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晏云酌
楚凌钧:“若是那些粮食和冬衣在采买之前就是有问题的,这也不无可能。”
宋阅拱了拱手道:“陛下,靖安侯所言,让老臣醍醐灌顶。老臣愿重新调查此案,给朝廷一个交代。”
永嘉帝敛目放下茶杯,淡淡道:“还是五日?”
宋阅:“臣遵旨。”
恰在此时,冯皎从屋外进来,躬身站在永嘉帝身侧,轻声道:“陛下,二殿下在外面候着,称有要事求见。”
永嘉帝微微皱眉:“彦儿?他来作甚。难道不知朕在议事么?”
冯皎恭敬地道:“二殿下说,关于霉粮和冬衣一事,他寻到了些线索,特来禀报陛下。”
“儿臣恭请父皇圣安。”
段宁彦被冯皎领进了御书房,恭恭敬敬地跪地请安。在场的宋阅、周方回、楚凌钧也向他行了一礼。
“免礼罢。”永嘉帝抬目看他。“彦儿,你有何事?”
段宁彦起身:“回禀父皇。听闻父皇和两位先生还有舅舅在商议去年冬衣霉粮一案。这些时日,儿臣在六部轮职,阅览部分公文的时候,发现了一些线索。”
听到这里,宋阅突然抬头,目光中流露出几分惊诧。
永嘉帝闻言淡淡道:“说来听听。”
“是。”段宁彦定了定神,脆生生的声音却不失清朗。“日前,儿臣在户部整理归档诸多公文的时候,曾经发现几处存疑。户部去年一整年的支出是三百万两银子,冬月给兵部的支出是四十万两银子。这四十万两的用途写的是购买军粮和前线将士们过冬的棉衣。”
楚凌钧神色一凛。
但闻段宁彦继续道:“然后儿臣又看了下军需采买记录,上面写的是,采购军粮所用六万两,采购冬衣所用四万两,加起来仅十万两。若儿臣未曾猜错,这些就是去年远在前线的燕梧铁骑收到的物资。”
听到这里,宋阅神色已有动容。
段宁彦目不斜视,又道:“儿臣又看了往年的军需采购记录,至少在冬衣和粮草这方面,二者加起来的价钱至少是四十万两。所以,我有两处疑惑。第一,为何两处记录不一样?第二,剩下的三十万两银子去了何处?”
说完这长长的一段话,御书房内陷入了短暂的宁静。良久过后,宋阅掩口轻咳几声,拱了拱手道:“殿下心细如发,在户部历练的这些日子,能够看出这几处疑点,实在是让老臣欣慰。只不过户部每年的支出和收入过于繁杂,若是有一笔记错也未可知。今日过后,老臣会命户部详细核查疏漏,定会找到问题所在。”
段宁彦不置可否,又道:“宋师傅,就在一个时辰之前,我已经找到答案了。”
闻言,楚凌钧抬了抬眸。
“我找到了工部在冬月的支出记录。去年,因翻修畅春园行宫的一处阁楼,户部总共给工部批了六十万两。但是翻修阁楼,为何会花费六十万两之多?于是我又找了许久,终于发现,包括购买建筑材料和发放工匠们的工钱在内,整个畅春园行宫的翻修总花费仅三十万两。还有三十万两,或许就是从兵部购买物资的那四十万两中挪出来的。而这三十万两银子,已经不翼而飞了。”
听到这里,宋阅的神色已经变了,似在思索该如何作答,永嘉帝却先开了口。
“三十万两,真不是个小数目。”永嘉帝看向宋阅。“宋爱卿,此事你可知晓?”
宋阅忙道:“微臣并不直接管辖工部之事,确实不知。二殿下所言,陛下可否允臣前去调查一番?殿下刚开始接触六部的公务,再加上户部的事情的确过于庞杂,微臣担心,殿下是否有疏漏之处。”
段宁彦接话道:“父皇,儿臣自幼受内阁的几位先生们教导,尤其是宋阁老,他曾教过儿臣,知细知微,方能事半功倍。所以儿臣在阅览公文之时向来仔细,况且事关重大,儿臣绝不敢有任何疏漏。”
“陛下容禀。”良久未曾开口的楚凌钧突然道。“微臣不清楚户部其他支出,但若二殿下所言为实,去年户部为购买军粮和冬衣,批了四十万两银子,最后却仅用了十万两,这些钱是远远不够的。如此一来,霉粮和破损冬衣的原因,是否也在于此?敢问宋阁老,若是根源出在此处,那么阁老日前一直在调查运输途中出了什么事故,是否本木倒置了?”
宋阅已然哑口无言。
“父皇,这是前几天,彦儿发现的有问题的账目。”段宁彦从袖中取出几本册子,恭敬呈上。
冯皎见状,将那几本册子取来,呈到永嘉帝面前。
永嘉帝敛目翻了翻那几本账目,段宁彦望向宋阅,先行了一礼,不卑不亢道:“宋师傅身为内阁首辅,兼任户部尚书,这些账目,都是您审阅过的。彦儿斗胆在父皇面前询问宋师傅,那本该用于购买军需的三十万两银子,究竟去了何处?”
一番质问之下,宋阅已经满头大汗,面容涨红呼吸急促,一阵气涌忍不住用力咳了几下。一旁的周方回见状,赶忙上前扶了扶他。“阁老,可还好?”
永嘉帝神色渐渐冷了下来:“彦儿,你自幼跟随宋卿习诗书,不可对你先生无礼。”
段宁彦从善如流地行了一揖,却并没有面向宋阅。“彦儿失礼了。”
过了片刻,宋阅渐渐缓过来,哑声道:“陛下,二殿下细心发现户部账目存疑,老臣实在欣慰。但是老臣毕竟已年迈,这些年来,公务之上也颇有几分有心无力。微臣定会详查存疑之处,给陛下、二殿下和靖安侯一个交代。随后老臣会引咎辞职,愿告老归乡。”
段宁彦认真地道:“宋师傅,先前调查冬衣霉粮之事,您一直在运输途中找原因,最终都没能查出真相。这一次查找三十万两银子的下落,可否由彦儿代劳?”
“这……”宋阅闻言,微有迟疑。
“彦儿。”永嘉帝突然开口打断。“你近来的课业,学得如何了?这些事情与你本不相干,还是把精力放在课业上为妙。”
“……”段宁彦还欲想说什么,他却突然感受到身侧投来的目光,方才发现楚凌钧正在看着他,那目光分明在阻止他。他只好垂下头,低声道,“……儿臣谨遵父皇教诲。”
正在这时,许久没说话的周方回上前一步道:“陛下,押运军需物资本是兵部负责,出了这些问题,臣亦负有重责。阁老日理万机,分身乏术;二殿下年幼,以学业为主。不如将此事交由微臣,也好让微臣戴罪立功。”
话音刚落,宋阅意味深长地看了周方回一眼,却被后者避开了视线。
永嘉帝思索半晌,漠然道:“允了。五日之内,务必查出结果。”
御书房议事结束之后,永嘉帝先让侍卫把段宁彦送回承乾宫。宋阅身体不适,永嘉帝命冯皎送其回府。同时离开御书房的,只有楚凌钧和周方回二人。
离开养心殿之后,走在出宫的路上,楚凌钧先开口道:“周大人,今日之事,多谢了。”
周方回闻言一笑。“方才在御前,你我二人还针锋相对。如今侯爷又何出此言?”
楚凌钧面不改色,淡淡道:“周大人在言辞之上虽与我针锋相对,但是你先提出,那运粮册子曾被宋阅动过。在我想与其对质之时,周大人也附议。最后,宋阅要调查三十万两银子的去向,你却从他手中将此事接了过来。这桩桩件件,周大人一直在暗中帮我。”
“竟是被侯爷看出来了。”周方回无奈笑了笑。“举手之劳,不足挂齿。”
楚凌钧敛了敛眸:“我能看出来,宋阁老定然也能想到。我担忧的是,周大人此举,又是否会得罪宋阁老?内阁统领百官,周大人身为兵部尚书,若因此而为其所记恨,只怕……”
楚凌钧没有继续再说下去,周方回笑着摇摇头。“侯爷也是为官之人,可曾怕过在朝堂上树敌?”
楚凌钧微怔,细数下来,从他曾祖父那一辈,燕梧铁骑在朝中的政敌就不少,可是他从来没在乎过。
“做官的,哪有不树敌的,他是首辅也不能一手遮天。”周方回道。“若是六部都听命于内阁,那还要六部尚书作甚?我们平日里都听他的,是不愿起什么争执。可是前几日,宋阅提出抚恤六万战死将士的银子,竟然只有二十万两,算下来一条人命只值三两银子,周某实在是忍不住了。”
说到这里,周方回幽幽一叹。“周某一介文官,也知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战死疆场不过马革裹尸,可是在他的眼里,将士们的性命似乎就是那么不值钱。实在是让本官气愤难当。更何况,他宋阅跟霉粮冬衣案脱不了干系,说不定那三十万两银子已经进了他宋家的口袋。无论如何,这一次周某既然把活儿揽了过来,定要查个水落石出。”
听到这里,楚凌钧止步,垂目恭敬行了一礼。“得周兄相助,楚凌钧在此,拜谢了。”
周方回连忙扶了他一下,回行一礼。
“周某并非是为了帮侯爷,这些事情,不过就是周某的本分罢了。”周方回静静道来。“为官二十载,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周某愿同侯爷一道,为燕梧铁骑讨一个公道。”
第40章
深夜。靖安侯府别院。
沐浴完毕之后,楚凌钧回到寝卧,挑灭了烛台上的两根蜡烛,只留下一根,准备就寝。
他余光看见坐在床上抱着被子的人,淡淡道:“快子时了,还不回你房间休息?”
段愉辰不仅没有走的意思,反而直接躺了下去,一副赖着不走的样子。“不要。”
楚凌钧走到榻前,敛目看他:“明日我有早朝。你不睡,我还要睡。”
段愉辰索性把被子盖到了自己身上,冲他眨了眨眼睛。“睡啊,给你留了地方。”
楚凌钧蹙起了眉。看了他一会儿,见他仍然没有起身的意思,于是转身准备走。
段愉辰见状,赶忙下床,鞋都没穿就窜到楚凌钧面前,双臂一展,拦住了他的去路。
“不许走!”
楚凌钧瞧着他:“你想睡别院,我就去主屋,这都不可?”
“你陪我一起睡不行吗?”段愉辰有些不高兴,小声嘟囔道,“陪陪我都不行,真是小气……”
楚凌钧面不改色。“我就是小气,你是想自己出去,还是我把你扔出去?”
段愉辰气恼得很,却一时想不出什么反驳的话。
楚凌钧垂眸朝地上看了眼,瞧着段愉辰只穿了袜没穿鞋,于是开口道:“地上凉,去把鞋穿上。”
段愉辰偏不,索性一脚把那双质地上乘的云靴踢得远远的。
楚凌钧:……
段愉辰揣起了手,哼哼道:“你有本事把我扔出去冻着。”
楚凌钧瞥了眼他,没接茬。最后,他到底还是记挂着段愉辰体寒,不忍他受凉,还是妥协了。
熄了灯之后,段愉辰非得睡外侧,楚凌钧不愿起争执,于是睡在了里侧。可是许久过后,段愉辰仍然能听到旁边的人时不时地翻个身。
“澜玉,睡不着吗?”段愉辰轻声问道。
“嗯。”楚凌钧简短答了一句。
“怎么了,有心事?”
楚凌钧沉默许久。过了片刻,方才轻声 道:“今日,兵部的周方回周大人接手了霉粮冬衣案,陛下命他五天之内查出结果。”
“嗯?如此说来,不出五天,我们就能知晓那三十万两银子的去向了。”段愉辰笑了笑。“你该高兴才对,不是吗?”
楚凌钧垂了垂眸,“话虽如此,可宋阅此人奸诈至极,他在朝中地位十年如一日,想要扳倒他,可不是什么容易的事。”
段愉辰想了想,说:“若真的查出宋阅贪墨之举,他能逃得了?皇兄也不会放过他。”说着,他悄悄握住了楚凌钧的手心。“放宽心。”
楚凌钧轻叹。“这五天里,周方回在查案,宋阅也恰好有了时间去暗中布置。怕就怕他会找什么人顶了罪名。再怎么说,宋阅也是三朝元老,他的门生,可是遍布朝野。”
段愉辰:“即便如此那又如何?他要真卑鄙无耻到找学生顶罪,那么自己的学生犯了事,宋阅也难逃干系,不是吗?”
楚凌钧垂下眼帘,未语。
段愉辰抱住了他的一只胳膊。“好了好了!你总是想宋阅那个老狐狸干什么?想想本王,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不如怜惜眼前人……”
楚凌钧放松了些许。“想你做什么?”
段愉辰有些不满。“我帮了你这么多忙,你连声谢谢都没有。”
“哦?你帮我什么忙了?”
段愉辰又气恼了起来:“哼,我进户部是为了谁!难道不是为了帮你查冬衣霉粮案吗?!”
楚凌钧想了想,那段日子,段愉辰每天都会往家里带一堆户部的卷宗,说是要帮他查案,实际上宋阅早就对他有了防备知心,不可能真让他查出些什么。但是,他这样一来,却无形中帮了段宁彦,他才能顺利找到了线索。
楚凌钧轻声问道:“你是故意在户部弄出那么大的动静,让宋阅对你有所提防的?”
“不错。”段愉辰理所当然道。“我猜到你一定会先找彦儿帮忙,可他才几岁?户部又是宋阅的地盘,彦儿若真的要做些什么,怎么可能不惹宋阅的怀疑?”
楚凌钧斟酌片刻,方才发觉段愉辰所言十分有理。当日他贸然找段宁彦帮忙,段宁彦虽然答应了下来,可是现在想想,这件事情实则非常危险。段宁彦毕竟只是个十岁的孩子,纵然他自幼聪颖过人,可他身为永嘉帝嫡长子,是被内阁的这些人看着长大的,如何能敌得过宋阅这只老狐狸?若是被他瞧出了任何端倪,只怕后果会不堪设想。
瞧着楚凌钧不说话了,段愉辰哼哼几声:“倒是你,遇到什么事,宁愿找小孩儿帮忙都不找我。”
他话音一顿,故作威胁道。“本王吃醋了,快说点好听的话,哄哄本王。”
楚凌钧听他话里话外都是不满,于是开口道:“行了,你跟彦儿吃醋干什么?更何况我从前说过,只要你不惹事,就算是在帮我的忙。如此想来,这几日你帮的忙已经不算少了。”
段愉辰一听,更不满了:“你这还算是哪门子哄人?还不如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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