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岛里天下
因不晓得是什么事儿,有人家的小孩儿跟着爹娘来凑热闹,满院子的跑,挤来挤去,整个纪家像是个大麻雀窝。
霍戍立在纪家的屋檐下,抱手看着随着人群走进纪家来的尤家母子俩,眸光是前所未有的冰冷。
他从纪家的厨房里顺了一把手臂长的砍菜刀,正用指腹在刀刃上来回摩擦试着柴刀的锋利。
“要是今天王娘子真能把事情澄清,届时尤家的名声便臭了,你说薛家会不会因为此事而记恨上我们家?”
听到身旁突然传来担忧的声音,霍戍把刀收在一侧,他垂下眸子,见着朝着这边挪了过来的小哥儿,一脸忧心忡忡。
他徐声道:“别担心,尤家因利攀附上薛家,若是利断,薛家便不会再理睬尤家。”
“嗯?”
桃榆有些迷糊的看着霍戍,不太明白霍戍的意思。
“天下读书人诸多,薛家门生也不止尤凌霄一个,他若不能好生做人惹一身闲言碎语,薛家还不至于为着一个举人擦屁股。”
“可若是他中了进士,也便未可知了。”
霍戍看着桃榆:“不过他中不了。”
桃榆扬起眉毛:“霍大哥又不是礼部官员,怎么笃定他中不了。”
霍戍收回目光,道:“我在天桥底下给人算过命,说他中不了就中不了。”
桃榆闻言微眯起眼睛,天桥底下哪个算命先生长你这样的,有人还敢来算命么。
这时候了竟也还能说笑。
霍戍好似听到小哥儿低低的哼了一声,他正欲开口再说点什么,纪扬宗的声音先行传来。
“今日匆忙把大伙儿召集起来,耽误了乡亲们一些功夫,估摸着乡亲们心头也有些怨言。只是即便顶着乡亲们的不满,有桩事也必须要宣告诸位,事情实乃恶劣,若是助长此种风气在村里蔓延,只怕来时村里再没有安稳之日!”
闹哄哄的院子在纪扬宗中气十足的声音中逐渐安静了下来,带了孩子的人家一把扯过闹腾的孩子,捂嘴示意孩子不要吵闹,纷纷都看向了纪扬宗。
“村里历来是风波谣言不断,我知晓大伙儿闲来也都爱说几句闲,无伤大雅也便从未说过什么。只是这朝有人却恶意编排闲话中伤他人,此番行径实在是叫人心寒!”
院子里的一众人嘀咕起来,得听参与闲说纪家的人见纪扬宗还真把这事儿拿在台面上来说了,不免心虚的低下了头。
尚且不知情的却更来了精神,都想晓得是什么闲话竟叫纪扬宗这么生气通知了村里所有人过来听训。
孙鸢娘听到此处心已经悬到了嗓子眼儿,却也心头还存着一丝侥幸纪家没有证据。
直到见着王婆子和他那流氓儿子揣着手悻悻的被纪扬宗喊了出来时,她浑身彻底冷了下去。
尤凌霄瞧见一脸讪讪的王婆子,双眼亦然不可置信的瞪大,混身僵直无法动弹。
“纪尤两家前不久宣告了解除婚约各自婚嫁,原是有聚有散,偏生嘴长编排两家,说两个年轻人在定亲前过从亲密,逾距相处!无凭无据口出恶言毁人清白,败人名誉,这是要叫未曾出嫁的孩子名声扫地!”
纪扬宗斥向王婆子:“王品月,我纪家也不要什么脸面了,你今天当着大家的面儿说清楚,作何要污蔑纪尤两家,到底是什么冤仇你想害纪家的孩子嫁不出去!在村里煽风点火!”
村里的人得知今儿集会是说这个事儿,顿时都来了兴致,不想王品月平日里嘴大也就算了,竟还有胆子敢这么编排纪尤两家。
里正也是够胆儿,居然把事情摊在了明面上来,还嫌自家哥儿的流言传得不够开一般。
虽不乏有看热闹的人,可有姑娘哥儿的农户却也同情起纪家来,好好的一个哥儿,先定好的亲事没了,这朝又如此受人编排,说闲的不是存心想人再嫁不出么。
代入到自家姑娘哥儿若是遭此流言,那还不得一头撞死,今虽不曾挨到自家,可村里有这样歹毒心思的人,难保他日不倒霉在自己身上。
一时间受过王品月说过闲的妇人夫郎忍不住借着势头骂道:“王品月,你自己也是个女子,怎这么害自村的姑娘哥儿?”
“里正平素待你也不薄,你儿子在村里恶霸一般,里正没有把你一个老寡妇赶出村去,你竟然还这么恩将仇报害里正家。”
“呸!不要脸,恶人都别想好善终!”
王品月素来是脸皮厚的,可这么受着村里人铺天盖地的唾沫星子也顶不住,自又答应了霍戍的话。
她急忙开脱道:“不是我,不是我!”
“村里就数你嘴最多,不是你还能是谁,都叫里正抓住了还想抵赖!你合该就去下大牢,关起来才晓得老实做人!”
李金虎见众人骂得愈发难听,虎吼了一声:“我老娘性子直爽,有什么便说什么!素日是喜欢热闹说几句,可也不会无中生有自编排了闲话来说!”
“是,是。”
王品月接连应承自己儿子,农户却不买账,不知是谁竟然砸了一把焉菜叶子上去,险些打到王品月,王婆子吓了一大跳,看着人群里的尤凌霄大喊道:“是尤家,尤二郎叫我这么对外说的!”
孙鸢娘见着王品月食指径直指向了尤凌霄,登时又慌又急,突然暴了起来,朝着王品月的方向冲去:“疯婆子张嘴就吐粪,我儿是举人,你还敢污蔑他,我撕烂你的嘴!”
王品月见着两眼通红跑上来的孙鸢娘,惊叫着连忙朝纪扬宗跑过去:“里正,我说的都是,你可要跟我做主啊!”
纪扬宗连忙拦着发疯般的孙鸢娘,假意劝阻道:“孙大娘子你别急,王品月,你可别信口雌黄!”
“我说的都是真的!”
王品月连忙从身上取出了十几两银子出来:“初十一日尤家二郎找到我,给了我十两银子,叫我把那通编排纪家的话再隔壁村周里正家的孩子上门时给散布出去,昨天周家父子俩过来,我便依照尤二郎的意思做。”
“那十两银子十一的时候我在城里的宋家食肆叫了几个菜用了两百文,又买了几块布匹和两根簪子,前前后后花费了二两,还剩下八两银子。”
王品月一股脑儿的吐着话:“今儿上午尤家二郎突然又找到我,说是让我再把风吹大些,又给了我十两银子,钱全都在这儿。”
“否则我一个寡妇哪里敢说纪家的不是,尤二郎是举人老爷了,他喊我说这些我不敢不照他说的做啊!”
王品月一边叫嚷,院子里看热闹的神色愈发精彩,听到最后满场哗然,纷纷都看向了尤凌霄,还有他那个发了疯一样要去撕王品月的孙鸢娘。
尤凌霄也彻底傻了眼,属实没想到王品月上午还在他面前装得嘴严,下午就把事情当着全村人吐了个干净,双脚冷的像是冻住了一般。
尤家的人不知内情,听得骇然,此时也不管事情真假了,急忙都争着厉声呵斥:“王品月,你血口喷人,少在村里发疯污蔑尤家!尤家在村子里十几代人了,什么品性乡亲有目共睹,你再敢胡说八道,我这就压了你去公堂!”
李金虎见着尤家拿氏族压王品月,顶道:“好啊!上公堂便上公堂,正好叫整个州府的人都好好瞧着尤家的举人老爷是什么德性,白面的书生,豺狼的心。阴险着咧!”
“李金虎,闭上你的破嘴!”
“怎么着,敢做是不敢认是吧,心虚得还不叫人说了。大伙儿可好生瞧着吧,咱们村的举人老爷,里正出资给他读书,高中了便甩了纪家,时下还要人污蔑人家的清白。”
李金虎指着尤家的心窝肺管子捅,尤家脸面无存,尽数都炸了起来,纪家也不是省油的灯,句句质问:
“尤凌霄你什么意思,即便你高中了瞧不起尤家,可毕竟也是跟桃哥儿一起长大的,怎做得出这种毁人清白害人一辈子的事情!这是你一个读书人当有的品性么!我们纪家是哪里对不住你了!”
“作孽啊,我这六兄弟就是耳根子软,人家巴巴儿求上来说孤儿寡母日子过不下去,他便给人跑前跑后,置办书本笔墨,还疏通关系联系夫子,连自家哥儿都给许了去。”
“谁晓得天底下白眼儿狼竟是这么多,人家飞黄腾达了就一脚把他踢开他也没有埋怨过谁一句,而下有些人竟然就这么拿捏着好人,毁了我侄哥儿的清白,也想至我们纪家于死地,叫一脉的名声都给坏去。究竟是何用心,能够歹毒至此啊!”
纪家长房说着说着一把泪就给抹了起来,一边哭是一边控诉,说得人心肠发酸。
“分明就是你纪扬宗夫妇俩自来要求退的婚,现在竟还埋怨起我们尤家不是了,天底下就没这样的理!”
孙鸢娘是气疯了,口不择言的骂道:“谁晓得自家的哥儿自不自重!”
“孙鸢娘,都这关头了你还有理了!我们纪家作何退婚你心里门儿清,你们家攀附上了高门儿不就是想踢开我们家么,考前承诺的好听,上榜后就办亲事儿,中举后抖得比谁都高,拖着婚事只字不提!我家哥儿若是真有不自重的时候,自求着你们家嫁过去,也不会能挺直腰杆说退婚!”
黄蔓菁骂道:“什么便宜都占尽了,还死踩纪家,即便是不念旧情,又何至于毁了纪家所有人的名声,用心实在险恶啊!”
村户亦把旧事重新提了起来:“当初孙鸢娘便拜高踩低,原本和余家好好的婚事说不要就不要,转头用着下作手段嫁进尤家,现在又教着尤凌霄如此。纪家是倒了什么霉运遇见这么一家子。”
院子里正主的两家吵的不成样子,村户也跟着搭腔,一时间像是一大陶锅炖菜火势太大炸裂开了一般。
尤凌霄在一片争吵声之中,整个人都恍惚了起来,事到如今,他竟一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几欲晕厥。
恍惚之间,他隔着人群,看到了那个远远站在屋檐下看着这场闹剧的小哥儿。
两人目光相触,尤凌霄见着那双好看的桃花眼里是前所未有的冷淡与厌恶,他心头说不出是何感受,只是尚且神志不清,不解为什么事情就发展成了今天这样。
那个总会在书院休沐日去城里,磋磨到书院放课等在回村的必经之路上只为了看上他一眼,即便是一句话都不说,也会很高兴的小哥儿仿佛还是昨日的事情,怎的忽然就满目冰凉了。
尤凌霄双手发抖,竟眼眶发红,两行泪就那么滑了下来。
孙鸢娘在周遭混蛋,畜生等不觉入耳的污言秽语之中,冲到黄蔓菁身前,试图去挠人,一把泛着银光的砍菜刀横在了孙鸢娘身前。
众人见刀骤然哆嗦了一下,院子里忽然便安静了下来。
“阿榆,我只是,只是不想失去你而已。”
尤凌霄双眼含泪,语气戚戚,村户见他如此,一时间都看傻了眼。
尤家长房见状,连忙出来告歉:“里正,凌霄也是一往情深这才下错了主意,你是看着他长大的还不知他的秉性么。年轻人做事考虑不周,这才弄巧成拙了。”
“呸!”
纪扬宗骂道:“现在这里充好人,侮人名声还有理了,可别侮了一往情深四个字!”
“纪伯父,我和桃榆自小青梅竹马怎么害他,两家婚事解除,我心里难舍,方才出此下策,本意不是害他丢名声,不知外头如何传成这样。”
“够了!”
一侧的桃榆见尤凌霄声泪俱下的模样只觉得浑身恶心。
“为推脱,你当真什么谎话都能编造。你托起旁人衣摆,溢美之词不断,怜语声声之时可曾还想过自己是有婚约之人?”
桃榆冷笑:“不忍解除婚约,但想左右逢源。未免也太贪得无厌了!”
尤凌霄闻言一怔,桃榆果然什么都知道了。
一时间他心里有些心虚,面色不由得发红。
村户哗然,对尤凌霄的行径更为不耻。
尤家大房是想辩驳也无从辩驳,也不敢再贸然辩驳,谁晓得这娘俩儿又干了些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来,到时候连着自己也一并受人耻笑。
“哎,疯了,你姨母和表哥真是糊涂啊。”
孙二娘子见着自己姐姐和外侄干出这样的事情,连带着都觉得丢人。
“如今你也尽晓得你姨母和表哥是什么人了。”
站在孙二娘子身旁的余夏深吸了口气,心头五味杂陈。
“纪家的不识好歹,我糊涂的儿子,亏你还念着他。”
孙鸢娘骂道:“男子三妻四妾为寻常,你个身子不好的哥儿,还指着凌霄守着你一个人不成!”
“我自知高攀不起,无福消受举人爷的福气,尤家也勿要做出这些毁人的事来。”
“幸得今日真相大白,再此也说个明白,此番我与尤凌霄桥归桥路归路,恩断义绝,还望往后勿要再纠缠!”
话毕,桃榆自行离去,尤凌霄彻底傻了眼。
这场闹剧,终在桃榆的决断和尤凌霄摇摇欲坠中暂时画上了句号。
纪家也没指着尤家母子俩来道歉,受其告歉无非是多恶心一回。目的是将尤凌霄的行径公之于众,还了桃榆的清白,事情既已经达成,旁的也便不要紧了。
但经此一事,尤家的名声在村里算是彻底颠覆,茶余饭后尤家必当被拉出来说谈一番,言语之间,村里人尽数皆是唏嘘。
虽是碍于尤家的身份不敢当着说什么,可背后早已经对尤家的为人嗤之以鼻,更是再不屑于和孙鸢娘母子俩打不必要的交道。
这样的人家连在他们最难的时候的恩人都如此对待,又更何况是平常人家,谁晓得哪天在背后便捅你一刀。
尤家人又气又不敢斥责尤凌霄,心中憋屈不已,福气尚且没享到,反倒是跟着受了不少白眼窝囊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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