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琢玉郎
“哎……”谈秋叹了口气,将绷带和药瓶放回原位,原先想出门走走,现如今也没了这个心思,整个人脑袋都浑浑噩噩的,重新坐会榻上后脑海之中便开始反复回想方才的一幕幕场景,待思及姜北慕离去的背影时,心中不知为何忽的升起一阵惶恐。
就好像自己说错了话一般。
或许当真是他说错了……
谈秋忽然有些后悔,他方才就算是顺着姜北慕问一问又如何,姜北慕明显对于这段他遗忘的记忆耿耿于怀,甚至有些执拗,自己要是顺着他说,不说自己能不能想起来,但总能让姜北慕多留一会儿……
谈秋出神地看着冷冷清清的屋子,恍惚间窗外传来了爆竹声响,伴随着孩童嬉闹追逐,裹挟着那道道刺骨寒风从窗缝之中吹入屋中。
姜北慕走后,谈秋才发觉自己竟对他如此依赖。
这可不是什么好事情。谈秋在心中默默对自己说道,只是这般自我暗示,终究抵不过心底那仿佛被人挖走了一块的茫然,谈秋微微侧身,手背触及到被褥,被下还残存着几缕余温,谈秋仿佛溺水之人抱住了浮木一般用被褥将自己裹了起来,整个脑袋都埋入其中,强迫自己将窗外的爆竹声、幼童哭泣声以及方才种种都从脑海之中摈弃掉。
谈秋裹在被褥之中,不断地翻来覆去,眉头蹙起双眸紧闭,细弱纤长的五指深深插入发丝之间,近乎泄愤似地死命拉扯着自己头发,直到头皮都泛上一股麻意,心中的烦躁感却不减反增。
这一次,谈秋是在气他自己,他仿佛什么都没做,却又好像什么都搞砸了。
随着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窗外日光也逐渐柔和了下来,屋内光线变得昏暗暧昧,谈秋裹着被褥挣扎痛苦了许久,还是渐渐陷入了浅眠之中。
片刻后,屋门吱呀一声被轻轻推开,一道高瘦人影慢条斯理从门外进来,直接走至桌边,伸手将桌面上的残羹冷炙收拾了一番,末了端着木托盘又踱步到床边,见谈秋将自己裹成了个蚕蛹,被褥随着呼吸一起一伏,这才转身端着托盘离去关门。
挽秋阁外,周章关上门,口中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唇角微弯,似乎心情十分好,关门的动作都十分轻柔,一手负在身后,另一手端着托盘,慢悠悠沿着庭廊朝外走,转角处姜北慕早已在那候着。
周章也不惊讶,仿佛早就知道,停下步子打量了姜北慕一眼。
“喝酒现在没空,等晚上吧。”
姜北慕面色发白,阖眸脑袋朝后仰着靠在白墙上,闻言睁开眼,一双漆黑眸子古井无波,点了点头,转身离去,却不是朝挽秋阁的方向。
姜北慕走动时,才显露出他拎在手中掩于袖口之下的一小坛酒,周章的目光在那酒坛之上停留了片刻,仿佛在思考那是什么酒,直到再也瞧不见姜北慕的身影后,周章才吟着小调继续朝厨房的方向走去。
喝酒去
谈秋一觉睡地昏沉沉的,半梦半醒之间依稀能感知到时光流逝,只是眼皮子却异常沉重,整个人坠在被褥间也不知睡了多久,直到腹中传来饥饿感,才恍恍惚惚地坐起,拥着被褥发了好一会儿呆。
外间天还透亮,不算太晚。
谈秋头重脚轻地从床上下来,眼见案桌之上依然是一片狼藉水渍,碗筷倒是被收走了,料想有人进来过了,会是姜北慕么?谈秋脑海中蓦地这个念头,紧着却又自觉有几分好笑,人在跟前的时候觉得别扭,人不在了又开始惦念。
自己这真是昏了头。
谈秋轻轻出口气,将桌子收拾了,四顾一番后犹豫片刻还是出门打算去厨房看看。
姜府一片静谧,半点人声也无,谈秋拢了拢大氅,孤身一人沿着院外庭廊走去,虽无关于姜府的记忆,但他的身子却好似记住了姜府的每一条路,眼下尽管无人带路,谈秋依旧十分熟稔地绕过小路下意识地朝着一个方向走去。
天空阴沉沉的,仿佛又在酝酿一场风雪,谈秋走在无人的小路上,衣裳不慎剐蹭到枯枝,便抖落树顶残雪,落在地上与泥土混为一处。
厨房离挽秋阁并不远,谈秋到时,厨房的门正半掩着,屋里传来炒菜的滋滋声,伴随着阵阵香味,勾地谈秋肚子叫的更起劲。
谈秋只犹豫了一会儿,便清了清嗓,站在门口明知故问般朝屋内喊了句:“有人么?”
屋内炒菜声不停,却也没人应他。
既然不说话,那就不是姜北慕了。
谈秋心中这么想,伸手轻轻将那半掩的门推开了些许,热腾腾的雾气霎时扑面而来,随后翻涌着朝屋顶飞去,谈秋愣了一下,只见一名高瘦男子站在锅边,一手拿着锅铲,另一手端着盘子,正面无表情地翻炒着锅里的菜。
谈秋进门后那男子始终看也不看他,就当他不存在,谈秋也松了口气,不然他还要想着该如何开口。
“饿了就去外面等着吧,待会儿才吃饭。”
周章开了口,语调淡淡,手上动作却不停,翻炒间菜肴香味扑鼻而来,引得谈秋本就饥饿的难耐的肚子叫的更加欢快了。
周章侧眸瞥了眼谈秋,谈秋霎时尴尬起来,摸摸揉了揉肚子,讪讪道:“早上只吃了一个包子一碗粥……”
周章似笑非笑,“你很怕我?”
“啊?”谈秋有些茫然。
周章颠着勺轻轻敲了敲锅沿,将四周的菜挑到中间,随后将盘子和锅勺一起放下,双手撑着灶台,好整以暇看向谈秋。
“你应该能猜到点什么,你失去了一部分记忆,而这个记忆就与姜北慕有关,你想不想知道发生了什么?”周章刻意放缓了语调,声音拉长,带着一丝引诱的意味,面上则丝毫不掩饰自己别有用意的姿态,仿佛在逗弄猫儿一般,却只是十分恶劣地想着惹怒他,让那猫儿张牙舞爪。
谈秋有些许动容,面上免不了露予讠予讠出了一抹迟疑神色。
周章继续道:“你难道就想这么跟姜北慕不清不楚么?虽然你看不惯我,说实话我也不是很待见你,不要误会,我对你没什么意见,我就是这么一个人,对谁都不待见。”
谈秋听罢,忍不住打断道:“我没别的意思,就是饿了,有没有东西可以让我先吃点?我吃完就走,不打扰你。”
周章眉峰微扬,看了眼谈秋,正当谈秋被看地浑身不舒服,想找个托词离开之际,周章却忽的不发一语转身朝橱柜走去,再回来时,手上便拿了两个包,却不递给谈秋,只从一旁拿了搭架架在锅上,随后将包子放在木搭架上盖上锅盖。
“年头里,大家都安安分分的,我那弟兄现如今痛苦地很,这是想说又不敢说,憋在屋里看了一天书了。”周章收敛了面上笑意,不再刁难谈秋,语调趋于平淡,“我说话他听不进去,我不管你是骗他好还是怎么好,反正你得将人给我哄好了,这样你们能好好过个年,我也能好好过个年,不然我天天起来看见他就是一副苦大仇深,看到你又是一副欲言又止。”
“知道我有多烦么。”
周章见谈秋有些发愣,便伸手敲了敲灶台,发出沉闷的咚咚声。
谈秋登时为之一振,好半晌才回味过来周章话里的意思,磕磕巴巴道:“这……”
“你难道不想回家么?”周章打断了谈秋的话,直截了当地一语戳中了谈秋心中那最为隐秘的想法。此话一出,原本还想再说些什么的谈秋霎时安静下来,面上有些恍然。
“我不管你记得多少,安安分分在姜府过日子,等过几天,我就帮你打探你家里的消息,到时候要留要走那就都随你,怎么样?”
谈秋默然,周章说的话,对现如今的他而言的确很有诱惑,仅凭他一人,是无论如何也难以找到自己家人的,这无异于是大海捞针,况且这么多年过去了,家人是否还在那个小山村还不一定,若是他们离开了,那他一人又该如何去找?
姜家初来四方城才没多久就做了如此大的生意,况且姜北慕身家阔绰,谈秋也猜想过姜北慕的家世,总而言之必定不是普通人,而有了周章的承诺,或许他真能找到家人也说不定……?
“你要怎么找?”谈秋犹豫了会儿。
周章闻言便知他这是答应了,心情蓦地好了不少,连看人都顺眼了,头一次耐心回道:“这个你不用担心,我在京城还有些关系,找个人倒是不难,你只需要将人名还有地点告诉我,我自会安排人去找。”
谈秋张了张口,还欲说些什么,却被开门声打断了。
谈秋转身看去,只见姜北慕面露疲态,两手拉着门框两侧,目光中透露出些许惊讶,看着屋内二人,不过这份惊讶也转瞬即逝,很快姜北慕便反应过来。
“怎么了?”姜北慕目光落在谈秋身上,“饿了?”
谈秋还未开口,姜北慕便猜中了,谈秋一时也不知该说些什么,脑海中尽是方才周章对他说的那些话,不禁下意识转头看向周章。
姜北慕似有所觉,也跟着看了过去。
周章不慌不忙揭开锅盖,霎时腾腾热气冒出,“来我这儿找吃的,给他热了两个包子。”
姜北慕点了点头,没有再追问,迈步入内走至谈秋身旁,目光不经意间朝锅内一扫,忽的开口道:“你这菜是不是糊了。”
周章脸色一僵,连忙将锅盖放在地上,用筷子将木架夹了上来,翻动锅中的菜,下面的菜早已烧焦粘在了锅底,黑乎乎的一团,一股焦味传来。
周章脸色黑的就像那糊成一团的菜,谈秋甚至都不敢去看他。
姜北慕打了个圆场,“算了,焦了就扔了吧,还有些包子吧?待会儿就下些面条再蒸几个包子好了。”
周章脸色铁青地看着锅底,久久未能回神,而谈秋在一旁不免有些心惊胆战,朝姜北慕的方向挪了挪,侧头看向他。
姜北慕适时道:“没事,饿多久了?先把包子吃了垫垫肚,待会儿再吃面。”
谈秋这才忧心忡忡地点了点头,走到一边桌上默默吃起了包子。
待到晚饭时分,谈秋才见到阮月,待到三人入座时,阮月才抱着宝宝从后院姗姗来迟,宝宝睡眼朦胧地扒着阮月的肩,直到入座后,才砸吧着小嘴慢悠悠爬到自己的小椅子上。
原先那把小椅子一直是挨着谈秋放的,现如今谈秋失忆,那把椅子便摆去了姜北慕和阮月的中间,正好与谈秋的位子相对。
众人一开始还不觉得有什么,直到宝宝困倦的目光落到了谈秋身上,那一瞬间的清醒,姜北慕看在眼中,登时暗道不妙。
只是终究晚了一步,谈秋不明所以,加上今早自己惹哭了他,便想着好好调解一番,便朝着宝宝笑了笑,谁知刹那间宝宝一双大眼立即瞪圆了,随后小嘴一瘪。
“来,吃小兔子。”
姜北慕连忙拿了个小兔子形状的包子往宝宝碗里一放,谁知宝宝压根看也不看那小兔包,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嘴唇不住颤抖,眼眶里霎时蓄起了一汪泪。
周章老神在在地吸面,不时将目光在其余几人脸上扫来扫去,阮月则是一副有心无力的模样,轻轻叹了口气。
谈秋求救似地看向姜北慕,姜北慕登时额头突突跳个不停,还不及开口,宝宝便“哇”地一声哭开了。
谈秋吓了一跳,下意识便觉得宝宝又是因为自己哭了。
姜北慕深吸一口气,面色不由得冷了下来,谈秋见状便知他耐心已经到了极限,再下去宝宝少不得被训斥,当即脑子一热,也不顾那么多了,直接起身绕过桌子伸手去将宝宝抱进了怀里。
他自小便与父母还有一个妹妹生活在一起,父亲需要外出打猎来维持家用,母亲又需要照顾家中人,他便少不得要哄妹妹,自此他哄小孩自认还是有些经验的,此刻事发突然,谈秋也来不及思考太多,只将宝宝抱入怀里轻轻哄着,随后拿起桌上的小兔子包,递到宝宝手里,开口轻声哄道:
“乖,不哭了,来看小兔子。”
谈秋放软声音哄着,宝宝哭到一半忽的愣住了,仿佛不明白为什么上午还不认他的娘亲到了晚上就重新抱他了。
“小兔子吃不吃?”
谈秋举着手中白乎乎的兔子馒头朝着宝宝嘴边凑去,宝宝眼角挂着豆大的泪珠,懵懂地张口咬住了兔子馒头。
谈秋松了口气,一顿晚饭还算是安稳地过去了。
入夜,宝宝吃了饭一抹小嘴便赖在谈秋怀里要一起睡觉,谈秋默默看了眼姜北慕的脸色,随后软声答应下来,抱着宝宝回了房,姜北慕眸色深沉地看着谈秋离去的背影,一言不发。
周章洗好了碗筷,湿着双手将两臂上的衣衫放下,走至姜北慕身后,“喝酒去?”
姜北慕将目光收回,低声应了,转身的一瞬被周章拦下。
“喝我的,走。”
言罢,周章一马当先朝厨房外走去,身影很快便淹没在夜色之中。
让我抱会儿
入夜,姜北慕坐在偏屋屋顶上,风停雪消,云雾散开透露出些许奶白色的月光,照亮了屋顶的琉璃瓦,折射出异彩。姜北慕双腿分开,双臂支在膝盖上,望着庭院内漆黑的树影出神。
“先喝这个吧,前些天出门买的,陈家酒铺的,你知道不?都说他家的酒好喝,我买来想着放段时间再喝,今日正好。”
周章一手提着酒坛,一手扒着屋檐,足尖发力起跳,几下便到了屋顶,落在姜北慕身边,动作敏捷如同黑豹,说话间便斜身坐下,从怀中拿出了两个酒杯,推了推姜北慕的肩膀。
姜北慕侧头看向他手中的酒,不置可否,只伸手接过酒杯,两指捻着慢慢转动,随后目光落去了左侧,似是透过黑夜在看着什么。
周章不急着开酒坛,倒是先顺着姜北慕的目光看去,不远处的黑暗之中露着一抹莹黄色的光晕,光点十分微小,恰如那萤火之光,只是那方向……
“别看了,人家正在跟你儿子培养感情呢。”
周章随口说了一句,解开酒坛口上捆着的绳子,拍开红纸封泥,凑到鼻尖嗅了嗅,顿时兴致缺缺。
“闻起来也不怎么样,这当真是这城里最好的酒家?根本比不上京都的落日醺。”
姜北慕没有去管周章如何看法,目光始终温柔地望着那黑暗之中的萤火。
直到那抹烛光被黑暗吞食,姜北慕才收回目光,淡淡道:“京都里的东西哪样不是最好的?你要和京都比那的确是比不上的。”
“罢了罢了,将就着些。”周章啧啧叹道,言罢便举着酒坛将二人手中的酒杯倒满,随后将酒坛放在身边。
周章举着酒杯凑鼻下深嗅几下,面上露出一副陶醉的模样,眸子微微眯起,唇角亦不自觉微弯,随后便仰头一饮而尽。
“闻起来不怎么样,喝起来倒也还行。”周章如实评价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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