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莲卿
中年男子十分为难地退了两步,他来的路上就忍不住救济他人,如今包袱里也仅剩半块干饼。
守城的一名小首领见状走了过来,替他解了围后拉他到了一旁上下打量着,
“外面来的吧,现在这里不太平,若不是真有必要,还是别从这儿走了。”
中年男子冲他微微一笑,面相十分和气,“官爷,现在齐地已到这幅境地了吗?”
“唉!”小首领叹着气,“现在山上能逃下来的都下来了,可这齐宣府就这么大,再不下雨就都完喽。”
“那……齐王可有对策?”
“齐王殿下那可是早早就发现了不对。”一说起齐王,小首领双目发亮,“调配水源,筹集富户捐粮,定量分发粮食,本是井井有条。”
“可今年旱的实在太久,再多的粮食也禁不住耗啊。”小首领摇摇头,“听说齐王早就向皇上禀报,可近一个月过去了,却一点儿动静都没有。”
“哦?我怎么听说这齐王殿下就是打算耗在齐地吃空饷的。”中年男人好奇地打听着,眼见着小首领变了脸色。
“齐王殿下平时虽有些传闻,但却从未做出过对百姓不利之事,再说了平时不也没什么事。”小首领有些不服气,“这天灾一来,殿下不也挺操心的。”
正说着,中年男人的肚子突然大声地叫了起来,两人同时一怔,小首领挥挥手道,
“你照直往前走,就能瞧见齐王府设的粥场,再有半个时辰就要开始施粥,先去垫垫肚子然后回去吧,再往里走就进了山,如今山匪也都饿红了眼,你这样的没命走出去的。”
中年男人闻言一笑,朝小首领行了个大礼,
“多谢官爷提醒。”说罢,便向城中走去。
中年男人向前走到了十字街口,只见这里已是人山人海,粥棚两侧重兵把守,一些小兵维持着秩序,让灾民先行将队排好。男人并未上前排队,而是在附近找了个高台站在上面,将粥场的景象尽收眼底。
普通的平民对当兵的天然怀有敬畏之心,粥场人虽越来越多,但还算有秩序,队伍顺着长街一眼望不到头。
约又等了一刻钟,人群突然出现一阵骚动,原来是一桶桶的粥摆上了桌面,不过队伍每隔十丈便有一名士兵维持,骚动很快被平息,人群开始缓缓向前蠕动,领到粥的人很快地被指引着离开粥场,以免粥棚附近围有太多人。
倒是井然有序。
中年男人站在高台上看着,抚着胡须观察了一会儿,正准备下去瞧瞧时,突然见着几个人簇拥着一个人走到了粥棚的后方。
他双眼微眯,远远看去此人十分年轻,身材高挑挺俊,虽未穿着华冠丽服,可周身的气质却让人难以忽视,傲立于众人。
这莫非就是齐王?
中年男人思忖着,想的却是关于齐王的各种传闻,只是那些糟心之事若是安在此人身上,更让人觉着好奇。
他又看了几眼,目光继续放在了正在领粥的人群中,却见队伍之中似乎有几人总左顾右盼,在眼睛焦灼地盯着粥棚的众人中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随着队伍的前行,其中一人率先排到了施粥的位置,粥打上后这人低头朝碗里看了一眼,突然一声大喝,
“齐王就是这么糊弄百姓的吗!”
说着碗一倾斜,稀粥流淌溅了一地,让人痛惜不已。
“这叫粥吗,水还差不多!”
打粥的小士兵顿时红了脸,粥确实有些稀,但这也是不得已,按说打粥的时候应该从下面搅一搅,可他打得急直接就舀了一勺,确实没有几粒米。
“我……我再给你重新打一碗。”小士兵结结巴巴地想将碗拿过来重打一碗,可也不知怎么的,碗竟从两人手中滑落,哐当一声摔在了地上,顿时四分五裂。
这下那人可不依了,大喊大叫地闹了起来,渐渐地队伍中也有人开始闹事,说着一些对齐王不利的言辞, 随着煽动,各种声音由寡变众,越来越多的人加进了声讨的行列,场面开始有些失控。
高台上的男人放弃了下去看看的决定,目光落在了粥棚后那名年轻男子身上,只见他先是转头向身边几人吩咐了几句,然后转身踏上了身后的台阶之上,站在高处看着骚动的人群,丝毫不见慌乱。
把守着粥棚的重兵此刻已准备拔刀,但却被男子身边的人走过来制止了,只见那人低声对那个带头闹事之人说了什么,那人突然没了气焰,被钳着胳膊带走。
而这时年轻男子再次吩咐着,用手指着队伍中的几人,随后有几名身穿布衣之人混入队伍,趁乱走到这几人旁边将他们一一带走。
少了这几个故意挑事之人,普通百姓又真的哪敢与官兵作对,骚乱很快被平息,粥场再次恢复了之前的秩序。
在极饿的状态下,灾民是极易被煽动的,一旦起了暴动就难以收场,会对齐王产生巨大影响,用武力镇压固然容易,可这几人就是要达到这种目的,若是闹出人命恐怕还会被押解回京。
可这男子洞察力惊人,不仅及时制止了军队的镇压,还在须臾之间就分辨出了那些故意闹事之人将暴动平息,确实不简单。
中年男人又看了几眼,走下高台,拉着一名维持秩序的小兵问道,
“那粥棚后面的可是齐王殿下?”
小兵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目露崇拜道,“正是齐王殿下。”
中年男人冲他笑笑,转身向出城的方向走去,却没瞧见仍站在台阶上的高长风注视着他的背影,直到消失。
天气逐渐暖起来,当风不再如尖刀般刺骨,在净房的日子也就好过了些。
叶时雨在这儿的一个月里就如每个最底层的太监一样,从未偷过懒,净房里那些等着看他笑话的人也渐渐没了声儿,日子平静得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这平静让他知道在这场朝堂间博弈之中,高靖南赢了,但至此他们之间的矛盾便已不再是暗中较量,而是牵扯了前朝众臣,从而陷入了更加混乱的境地。
而他,不过是一个好用的引子罢了。
叶时雨抬头看看已近午时的骄阳,周围那令人作呕的气味一阵阵地飘过来,提醒着他不能再继续呆在这个地方了,徐公公看他的眼神已如弃子,态度也不如开始时那般恭敬小心了。
再不走,他就真的走不了了。
繁忙的宫道之上来来往往的宫人们几乎没有停过,柳旭走在其中,余光突然瞥见个熟悉的身影,他转头一看吓了一跳,那拐角的暗处竟是许久未见叶时雨。
柳旭左右看看,吩咐身边的小太监先行离开,这才快步闪进拐角,不大自然地叫了声叶公公。
“现下我可担不起公公二字。”叶时雨笑着,往后闪了几步,“柳公公还是别离我太近,免得沾上什么不好的味道,到了御前就大不敬了。”
柳旭的眼中闪过一丝不安,他在宫里这么久,牵线搭桥的做了不少事,最多也就赚些跑腿钱。
但叶时雨却是极为大方,心情好的时候甚至能分他三成,短短几个月时间,他的口袋越来越鼓,甚至超出了之前几年的积累。
“叶公公是不知道,自打您离了御前,皇上脾气愈发的不好,可又没哪个能入得了圣上的眼。”柳旭讪笑着,“我们的日子也不好过啊。”
“那皇上可曾说过些什么?”叶时雨能出来的时候不长,他没空和柳旭再扯这些没用的。
柳旭闻言一滞,“皇上就算心中想过,又怎会与咱们这些人说,不过即便不说奴才们又哪能感觉不出,皇上心中是念着您的。”
柳旭敢打包票,皇上对叶公公是绝对念着的,可他又依稀觉得皇上在犹豫些什么,这他不敢想更不敢问。
“我一个奴才又哪配让皇上念着,不过是想拜托柳公公件事。”叶时雨说着,自从衣服里将玉牌取了出来,
“此乃御赐,留在净房就是亵渎了圣意了,还请柳公公先暂且帮我收着。”
柳旭何等聪明,当下就领会了意思,将这温润精致的玉牌仔细收了起来。
高靖南如今像是真的起了弃了他的心思,如此想来他真的越来越有帝王应有的杀伐冷硬。
太子一事既解决了后患,又搅起了党派之争,顺便还将自己这个不该起的孽缘直接拔起,可谓是一举多得,极为周至。可他偏有一件事做错了,那就是保了自己的性命,这让叶时雨知道自己并未输得彻底。
若真被弃,那他只有死路一条,唯有赌上这一把,赌他仍有眷眷之心,赌他还有几分不舍。
但不论结果如何,还有件事他必得去做。
当晚夜深,净房的寝房的门在一阵鼾声中被轻轻推开,一个身影侧身而出又将其掩好。而后身影在宫中鲜有人经过的偏僻穿梭着,直到了位于城垣的禁军营,叶时雨算过日子,今天应是于北林当班。
禁军营的一侧暗影之中,他的身影消失了一会儿又重新出现,而后沿原路返回,到了寝房门口,里面此起彼伏的鼾声让叶时雨心中安稳了不少。
正在推门之际身后突然有人轻唤道,
“叶公公。”
叶时雨心中一震,脸上却只有些许诧异,
“柳旭?”
柳旭站在不远处,做了个请的姿势,叶时雨心跳开始加速,他没想到柳旭竟在当晚就来了,这一来不外乎两种可能。
要么他赢了,要么……就是提醒了高靖南要将他铲除干净。
直到了没什么人的地方,柳旭才开口道,
“奴才还正愁着去哪间房找您,谁知就刚好碰上了。”说着他偷瞄了一眼穿戴整齐的叶时雨,“公公这是出去了?”
“起夜。”
“哦。”柳旭不再多话,而后二人一直走到了外墙后突然停下,叶时雨疑惑地看了他一眼,却顺着他的目光看到远处的暗影中似乎站着一个人。
“叶公公自己过去吧,奴才就在这儿等着。”
叶时雨心头一颤,无需猜测,他已知道那人是谁。
第52章
他已不是那个自己可以利用情意就能达到目的的那个人了,叶时雨忽觉得双脚如同灌铅般沉重,足尖不过刚刚抬起迈出了半步,却又像生了几分怯意似的收回,而后如同被定住般不敢再有动作。
他在怕自己。
这显而易见的惊惶霎时间刺痛了高靖南的心,也刺破了他本想硬起的心肠,甚至在来的路上他还在权衡着,不过是见上一面,或许见了这一面自己就能斩断这不该有的情丝。
一时间他说不清楚心中滋味,可脚却已不听使唤地慢慢走近。
“奴才现下污秽得很,陛下请不要靠近!”叶时雨慌乱地后退,高靖南停住脚步,一时又是相顾无言。
叶时雨像是突然恍过神来,慌忙跪下,声音被阵阵哽咽切得断断续续,
“陛下能……能来看奴才一眼……奴才已是此生无憾……这地方太污秽,陛下……陛下请回吧。”
高靖南这才看到,那撑在地上的双手上满是冻疮未能好全的疮疤,微颤的双肩更是单薄到连衣服都撑不起来,便再也无法控制心中满溢的心疼,
“跟朕回去。”高靖南脱口而出。
话音一落,就连高靖南自己顿了一顿,叶时雨猛然抬头,一双眸子早已盛满了泪水,却极小心地道,
“奴才可以吗……?”
“朕的话已出了口,你还要质疑吗?”高靖南无端地气恼起来,也说不清究竟是在恼谁,语气颇重,“难道你还敢抗旨不成?”
“这……奴才不敢。”叶时雨小声地推拒着,可语气中的动摇和期盼却更为明显。
“跟上。”
高靖南不容他再多话转身便走,叶时雨只得回头看了眼柳旭便快步跟在了后面,柳旭见状也是一惊,匆匆跟了上来。
柳旭始终跟在他们二十步以外,时不时地看着二人的背影,心中泛起异样的思绪。
第二日的养年殿中,所有人都惊诧不已,却又无人敢多说一句。
这毕竟是养年殿,就连扫地的也都是从八品的内侍太监,哪曾见到过身着灰青色服制的杂役。
他与高靖南无形中像是达成了某种默契,被贬的这段日子只字不提,都只当没发生过一般,只是这切身经历却哪又只是不提就可以忘却的。
虽说心思百转千回,可叶时雨仍一副沉静的模样,转身离开了一会儿后,端了杯热茶奉到了龙案之上。
高靖南目光在奏折上吗,见着茶就直接端起来喝了一口,品了一下立刻向后看去,
“手都这个样子了还泡什么茶,去把顾林叫来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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