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花无百日红
“多谢。”穆楚白细细一想,温凉说得话也都是有道理的。再说军队不是平常百姓,吃得都是粮饷,而江德淮将军哪里还有等朝廷来分配,这些粮饷全都是他自己的,或者是路过了哪个城池,从当地的商人那里买来的,岂能会又平白无故多养一个穆楚白?
再者,温凉又说,现在他们几个是跟着莫封孝大人吃饭的,莫封孝手里头又余量是他的事,可穆楚白,到底也不算是莫封孝的人。
穆楚白又一想,只得苦笑道,“看样子,我跟了谁都不成。”
温凉这方说罢,垂眼下来对穆楚白细细推敲起来,“现在黄河以南,除了东线江淮等地,皆已经是江德淮将军的囊中之物,就算是自立为国,也必然不是什么大问题。”温凉来回走动了一下,他手里的扇子舞了又舞,“而且现在来看,只有一些地方似乎不服将军的管理,也没有看到什么地要自立为王的,就是治安也是相当稳定,穆公子要是留在江城,必然比跟着我们北上来得更好。”
听完温凉的娓娓道来,穆楚白笑着看向他,见他不会再说话,便问道:“这番话,是你自己要说的,还是周大哥要你转达的?”
温凉摸了摸鼻子,笑答:“还是瞒不过穆公子,这话是我自己要说的。”
“多谢温兄关心了。”穆楚白并未不高兴,他反而说,“想来之前周大哥说,不会再与在下分开,这些话,也不应该是出自他口。”
这下,温凉倒有些惊讶了,“大哥这么说过么?”
“不过就是前两天。”
“原来如此。”温凉笑了一下,笑得有些沧桑,有些像是这山里的天,阴沉阴沉的,“难怪我怎么说,穆公子都不会信了。”
这样子,反倒是让穆楚白不好接话了。
温凉甩了一下扇子,“也罢,我也就不劝穆公子了。”只是说完了这些话,温凉倒是轻松多了,他看了一眼穆楚白,道:“还有些时间,我去一回山洞。”
穆楚白有些不解地看着温凉。
温凉又说,“之前臭老九要进贡给江德淮将军的古董花瓶我得拿回来,这份大礼怎么也该要送到大将军的手里。还有临湘那座府邸的钥匙,我也要拿回来,总不见得依旧丢在山洞里。”
穆楚白有些不好意思,他点了点头。
温凉刚要走,又转身回来,“之前我说这个宅邸是送给你的,这话我放了就不收回来,这回我去拿钥匙,还是要交代你的手上。”
听罢,穆楚白连忙摆手,“我不能要。”
“你最好还是要了。”温凉举着扇子冲着穆楚白的方向点了一下,“先前我说过,大哥与我们几个是莫封孝的人,我们吃他的口粮吃得是理所当然,可是穆公子你却不是,即便你与那位乐师爷有什么关系瓜葛,就算感情再深,那乐师爷也袒护不了你多久。但你要是把这个临湘的宅子往莫封孝大人手里一送,那大人绝不会不收,也绝不会不保你。”
原来温凉说得是这茬事,真不愧是温凉,他倒是把这件事都给想细全了。
温凉又说,“拿人家的手短,就算莫封孝大人再不满意你兄长的所为,也不会把这件事怪在你头上。对了,你兄长走得时候,宅子没有卖吧?”
说来这件事,穆楚白还真就不知道,他只得对温凉摇了摇头。
温凉皱着眉头想了想,“回头回到江城,我替你去打听打听,如果没有卖掉……”
“该不会是想要我把这个宅子也送给莫大人吧?”穆楚白接了话笑着问道。
温凉仰面一笑,“那倒不是,我是在想,你兄长既然都准备要往京城而去,不会不把宅子卖了,他要是没卖宅子,说不定是想着有一天要回来,或者是为了你而打算。所以这个宅子不能送,而你也要住回你本家去。”
“这又是为什么?”穆楚白愣作一愣,他好不容易出来,缘何要他再回去?
“穆家得有人坐实,老百姓才不会以为你们几大家丢了平民奔逃,不然要不了两天,那些平民可能会冲到几大家去抢东西,你可不希望你们穆家,到最后会变成如此吧?”说完这句,温凉冲着穆楚白扬了扬下巴。
穆楚白想了一下,这说得也是极有道理的,便冲着温凉拱了拱手,说:“还是温兄想得周到,实在不知要怎么感激你好。”
温凉刷的一声推开了扇子,对着穆楚白笑了笑,“这件事倒真不用感激我,这几句话反倒是大哥同我说的,诚然我也没有想到这一层。大哥说,这次江城几大家以穆家为首,统统逃离江城了,就算莫大人有意要捂,也实在捂不了多久,所以就让我来转达穆公子,想问问穆公子,这穆家愿不愿意保。”
穆楚白看着温凉的眼睛,一动不动。
温凉才道:“大哥还说,就担心穆公子不愿意回本家去,但是一定也不愿意自家的东西被人哄抢了,所以这才让我来说的。”
“为什么他不同我来说?”穆楚白反问道。
温凉叹了口气,“穆公子,你都不怎愿意回到穆家去,你以为大哥会愿意你回去么?你不喜欢穆家,你以为大哥会喜欢么?他当然不愿意提穆家,但是,他更加不愿意看到你难过呀。”
周旺木呀周旺木……穆楚白心里跟着叹了气。
看到穆楚白这个表情,温凉转身走了回来,他微微垂下肩膀,拍了拍穆楚白的手臂,“本来有些话我不该跟你说的,可是都已经说到这个份上,我也不能继续瞒着你了。先头那些话,是我自己要说的,后面的话的确是大哥要我告诉你的。还有就是……”
温凉的话头停了一停,穆楚白垂下的眼帘抬了起来。
温凉说:“其实……昨天,大哥与缪元就收到急令,调去东线支援刘裴副将。而从今往后,这种急令多如牛毛,前一秒也许还在同你说话,后一刻就已经奔往前线,你可要习惯了这种生活。”
温凉的意思是说,如果这一刻周旺木回来了,那是皆大欢喜,又也许回来的是一副冰冷的尸体,这也不是没有可能。他可要想清楚,想明白了,今后是不是要这样过。
温凉还说,穆楚白与周旺木走到这个份上,就算是生离死别,也应该能看穿了。可是他还是想提醒一下穆公子,希望他能做好准备,也希望他不要跟着一起北上越过黄河,毕竟今后的事,谁都说不准。
就算是留在江城又怎么样,好歹能吃了上顿等下顿,绝不可能提心吊胆如坐针毡,就是出征在外的周旺木,也不会因为穆楚白跟在身边而分了心。
穆楚白顿时心里明白了半分,所谓的不能分开不过只是嘴上说说,真正到了关键时刻还是得天涯分隔。即便现在在一起了又怎么样?还不是一纸命令下来,就立马跟着走了?
眼前,温凉说完这句话,撂下穆楚白一人转身就顺着小路往山洞赶,好早些回来带着穆楚白下山,山里常常变天,此时是晴难保下一秒不下雨。更何况,他把该说的话都说了,就是让穆楚白一个人留在那里,让他一个人好好想一想,是走是留,全都是穆楚白一个人说了算的。
谁是谁的人都是笑话,没有人说,两情相悦,就必须待在一起。
而温凉自己也觉得,自己不是打散鸳鸯的棒子,对于自己硬把穆楚白留在山寨上这一事他也不后悔,但是他后悔的是,如果这样会害的穆楚白丢掉性命,那么他就是混账王八蛋。
第141章 藏有秘密
从半山腰到后山山洞一来一回,若是轻功也不过半个时辰的工夫。入了山洞,里头的景象就仿佛和当时他们离开时一样,那信还留在地上,上头压着钥匙和银锭子。只是山里露水深重,白皙的信壳已经翻了黄,沾了水皱成了一片。钥匙拿在手里还有些滑,揣进兜里后,转身去找了古董花瓶。
等拿了花瓶赶回半亩良田上,依旧看到穆楚白站在原地,心里又踏实了下来。
方才穆楚白见温凉走远,便一个人站在邹茶的墓前,其实他心里清楚的很,并没有被温凉的话而给说得犹豫。
他想着自己庸碌一生,唯独入了山寨后方才找到了一些乐趣,他看着邹茶的墓,想穿了很多事。他不会后悔当下做出的决定,就像他猜想邹茶当时也不会后悔去找他一样。
等到温凉回来,穆楚白对着温凉自信地一笑,他拱了拱手,“东西拿到了?”
看到穆楚白的表情,温凉心里也猜到了半分,他抬起手晃了晃手中的包袱,“到手了,穆公子也想通了?”
穆楚白点头,“想通了。”
“甚好,我们下山吧。”
赶在夕阳下山之前到了山脚下,山里还原本是阴云密布,可到了山底,却看到西边一轮红日明晃晃在那里照着。
温凉来到打着瞌睡的马夫身边,用扇子敲了敲车辕。见到马夫醒了,他这才说道,“回城吧。”
只不过在刺史府又住了一夜,临湘那栋大宅的钥匙也妥帖地送到了莫封孝的手里。穆楚白想了一晚,周旺木亦非急着要赴沙场,也不是没胆量直接跟穆楚白说,而是如果他们俩面对面站着,就怕该说的话说不出口,更耽误事。
隔天天一亮,没有见到温凉,却见到了守在门口的乐遥。
乐遥说,他是专门送穆楚白回穆家的。
几日不见乐遥看起来似乎没什么精神,他的衣服松松垮垮的挂在身上,眼睛底下也有着淡淡的黑眼圈。
“乐大哥,最近休息的不好么?”穆楚白跟着乐遥慢慢走出刺史府,他自然有些忍不住要担忧地问起来。
乐遥好像是没听到一般,闭着嘴往前走。就是坐上马车,也丝毫没有想要回答穆楚白的意思,穆楚白只得一个人笑着坐在那里,时不时往窗外观望。
说起来,今天大街上的人似乎有些少。就是平时最热闹的街道,也不见有多少行人来往,马车一路畅通无碍,竟然没有减缓过速度。难道有什么变故?穆楚白又一次探出头去看,街道上少有行人不说,也有不少店家关了门。
“不用看了。”总算,乐遥好像有了些反应。他拢着自己看起来有些灰蒙蒙的衣服,“事情不是很顺利,我只能告诉你这些……听温凉说你愿意坐守穆家,倒是挺帮忙的。”
穆楚白笑着作答,“能帮上忙当然最好,我可不愿意成为你们的累赘。”
乐遥抬头看了一眼穆楚白,“我替莫大人感谢你一声……”
“客气了。”
马夫勒紧了缰绳停下马车,再一次站到穆家的大门前,穆楚白的心情又不一样了。
穆家早已经人去楼空,还指望谁来迎接穆楚白?早已没有人会站在门前,恭敬地拱着手说一声:“小的恭迎三少爷回府。”人影重叠,恍恍惚惚之后,是一道破旧不堪的大门。
乐遥站在门口并没有动,却是对着穆楚白说,“我会每天让马夫过来探望两次,要是需要什么,穆老弟尽管开口,无须多客气。”
穆楚白站高了一层台阶,低头看着站在远处的乐遥,一句穆老弟都说到他心里去了,穆楚白还需要介怀什么。他道:“全听乐大哥的,乐大哥您去忙吧,还有什么需要我的地方,尽管开口。”
可乐遥并没有开口,就坐着马车扬长而去。
而穆楚白推开空无一人的穆府,回到了自己的家。
穆楚白能回到这里,完全是因为周旺木。他何曾想过要站在这个地方?哪一次又不是被迫?心里的感情一次一次被这个穆家给冲刷殆尽,就是连推开门,他都不想这么做。
只不过,为了周旺木,他只能回到这里。
乐遥让他做临时的穆家掌门,他盘算一夜也想不出什么法子来装,然而第二天天一亮,他就晓得了。穆家好像还跟以前一样,竟然有管家,有下人,有丫鬟。只不过每个人都是陌生面孔,从来没有见过,穆楚白拽着管家来问,才晓得他们都是莫封孝的人。
莫封孝为了江城的安定,还真是不遗余力。
一切生意上的事都不用穆楚白来管,他只要按照学着当时穆楚青的那套,没事去商铺街上露露面,就算完成了他一天的任务。先前乐遥说会派马夫过来探望一下穆楚白,看看他需要什么,其实剖开了说,便是来查探一下,穆楚白有没有听他们的话,好好做这个假掌柜。
这个假掌柜做得面上看起来轻松,其实心里还是压力挺大的。毕竟要瞒着这么多人此等大事,还要装的十分坦然,让穆楚白心里压力着实不小。
到了第三天,穆楚白觉得每次走出穆府,这双腿就沉重的很,好似有什么千斤重的东西拖着他。这日管家没工夫顾着他,穆楚白浑浑噩噩地走在穆府后院,绕了两圈,竟然停在了自家父亲穆老爷的屋子前。
打从他父亲离世之后,这间屋子就被穆楚青给封起来了。
不知怎地,穆楚白鬼使神差般地推开了上着封条的门,那写着黑字的封纸“嘶啦”一声被扯开,半挂在门板上。
即便是过了将近两年,穆老爷的屋子里却依旧整整齐齐,只不过桌面上浮着一层薄薄的细灰,不仔细去瞧,倒也瞧不出来。
穆老爷的屋子跟他这个人一样,中规中矩,案几与桌椅整齐划一的一流排开,案几上必然放盆栽,只不过两年没人打理,那些盆栽都已经枯萎衰败了。有一盆栽穆楚白相当有印象,那是一株宝石花,穆老爷曾说,它还有一个极为雅致的名字,叫做“月影”。
月影就养在正厅中一个角落的案几上,穆楚白一度以为自己的父亲并不喜欢这盆盆栽,所以将他弃在角落里不顾。后来,穆楚白才晓得,像宝石花这般植物,耐寒耐热,即便是长在相当贫瘠的土壤上,他都能屹立不倒。所以就算不去打理它,它也不会因此而亡。
也许当年穆老爷曾想把他的三个儿子都培养成如同宝石花一半刚毅坚强,有着外在美丽的外表,内心也丰富充盈,不管是在什么环境下,都能长生不亡。
若是穆老爷活到今日,不晓得看着今日三个儿子的活法,是不是真要感叹一句?
穆楚白看着那盆宝石花出了神,眼睛一瞥,却瞧见衬着月影的一幕帷幕后头,似乎藏着什么东西。抬手拉开那帷幕,只听“扑哧”一声,果然有一叠什么东西从后头掉了下来。蹲下身去,只见案几几条细腿后头,倒着一摞书信。
穆楚白愣了一下,看那书信的表面已经泛黄,有的地方甚至长了深色的斑,看样子是藏在这里许久了。难不成是当年父亲留下的?
他有些犹豫,不晓得是不是要把那些书信拿过来看,毕竟偷看别人的书信是一件不道德的事。
思量再三,穆楚白索性豁了出去,反正现在的穆府上下也很只有他一个姓穆的,不是他看去,也总算被外人看去的好。
他费了些功夫,把那些书信从案几后面拿了出来。放在手里看起来灰尘扑扑,随手闪了闪,还扬起了一堆灰尘。
穆楚白把书信收在衣袖中,踱步走出了屋子,重新把封条糊了回去,好像自己从来没有来过穆老爷的屋子一样。扭头看了看,回廊上也没有半个下人的身影,他连忙回到自己的屋子,重新把书信看了一遍。
他从来没有想到,自己的父亲,竟然与当今朝廷的王爷会有来往。
这书信中,分明显示着自己的父亲与王爷勾结,他在江城为王爷销赃洗钱,王爷为他在京城铺路。原来,穆老爷盘算将穆楚青送入朝堂,当官拿权,一手将原本自己洗钱的事情给抹掉,再把干干净净的生意交给穆楚白打理,让他们穆家在江城依旧是首富,在京城也有大官靠着。至于穆楚红,穆家老爷也算计好了,就是将他送去边疆大将军的手中,不管是哪条路,都是铺得满满的。
可谁知道,这计划刚刚起了个头,就被穆楚青给打乱了。还是拿温凉的一句话来说,做什么事都得留着一条命,要是连命都没了,其他那些争来的,也都是假的。
穆楚白不知是要感慨,穆楚青当年做的事到底对不对。
想到穆楚青,他不由得要愣作一愣。穆楚青今时今日带着全家家当逃出江城,是不是要赶去京城?依稀之间,穆楚白记得他是要去京城,可是却怎么也想不细全。
还是说,穆楚青已经知道了这件事?所以才去京城投靠王爷?或者是威胁王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