霍时修洗漱了一番,回到床上后将温晏抱住,他像个无助的孩童,把脸埋在温晏的胸口,一开始只是静静地抱着,之后温晏感觉到霍时修在颤抖,他连忙把他抱住,抱紧了。

  “哥哥,我在呢,我会一直在你身边的。”温晏说。

  晏平郡王带着议和金来到北境的第二天,霍时修领兵找到鄂封,开始谈判。

  秋陵湖的风景在秋末最美,蓝天碧云,金色的胡杨林绚丽夺目,但痛苦哀嚎的百姓让这里变成人间炼狱。

  “岁贡白银二十万两,丝绸十五万匹。”鄂封说。

  这是鄂封开出的条件,也是连失的谋划,在出征前就嘱咐过鄂封和戎羌。

  霍时修坐在桌子的另一边,指尖轻轻地落在桌面上,无声无息,听到鄂封开出的条件,霍时修笑了笑,抬眸缓缓问道:“你从未想过成为赤劼的大统领吗?”

  “什么?”

  “同样是伊单诚的儿子,却只有连失能成为大统领,甚至连戎羌都有都王封号,你却什么都没有,明明你才是立功最多的那个,每次冒着死亡的风险冲锋陷阵,却到现在只是一个小小的尉领,没有继承王位的资格,你甘于如此么?”

  “你什么意思?”鄂封怒目圆睁。

  “我有比议和金更值钱的东西,”霍时修将一个金灿灿的指环放在桌上,往前一推,压低了声音道:“大统领之位。”

  那是代表赤劼大统领身份的指环。

  “连失他怎么了?”

  “他还活着,不过活着回到赤劼,还是活着写完王位禅让书,一切由你定夺。”

  “你的条件是什么?”

  “岁贡白银五万两。”

  “不行,丝绸可以减半,白银一点都不能少。”

  “谈不拢也没关系,我会派人将分文不差的议和金与连失大统领一起,安全送回赤劼。”

  “你——”

  “我说了,一切由你定夺。”

  营帐外面是婴孩的叫喊,鄂封的部落抢占了秋陵湖,也抢了百姓的救济粮,四处都是哭天喊地的哀嚎声,霍时修的手渐渐握紧。

  许久,鄂封做出了决定。

  “你怎么让他写禅让书?他不会愿意的。”

  “他不愿意也得愿意,”霍时修眸色都是冷的,他提高了声量:“押上来。”

  很快,成蹊将一个又脏又臭的疯子抓上来,那是连失,脸上脏得几乎看不清五官,身上也都是屎尿味,他手腕脚腕都锁着镣铐,一见到鄂封就扑上去。

  他竟然认出了鄂封,用滑稽又可怖的语气喊着:“野种,野种……”

  鄂封的脸色变得很难看,他一脚将连失踹开,“滚。”

  霍时修拿出事先准备好的王位禅让书,是他找人临摹了连失的字迹,写了一封赤劼字的禅让书。

  霍时修没给鄂封思考的机会,他已经命令成蹊从连失怀里拿出统领印章,在禅让书的尾部盖了印。

  鄂封拿起禅让书,胸口起伏不平,几乎无法呼吸。

  赤劼现在只属于他,他是赤劼的大统领,没有人再去轻视他践踏他!

  这是他藏了多年的夙愿,本以为只是妄想,谁知有朝一日竟能实现。

  他一遍又一遍地看着那封禅让书。

  ……

  温晏作为朝廷派来的人,将议和金送到秋陵湖时,鄂封已经准备退兵。

  因为知道温晏和霍时修的关系,守卫的士兵便没有通报。当儿推着温晏往前,一直到营帐门口,他刚掀开一点儿,就看到霍时修将一把剑递给身旁的外族模样的人。

  那人接过剑,半刻都未犹豫,猛地刺向地上那个跪伏着的衣衫褴褛的人。

  一声惨叫,鲜血飞溅。

  霍时修冷眼旁观着,没什么反应,只是拿出帕子擦了一下手背上被溅到的血,正欲与鄂封说话时,余光却瞥到了门帘光亮处里的温晏。

  眼里满是惊惧和难以置信的温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