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青猫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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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申紫垣交谈时,他有一言,其实谢晏并不很赞同。
申紫垣说,如果不是他的预言弄巧成拙,他们两个人应该会好好地在一起,没有那么多坎坷挫折。
其实不然……
如果没有申紫垣这一出风波,谢晏和裴钧或许是都各自好好的,但也仅此而已。
他和裴钧,就像是两根交错而行的线,原本是毫无干系的,是一纸止战合约,让他俩有了交集。两根线因此会渐行渐近,或许表面上看似乎是汇集到一点,但其实,不过是上下平行交错,最后,终将越行越远。
谢晏这几日就一直在想这件事。
想这个预言,想自己,也想裴钧。
他想……究竟是申紫垣当真预言了裴钧毁国。还是正因为申紫垣的“预言”,让皇帝对裴钧凭空生出了忌惮,才一步步、一环环地推动了事态的发展,最后铸就了如今的现状。
而对裴钧,如果当初皇帝没有忽视他、打压他、折辱他,而是像对待其他皇子一样宽宥。
他断不会想到远赴苦寒的北境,投入兵营,也不会如此舍命打仗,想做出一番经天纬地的战绩。
他大抵会像其他皇子一样,享受着应有的荣华富贵,养出些好逸恶劳的坏脾气,最后长成一个平庸无能的高粱纨绔,就像如今的魏王,最后娶妻生子,老死封地。
可惜时势推人,他最后心有不甘,仗兵夺-权,坐上这个摄政王之位。
而对于谢晏……
若非皇帝恐惧预言,便不会事先在裴钧杯中下毒,谢晏就不会抢喝毒酒以至溺水毒发。
若非谢晏痴傻一回,全然忘了那些阴谋算计、那些顾虑担忧,而是仗着对裴钧的喜欢,本能地赖上了他。以至于一步步地发展成了如今这光景——
他与裴钧,说到底,其实是同一类人,面上再做风轻云淡、嬉笑怒骂,实际上都不会轻易与自己和解。如果没有这则预言所牵涉出的后来一切,或许他与裴钧此生,都不过是打打闹闹的损友而已。
谢晏心中有亡国之背负,裴钧背后亦有他的思虑,他们两个终其一生,恐怕都不可能走到一起。
一想到这,谢晏就不恨了。
眼前是山河明月,枕旁是心上挚爱。
没有什么是比这更值得珍惜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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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晏再睁开眼时,四下寂静,只有啾啾虫鸣,许是大家都睡着了。
而他已回到了马车里,身下铺了厚厚的锦花毯,正枕着裴钧的胳膊,不晓得睡了多久。
不知道是裴钧一直没睡,还是被谢晏所扰醒。几乎是一听到谢晏呼吸声改变了,他就也跟着睁开了眼睛。
两人对着看了看。
谢晏先落下了眼睫。
裴钧替他把身上的薄毯盖好,抬手在谢晏额头摸了一把,已经退了点热。
他放心下来,声音很低,怕惊着在一旁团成雪球子睡觉的甜甜,与谢晏窃窃私语,担心地问:“睡着了眼珠还一直乱动,是做梦了?”
“嗯。”谢晏往他怀里钻了钻,手从他腰间伸过去,嗓音里卷着没睡醒的惺忪,“但都是好梦。”
前所未有的好梦,谢晏已经很久没做过平和的好梦了。
谢晏安心地嗅着他衣上的淡香:“你是最好的那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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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燕燕:真的哭了啊.JPG 表情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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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谢晏这一烧, 没想到拖拖拉拉病了很久。
吃了太医院的退热药丸后是能压下来,但用不了多久又会发起低烧,虽然摸着不算很烫, 人精神看着还可以, 但总这么反反复复不像回事。
裴钧对他这幅破身子有几分着急, 日日揪着林太医问病情。
倒是林岱游刃有余的, 说这并非没有好处,还建议停了退热药丸, 只饮些补气补阴的药膳茶汤,靠他慢慢自愈。
裴钧当时怒道:“停药是什么意思, 不治了?”
林岱忙道:“自然不是不治。平安侯身体里药毒虽中和了,但经年积累下来的疴疾仍在, 这也是他为何每逢阴雨便身痛低烧的原因,如今让宿疾随着这病热发散出来,也是好事。”
意思是,等这场病好了, 他之后应当就不会惧怕雨日了。
林太医的说法让裴钧有点心动, 谢晏以前在太学时就爱听雨,每逢窗外淅沥小雨, 旁人都一脸懊气地拂着雨水进来,独他心宁气和地靠在廊下, 任轻轻斜丝潲在身上, 还伸手接一捧雨。
裴钧那时恼他烦人,常常绕着他走, 却也不得不承认, 他站在那儿就像是一幅画。
自谢晏痴傻后,他甚至连湿气重一点点都会浑身酸痛, 更别提临窗赏雨了。
裴钧再三确认停药不会损害谢晏身体,这才允诺了这种治法,只苦了谢晏每逢午后便会低热反复,精神不济,都没心思跟裴钧瞎闹了。
车队已行到一座还算繁华的小镇,因马匹需要休息,随行的雁翎卫也得置办干粮,林岱等人也要去药局备药,便决定在城里暂歇两日。
他们包下了一间客栈,除了必要的守卫,其他人均得了一日半日的假,可以好好歇一歇。
天字上房里,又只剩下了谢晏和裴钧两个。
裴钧换了衣裳,按照林太医开的药膳方,点了一只红泥小炉。然后走到榻边,低头看了看睡着的谢晏,看他忽然皱了皱眉,不知是烦躁还是难受,裴钧正要起身去取安神香,手却被他拽住了。
谢晏低低嘀咕着什么,若有似无的,裴钧凑近仔细听了听,才隐约辨出他是在说梦话,好像是:“甜甜……羽毛都烤焦了……好丑……”
“哪有母嫌子丑的?”裴钧笑道,他似听见一般,哼了一声。
裴钧没再离开,一边反握住他的手,一边轻轻地哼着狸奴唱过的那支歌儿。谢晏最近很喜欢那支歌,常常央着狸奴多唱几遍,裴钧听得多了,学都学会了。
谢晏果然眉头缓缓松开,继续沉睡了。
过了不知道多久,窗外楼下隐隐地传来些欢腾热闹的动静,他手被谢晏缠着,自然无法推窗去看。恰逢没多会纪疏闲进来送今日待批的公文书信,他问起。
纪疏闲还以为他知道,毕竟他们进城时,家家户户都已经在挂蒲艾了,讶道:“殿下怎么过糊涂了,明日就是端阳节了,外面可不热闹吗?”
裴钧愣了愣:“这么快,又到端阳了。”
“可不是吗。”纪疏闲见他俩手指纠-缠,心领神会地搬来了一张小几,摆到床边,又为裴钧铺好笔墨,将那沓公文放在他方便拿阅的地方,“民间端阳是大节,这会儿百姓都在包角黍,煮菖艾了!殿下要不要也……”
见他没说话,不知道在思索什么,纪疏闲等了会,看他没别的吩咐了,兀自退了下去。
裴钧悄无声息地翻阅着公文,单手虽不便利,处理得慢些,但他更不愿放开谢晏。
因是端阳,裴钧又想起以前的事来。
宫里也过端阳,但不如民间热闹,不过是祭天祭祖、祈福辟邪那一套,到了晚上赐下御宴,与众后妃皇子相聚一堂,饮罢雄黄酒,就算过完了,朝上连个休沐日都没有。
对裴钧来说,没什么意思。
但是有一年,端午那晚,众皇子在别殿等着宴会开席,谢晏捧着一兜子的香囊跑进来了,说是今年他命中有劫,玄女娘娘托梦说需得派满一百个人的香囊,才能消灾化难。
大虞亦有端午送香囊的习俗,但因皇帝不喜,且宫中众主子仆婢若都到处送香囊,易生事端,还曾出过宫婢侍卫私相授受之事,所以宫中不兴。
但这香囊是谢晏送的,众人不好拒绝,也就收了。
裴钧自然也得了一个,本不在意,但听到旁人都在夸赞他香囊里香料芬芳,且且花样繁多,只只香味不同,也不由拿起闻了一下,结果当即打了个喷嚏。他心中瞬间警惕,偷偷打开香囊口看了眼里面的东西。
“……”裴钧暗恼,哪是什么香料,竟是满满一囊的花椒粒!
有其他皇子见他异样,凑过来问他的是什么香,好不好闻。
谢晏也跟着一脸坏水,笑嘻嘻问:“对啊,是什么香啊?”
裴钧狠狠瞪了他一眼,立刻收紧了囊口,往袖中一掖:“就是普通的朱砂香药,没什么稀奇。”
那几人讨了他个没趣,呿了一声散开了。裴钧自己坐在一旁,过了会将那香囊取出来又看了看,因在袖中放了这会儿,连新熏的衣裳都染上了花椒味,气得裴钧把香囊捏得咯吱咯吱响。
宴后回宫,他本想将这讨人烦的玩意儿丢了,可又想到谢晏说要送满一百人才能消灾化劫。他虽不信什么玄女,但谢晏打小就虔诚得很,他有点怕自己丢了这一个,万一真有玄女,害他不够百数,再当真遭了什么难。
……也不值当的。
于是把里头熏人的花椒给倒了,香囊给留下了。
裴钧的记忆就只到这了,再往后竟想不起来那香囊收在了哪里,也不知道过了这么多年,还在不在。他的东西都是宁喜在收拾的,或许回头可以问问宁喜……
旁边红泥小炉里咕咕地煮开了,裴钧忙回过神,压了压炉里的火,只让它微微地热着,好让谢晏一醒来就可以喝上。
他正舀起一匙尝尝甜味,看看用不用再加点红枣蜂蜜……后窗外隐约响起孩童呜呜的哭声。
没多会,又来了一童,听声音应当年长些:“你躲在这做什么?”
那哭泣的小童说:“我爹说我背不下来这篇,明天端阳就不许我到街上去玩……”
哥哥道:“哪一篇啊,我教你。”
“真的?”小童抽了抽鼻子,磕磕巴巴地开始背,“就那个什么……东、东西之……办,土丘之之之……羽……”
哥哥想了好久,才噗嗤一声笑了:“是东门之枌,宛丘之栩!枌是榆树的意思,栩是柞树的意思,你连字都没记住,怎么背?不过这篇是难一些。”他带着小童,边走远了边教着背道,“东门之枌,宛丘之栩。子仲之子,婆娑其下……”
“意思是啊……”
裴钧正低头笑两个小童,忽的一顿,持匙的手怔住了。
后面半句是——穀旦于逝,越以鬷迈。视尔如荍,贻我握椒。
意思是,美丽的姑娘放下手中的活计,在绿荫下起舞。在这个祭祀的吉日上,小伙子被姑娘吸引,穿过人群挡住了心上人的去路。姑娘面色淡红如荆葵花,羞答答地送了他一捧定情的花椒。
裴钧念着这句诗,才如梦初醒,明白当年谢晏到底送了他一囊什么。
那不只是一囊花椒,而是……
谢晏被煮得淡淡飘香的味道熏醒了,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盯着床前一个朦胧身影看了好久,才慢慢清醒过来,然后感到掌心指缝热乎乎的。
他垂眸看着两人交握的手,正呆呆地眨着眼睛,便闻到米香味一浓,听裴钧问道:“谢晏,十五岁那年端阳,玄女当真托梦说你岁有大劫吗?”
谢晏刚睡醒,脑子还不大清楚,随口道:“什么托梦,什么大劫,你怎么也信那种东西了……”他微微侧了个身,只顾着把裴钧的手压-在身下,心不在焉地馋他炉子里的东西,“我周岁就摇过玄女签,她说我一辈子大富大贵的命——你在煮什么啊,好香。”
那看来赠百人香囊破劫一事,根本就是子虚乌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