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与美人 第91章

作者:琢玉郎 标签: 古代架空

  马夫半耷拉着眼皮子轻轻昵一眼掌柜,掌柜连声赔笑,想着劝他先将马车停去后院,进屋喝杯茶歇歇,熟料这马夫却是油盐不进,任掌柜磨破了嘴皮子,都只懒懒一句“听了主子的命在这儿等。”将掌柜给打发了去。

  “不是不走啊,主子进去许久了不见出来,不敢乱离开,万一主子出来了找不见我,可就是我的过错了。”

  眼见掌柜气结,半晌说不出话来,小厮忙嬉笑着上前拿出一两银子塞到了那马夫手中,又将人手按着推了回去,笑道:“这位大哥行行好,后头的人都给堵着了,您将车子停后院,咱给您泡壶清茶歇歇腿,待会儿爷下来了,我亲自去解释赔罪。”

  马夫神态自若收了银钱,掂也不掂直接收进怀中,这才哼哼两声,将车驶去了后院。

  掌柜拍了拍小厮的肩膀,转身回了屋,小厮笑着跟那马车一道去后院安顿了。

  二楼隔间,一扇半开的小窗后,露出一张苍白精致的面孔,将方才的一幕尽收眼底,只是一只眸子黯淡无光,生生将那张惊艳的面容磋磨了些许艳色。

  “倒是越来越气派了。”

  紫落屏神色淡淡,不见喜怒地随口一句,随后将窗户关上,隔绝了外头的车水马龙喧哗声,屋内红烛影绰约,夹杂着两道呼吸声。

  “怎么样,想好了么?要选哪一杯。”

  紫落屏走到桌边,轻轻坐下,一手支着下颌,就这般静静地看着身前挺立的男子,完好的眸子之中倒映着烛火与纷杂繁复的心绪。

  柳裕生自一进门起便一直站着,此刻更是如同一个木棍般杵在原地,左手中紧握的乌木簪已经在其掌心留下了深深的红痕,此时柳裕生脸色灰败,目光从桌上的两杯酒盅上移到紫落屏的脸上,随后便如被黏住了一般,眨也不眨地看着紫落屏的脸。

  “屏儿……”柳裕生声音沙哑,像是许久不曾说话的人开口,粗粝难听。

  紫落屏不喜不怒,只淡淡地扬了扬下巴,“你选哪一杯?”

  柳裕生重新安静下来,没有再回话。

  屋内一片沉寂,紫落屏等许久,才轻轻叹了一声,一手点着桌面,缓步起身走到柳裕生面前,柳裕生虽神色难看,模样萎靡不振,但身量也算是寻常人中较高的人,紫落屏站在他面前,也需微微仰头。

  “还记得么,你我第一次见面。”紫落屏声音有些虚,仿佛每说一句话都要休息上许久,短短的几个动作几番话,都好似要掏空他所有的力气。

  “在春楼里,你也是拿了两杯酒,就这样递给我。”紫落屏说着话,搭在桌面上的那只手就摸到了近前的一个酒盅,两指捻着杯口,递到柳裕生面前。

  “你还记得你当时说了什么么。”紫落屏笑了起来,柳裕生不禁看怔了,好久才堪堪回神,眸中带着一丝眷恋,哑声道:“其中一杯,放了春|药。”

  紫落屏神色逐渐温和下来,“你从那个时候起就在骗我了,两个酒杯里都没有药,楼里有什么春|药,我闻闻就能闻出来,但是两个酒杯里都没有。”

  “但我还是装作有了药效,与你睡了一晚,我当时只觉得你有趣,丰神俊朗又对我如此温柔体贴……我反正也是陪人的,但只有你,可让我使出了浑身解数。”

  柳裕生沉默不语,原先在肚中酝酿了几月几年的说辞此刻都在紫落屏的温柔音色之中烟消云散,自己却如同那牙牙学语的孩童,穷尽肚中墨水,都不知该如何开口。

  紫落屏轻声说着他们从前的旖旎情事,柳裕生听在耳中却心头愈发苦涩,望着眼前孱弱纤瘦的紫落屏,后悔的情绪溢满胸腔。

  “我也没想到,我们会到如今的地步。”紫落屏一声悠悠长叹,说不清的遗憾,面上却未有什么悲痛之色。

  柳裕生眼眶发红,“屏儿,以往是我不对,从前我太过看重名声仕途,但到今日我才知道那些事情比不得你万分,你离开后我便开始后悔,但我怕你不见我,一直以来不敢找你,但我再去想将你带回去的时候,你已经和戏班走了……”

  “你的妻儿呢,她们过得怎么样,应当比我好多了吧。”紫落屏道。

  柳裕生抒发到一半蓦地被打断,一时之间未能反应过来,愣在当场,犹豫片刻后才轻声回道:“我……已经和离了。”

  紫落屏忽的笑了起来,“我说怎么来寻我了,原来是娇妻跑了。”

  柳裕生被紫落屏这么堵了一嘴,心中不由郁结,“那日在街市上,你也看到我了是不是,我一开始……”

  “好了。”紫落屏打断了柳裕生的话,“我不能离开姜府太久,过会儿就得回去了,这两杯酒中,其中一杯被我下了毒,见血封喉,绝无生还之机,你可敢选一杯。”

  柳裕生沉默良久。

  紫落屏讥讽一笑,语调却愈发温柔,“你不是问我,怎么样才能原谅你,和你重修旧好么?来,只要你选了其中一杯,喝下去,我就原谅你。”

  紫落屏说着,便伸出另外一只手将桌上剩余的酒杯拿了起来,两手各端着一个,一起朝着柳裕生递去。

  柳裕生深吸一口气,目光中不再带有犹疑,心中亦做了决定,伸手去接那酒杯,却不料那指尖将要触及杯身的一刻,紫落屏却忽的抽身而退,柳裕生拿了个空,不禁抬头看向紫落屏。

  “不如我先挑一杯吧。”紫落屏语调轻快,面带笑意看了眼柳裕生。

第143章 毒酒

  紫落屏言罢,也不管那柳裕生是何反应,径自挑了一杯,仰头一饮而尽,目光自始至终都从未离开过柳裕生的脸,在仰头饮尽的一瞬,柳裕生分明在紫落屏那完好的眸子之中看到了一丝决然与讽意。

  紫落屏饮了酒,捻着空杯的手指松开,任由那杯子坠地,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四分五裂。

  “剩下这杯。你敢喝么。”

  紫落屏面色如常,声音平淡并无起伏,抬手擦去嘴角水渍,握着酒杯的手更是朝着柳裕生送了送。

  柳裕生呼吸急促,眼眶泛红,已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犹如一只濒死的困兽一般,胸膛不住起伏,喉口发出呜呜的嘶吼声,仿佛已经到了极限。

  紫落屏眸中光芒逐渐暗淡,身形微微一个踉跄,举着的杯中酒水洒出了不少。柳裕生下意识向前一步,伸手想去扶那摇摇欲坠的紫落屏,却不料刚一伸出手,他的手腕就被一只纤瘦苍白的手给死死抓住了。

  那只手死死握着他,骨节突出,皮肤苍白带着些许不易察觉的浅红色红痕,如同蜘蛛网般细密交错在手臂上,这是一道道陈年旧伤,手背上血管青筋都隐约可见,如同鬼魅一般,力道之大让柳裕生都挣脱不得。

  紫落屏猛地深吸一口气,整个人跌跌撞撞地向前一步身体撞入柳裕生的怀里,呼吸急促,喘着粗气,枯瘦的指尖攀住柳裕生的衣领,死死攥在手中,空洞无神的眼中倒映着柳裕生惊惶无措的表情。

  “你怎么就不敢?!”

  紫落屏笑了起来,笑声愈来愈大,愈来愈尖锐,仿佛要将自己所受的苦楚统统宣泄出来一般,面上所有的温柔都消失无踪,留下的只有怨毒,声音亦变得粗粝嘶哑,每一个字都像是带着血一般,化作刀刃割向柳裕生。

  “我恨不得拿刀将你一点点地切碎,你还敢来找我?”紫落屏大笑过后便开始剧烈地咳嗽,“咳咳……你竟然……还有脸,咳,来找我……!”

  紫落屏每说一句话,脸色便苍白一分,更是咳地那本就瘦弱的身躯如同秋叶般飘飘欲坠。

  “屏儿……”柳裕生张了张口,通红的眼中蓦地流下泪来。

  紫落屏猛地发力,一把将柳裕生推开,柳裕生猝不及防之下连连后退,身影不稳被床榻绊倒,腰撞在塌上,一阵刺痛猛地袭来,瞬间的剧痛让他几乎难以站起身来,只能做再多地上蜷缩上身来舒缓这道痛感。

  “我不敢奢求你原谅我……”柳裕生脸色灰败,“我只希望……”

  话未尽,紫落屏连声猛咳,忽的一下吐出一口乌黑腥臭的血,全吐在了柳裕生的衣襟之上,紫落屏脸色更是苍白如纸,唯有嘴唇泛黑,嘴角亦牵连着一丝血迹。

  那杯酒……

  柳裕生顾不得去擦脸上的血,急忙起身拥住了跌落的紫落屏,嘶吼着朝屋外喊,“快来人!来人!!”

  紫落屏不管那柳裕生是何狼狈模样,只静静地看着他的脸,他如愿以偿地在柳裕生脸上看到了后悔、恐惧与悲痛,紫落屏笑了起来,喉口传来被灼烧的痛感,他已经无法再说出一个字来,口中源源不断地溢出发黑的鲜血,已是毒入肺腑。

  耳畔一声嗡鸣,紫落屏只感到腹中的剧痛逐渐消缓,伴随而来的则是无尽的疲惫,他强撑着眼皮不合上,近乎贪婪地将柳裕生脸上的表情尽收眼底,仿佛这一切能缓解他的痛楚一般。

  房门很快被打开,进来了几道身影,紫落屏已经没有力气转头去看了,他浑身上下都似被万虫钻心一般疼痛,耳边的嗡鸣声愈来愈大,眼中柳裕生的模样逐渐模糊,黑暗缓缓吞食了他的视野,意识逐渐开始昏沉,临到最后一刻,疼痛反而消失无踪了,紫落屏只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痛快。

  紫落屏嘴唇翕动着,留下了最后一句话,旁人都听不见,在外人闯进来的嘈杂声中,唯有柳裕生,身体蓦地一僵,通红的双眸怔怔地望向自己怀中气息微弱的人,通红的眼眸落下泪来,原本犹疑的目光逐渐变得坚定起来。

  紫落屏那双未能合上的眸子,就这般静静地看着他,柳裕生怔怔与之对视,全然忽视了身旁人的惊叫,奔走。

  一起死吧。

  柳裕生身体好似被人抽走了所有的力气,蓦地松懈了下来,望着怀中冰冷无神的眸子,柳裕生所有的情绪都沉淀了下来,缓缓在紫落屏额头落下一吻。

  入夜下了一场小雨,雨虽不大,却有着刺骨的寒意,深冬穿着厚衣裳被打湿后的感觉着实不太好受。天刚抹黑不久,路上的行人便少了许多,白日里喧哗吵闹的街道之上只留下一排排惨红的灯笼随风摇曳,在夜雨之中轻轻晃动着。

  马蹄声哒哒响起,由远及近,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之上飞驰,马蹄踏碎地面的积水,一路扬起浊水,朝着街道尽头赶去。

  自打蓬莱楼开张以来,望春园的生意便惨淡了不少,而就在今日却迎来了两位贵客,饶是望春园鼎盛时期,也未能有这种待遇。

  掌柜正在清算今日账簿,门外便又匆匆停了一辆马车,有眼尖的小厮看到这马车上挂着姜府的令,忙不迭地上前去迎,只不过还不待小厮有所表示,马车停下后便跳下来了一道白色人影,风风火火地从门外掠了进来,眨眼间便逮住了一个忙着擦桌的小厮。

  “春阁甲字房怎么走?!带路!”

  谈秋一把揪住眼前的小厮便推搡着让人带路,小厮蓦地被人抓住当即吓了一跳,还不待发怒,自己肩膀便蓦地被人摁了一下,小厮一惊,抬头看去,只见一名容色冷峻身材高大的男子不知何时走了近前,一手按着他肩膀,另一手轻轻将那凶神恶煞的男子的手拨开了。

  “秋儿,冷静点。”姜北慕一手将谈秋拉了回来,另一手将小厮轻轻推开,小厮莫名其妙地看了眼前这两个男人,一旁的掌柜见状额头突突直跳,无奈之下也只能上前来对姜北慕道:“贵客这是要做什么?”

  “找人。”

  姜北慕从腰间拿出萧野给他的令牌,出示给掌柜看了看。

  掌柜见了城主府的亲令,一时语塞,面上露出一抹犹豫之色,似在权衡着什么,谈秋可等不及这么多,他一醒来就得到消息说紫落屏出去了到现在还没回来,情急之下姜北慕和周章去问了萧野,打探出柳裕生的行迹,知晓其晚间有在望春园出现,谈秋便催促着姜北慕马不停蹄地赶来了。

  这一路上他心跳个不停,总觉得会发什么,但转念一想,和柳裕生牵扯在一起实在晦气,肯定没什么好事情。

  “行了行了,你指个路,我们自己上去,出了什么事都和你没关系行吧?”

  谈秋不耐烦地打断了掌柜的话,迫不及待说道。

  掌柜也不想得罪城主府的人,顺势下坡道:“这楼梯上去,右手边最里头的一间。”

  姜北慕微微颔首,与谈秋一道上了楼。

  二楼冷冷清清,与一楼的热闹喧哗比起来的确算得上是生意惨淡,可见这几年来蓬莱楼没少抢他们的生意。

  谈秋快步跑到房间门口,不由分说便气势汹汹地推门闯入,门框砸在墙上,发出哐当一声巨响。

  “落屏哥哥!!”

  谈秋进门便一声大喊,姜北慕紧随其后,迈步入内的一瞬间眸光便是一凌,眉头深深蹙起。

  “小心,有血腥味。”姜北慕伸手想将谈秋拉回来,却不料谈秋似是看到了什么,先在原地愣了一下,然后浑身一震,不可思议地看向屋内某处。

  姜北慕心中那股不祥的预感更是明显,心情不免也有些沉重,走到了谈秋身边,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只一眼,呼吸便不由一顿。

  柳裕生跌坐在床侧,怀中紧紧拥着紫落屏,脑袋低垂,胸前的衣襟已经被血染红,心口插着一把匕首,而被他抱在怀中的紫落屏则更是死状凄惨,大睁着的双眸死死盯着柳裕生,嘴角残存着一抹似笑非笑的表情,眼眶中流下斑斑血泪,嘴唇青黑,七窍流血。

  二人都已死去。

第144章 别离

  姜北慕神色一凝,当即心道不妙,急忙转头看向谈秋。

  空气中血腥味被风吹散些许,谈秋怔怔地望着眼前的一幕,脑子“嗡”地一声炸了开来,霎时间耳畔所有的声音都如潮水般遁去,谈秋不由屏息,怔然地看着眼前的两具尸体,浑身冰凉。

  忽然一声清脆的当啷声,杯盘落地四分五裂,酒水撒了一地沿着木板纹路缝隙流淌,姜北慕一惊,只见门外站着一名小厮,不知是闻到了血腥味还是什么,面露惊恐之色站在原地,待察觉到姜北慕的眸光时更是整个人都瑟瑟发抖,面如土色。

  姜北慕蹙眉沉声,“不要声张,去官府请人,顺便将城主府的人也喊来,城主府那儿就说是我姜北慕请他来。”

  姜北慕言罢,那小厮还愣在当地,一时没反应过来,待看到姜北慕朝他走来时,才后知后觉地颤声应下,连滚带爬地扶着墙飞快跑了,顾不得那一地狼藉。

  姜北慕顺手将门给关上,转身朝着谈秋走去。

  谈秋方才被那瓷碗碎裂声惊醒,现如今才有些茫然地转头看向姜北慕,显然是一时未能反应过来。

  姜北慕轻叹一声,越过谈秋,先将屋内两侧帘幔拉下,轻纱曳地,将一间屋子隔成了两个世界。

  谈秋后知后觉地开始发抖,眸中满是惊诧与懵然,望着姜北慕,好半晌才找回自己声音,干巴巴地问道:“我……他……这是怎么回事…?”

  “待会儿官府和萧野都会来,查明原因交给他们就好。”姜北慕十分冷静,但内心依旧不免意外,他只知道紫落屏独自外出定然是有事找柳裕生,八成也是为了以前的事,但他却没想到紫落屏竟是抱着同归于尽的念头。

  姜北慕不着痕迹地轻叹一声,上前将谈秋拥入怀中,尽量不让他看到另一边的惨状,心中却不免有些懊悔。

  他若是有所警觉,跟来看看,或许还能避免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