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花无百日红
温凉笑了笑,“其实只要劫一票货,这里头的钱就足够我们山寨所有人白吃白喝一辈子了,但是我们之所以继续这么劫,就是不能让那群人得了好处。”
穆楚白有些奇怪,“可是,你们劫了送到南方去的赈灾物品。那南方的灾民要怎么办?”
“眼前山底下那些穷人你还帮不了,南方那些怎么顾得到啊。”周旺木不由感叹。
温凉却说,“其实我们不是没想过,但是有两次我们拖了镖局往南方送,大抵都是不了了之。宋风曾送来消息,说那些灾款物品就是到了南方的那些官员手里,也大多数被他们分去了,真的送到灾民手里的会有多少?呵呵,从京城送下来的东西,就被这帮子贪官一层一层的剥皮,后来我们想了想,倒不如让我们接济一下这三城附近的百姓,也算是物有所用了。”
穆楚白听了这番话,他倒是从未想过到了今时今日,这个王朝已经贪污腐败到如斯地步,若不是真的坐在这山寨里听两位山贼来说这事,他都不知道原来官员与某些山贼之间,还存在这种关系。
王朝将灭,天下必乱。
穆楚白默默地想了想温凉方才说得话,细想自己此前还想考功名为国效力,也真是有些可笑,只是殊不知那穆楚青替了他的名字这件事,于他而言到底是好还是坏。
温凉见穆楚白渐渐失了神,便干咳两声,道:“这些话说了你未必会信,然而却是千真万确的事。”
穆楚白摇了摇头,“你说的话我怎么会不信,只不过我本是住在江城里,想来如今江城一片太平祥和,治安安定,你同我说那江城刺史做过这种事,我也……”
周旺木轻轻地呸了一声,他插嘴道,“真别怪我说话太难听,你住在城里就是不知道外头发生了什么事。外头早就乱了,只不过当官的都往下压着,倘若让城里人知道外头必乱,他这个税怎么收得上来?收不上税,这钱他怎么从里头抽?再多问一句,你知道每一户上缴的税有什么不同吗?”
这倒是真就问难了穆楚白,他摇了摇头,“这是我家账房管的。”
“账房都未必能清楚,如今山高皇帝远,当官的基本各自为政,只要他们筹够了钱上缴,底下他们要抽多少税,就是自己说了算了。”周旺木啃干净手头的整个番薯,正要去拿一个新的,却打了一个饱嗝。
温凉看在眼里,他吃得倒慢,方才穆楚白给他烤的番薯刚吃了一半,他说:“老大少吃一些,多吃了胀气,要不了多久都要吃晚饭了。”
“也是,也是。”周旺木笑着点了点头,手便也缩了回来。
方才周旺木的一番话说得穆楚白脸色霎时便白,很是难看,他道:“真不是听你们说,我全然不知外面已经是这番模样了。想来我本想去考乡试的,看来……”
“乡试?介时嘛玩意儿?”周旺木烤着火问道。温凉笑了笑向他解释了一通,周旺木这才听明白,他扬起眉毛看着穆楚白,“怎么的?你还想去当官?”
第19章 穆家故事
穆楚白泛着淡淡的笑容,手里不断翻动着那个已经烤了熟透的番薯,并没有因为周旺木的话而生气,却说:“其实说为国效力也只是一种说辞,老实说,我想考了举人和贡士之后,入朝为官,从家里搬出去。”
“哦?”周旺木呆了呆,“你在那个家里待着不开心?”
这么一看,周旺木倒也不知道自己家里的情况,穆楚白便也就挑挑拣拣来说,“开心倒也是其次,最主要的是我在家里只是一个庶子,根本没有地位,而我的父亲光是庶子就有三个,我亦非是最出挑的,也亦非是最招我父亲喜欢的,与其靠着家族祖荫庇佑,不如靠自己闯出一些名堂来,所以我想尽办法考出功名离开本家,就是因为如此。”
周旺木看着穆楚白,问道:“你还有兄弟?”
穆楚白点了点头,“家中兄弟有三位,除了长子也便是嫡长子之外,还有两位皆是庶出。家父除了正房夫人外,尚有四位偏房。然而我母亲并不是偏房,不过是个家中服侍的姨娘,后来过继给一位偏房来养,算是她的儿子。”
“那偏房对你好么?”
穆楚白苦笑了两声,“好坏又该怎么说,若非是因为她,我大概也庶子也算不上。只不过我的生母与这位偏房大抵命都不长,在我儿时便就入土为安了。”
“噢……你节哀。”
温凉看了一眼周旺木,问道:“那,后来呢?”
穆楚白抿了抿嘴唇,“家父请了一位教书先生教我们兄弟几个识字念书,我自然是要勤奋刻苦埋头苦读,终想一日能读出个名堂出来,离开这个家。后来只我一人考出了秀才,我以为这便能节节高升,考出举人,考出贡士,再到进士。谁知道我这个考试资格,却被家父花钱买通了官员,改了我的名字变成我的兄长,变成了我兄长成为秀才,代替了我去考这个举人。”
周旺木在旁边暗暗咒骂了一声,道:“太无耻了,怎么能这样?”
“起初我觉得这不可思议,现在想想你们所说的话,我想着朝中的确已经一塌糊涂了吧。”穆楚白对着番薯吹了吹气,便就啃了起来。
温凉不知怎么就感叹了起来,“倒是我觉得,幸好你没去考这么一个乡试。”
“阿凉,你咋这么说话的?”
“我只是觉得,穆公子哪怕是考出个状元来也不足为奇,只是倘若穆公子入朝为官,就怕穆公子不想做贪官污吏,也多少会被周遭同僚给侵害,倒不如想现在这样,跟着我们坐在这里吃番薯,倒也自在。”温凉说完,双眼直直地望着穆楚白,好似能把他的内心都给看透了一样。
穆楚白忍不住笑了起来,他笑起来的时候双眼弯成了一对弯月,他道:“温兄这么说倒也不是没有道理,只不过老天爷都不让我去考,恐怕我也真没有那个做官的命。唉,只是可惜,倘若这里亦非是个山寨,而你们也不是挂着山贼的名号,这日子只怕是更加逍遥自在了。”
听了这话,温凉也只是浅浅笑了一声,他知道穆楚白并非故意这么说,而是有感而发,毕竟他将才上了山寨,勉勉强强接受了所谓压寨夫人的头衔,要他一口气消化了自己入了这山寨就是个山贼的事实,的确也是难了一些。
可周旺木没有温凉这番气度,他听了这话倒也有些不乐意了,若非看在穆楚白之前这么帮他的份上,说不定自己就要翻了火盆子了,他深深地叹了口气,憋着的话到底也没说出来。
穆楚白清楚自己说了什么,他笑着问周旺木,“是不是我刚才的话说来你们不高兴了?”
温凉摇了摇头,然而周旺木却冷冷道:“哦,你不就是看不起我们山贼吗?”
穆楚白叹了口气,“倘若你们真的杀人放火,我自然看不起。然而现在你们做的事却出出于道义,而且还行侠仗义,我自然不会看不起,还多有些敬重。那些贪官亦非说是该杀,只是他们做这种事自然要有报应。只不过……你们有无想过,这种日子何时到一个头呢?”
穆楚白这一问,真的倒是把他们二人给问住了,虽说做这种事不是出于无可奈何,就是出于看不下去,但到底不可能天长地久地干下去,到底何时是个头?对于周旺木来说,他还真的不是没有想过。
第20章 要命买卖
周旺木往后一退靠在椅背上,双手枕在脑后,略略低下头看着穆楚白,道:“山贼这种事当然不可能做一辈子啦,老了哪里还砍的动啊。”
穆楚白笑了笑,“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知道你啥意思。”周旺木的口气软了下来,“其实我在等一个机会。”
这回轮到温凉笑了起来,他用周旺木的匕首一点一点刮掉了番薯的外皮,送到嘴边咬了一口,垂眼说道:“若是能有地方起义倒也是个不错的机会,这些年我们一直在看,当今这个王朝不灭只怕也难了,其实我们就是不想为这个王朝效力,所以才自起炉灶的。”
穆楚白点了点头,“原来如此,这么说来,有时候当官的未必就会为民做主,而当贼的未必就作奸犯科,这也算是常理了。”
温凉朝穆楚白身边靠了靠,“怎么?对我们改观了?”
穆楚白一愣,“噢……改……改观了吧。”
这说的把周旺木的好奇心给吊出来了,“噢?那你之前是怎么看我们的?”
穆楚白单手握拳捂着嘴巴咳了一咳,他垂下眼,修长的眼睫毛清晰可见,火光照在他的脸上,分外耀眼,他道:“先前我当做你们只是一般的山贼……想来山贼会做些什么事?自然也就是……杀人放火之类的。”
“嘿嘿,那些事我们可不做,除非是惹着我们了。”周旺木笑了起来,“所以说没见过世面,到底还是眼界狭隘了些。”
温凉白了一眼周旺木,“大哥这会儿你倒是挺会说的嘛。”
“哪里哪里。”周旺木哈哈大笑,他挠了挠头发,“其实我这个山贼,做的还是挺有品的。”
说完,围坐在火盆子周围的三人一起哈哈大笑起来。这一次,也是穆楚白上山以来第一次如此开怀大笑,他这股劲儿似乎把他在穆家所有的快乐都给聚集了起来,放在了这一次一口气全都释放了出来。穆楚白擦了擦眼泪,坐直了身子,一旁温凉还笑个不停,好半天,他才与周旺木缓过神来。
此回天也渐渐放暗,这么一笑,三人便觉自己肚子饿了,明明之前刚刚果脯了个番薯。恰巧尉迟金跑来同他们说,晚饭已经准备好了,不然周旺木又想伸手去摸一个番薯来吃,填饱一下自己的肚子。
酒足饭饱过后,天也完全黑了下来。其他几个弟兄坐在长桌子边上聊天,说起了肖大壮保得那票货,便有人说起了宋风。
说宋风是什么人,他也算是这个天王山寨的元老,只不过他平时“活泼好动”,不愿留在山上山寨中跟着周旺木行动,是以周旺木也算是“散养”了他,让他在附近三座城市里晃荡,作为条件,必须打听其他山寨的事来告诉周旺木,而宋风不仅任务完成的出色,还乐在其中,什么消息都能让他打探到,而三城中竟然都有他的眼线,也算是一种能耐。
穆楚白刚上山寨,能把山寨中的人给认全了,也算是不错了,是以他不由得来问,这个宋风到底是个什么样儿。这个问题刚刚抛出来,立马就有人说,“问宋风啊?那缪元兄是最熟的了!”
那头缪元将将举了酒杯来,听了这话,立马又“啪”得一声将酒杯放下,似乎十分不快。
一旁的穆楚白看了有些不太明白,倒是听了温凉的解释,才知道这缪元的确与宋风关系最好,却每回一提宋风,缪元反应就过大。
穆楚白不由得感叹,“这两人关系可真好。”
听温凉说,那宋风自称是前朝后裔,宋家九代单传的子孙,说不能为朝廷所用,就不给他们用。而且他能文能武,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无所不通,与桂鸿的相比自然是有过之而无不及。温凉还说,那宋风常常出入于烟花之地,美言曰是去探听消息,实则到底做了些什么自然也是不言而喻。
然而说到这里,一旁的缪元竟然插了话,“穆公子,其实这种事也是那宋风自己说说的,我谅他也没这个胆量敢去这种地方,听说他还没开过荤呢,那宋风最喜欢做的就是信口雌黄,就怕温兄你也被他骗了。”
此言一出,大家都会以为温凉会生气,谁知道温凉只是摇着扇子笑了笑,他道:“开没开过荤我到底也不知道,不过这么说起来,缪兄你开过?”
缪元“切”了一声,便也没了声音,周围的人哄堂大笑。
第21章 一锤定音
温凉继续说道,“那个宋风总是爱四处晃悠,就是周围那三城也是去了又去,大抵他比较喜欢往人堆里送。”
正说着,仲孙孤临突然插话进来,道:“不过宋风打探消息的本事倒也是一绝,还真没有他打探不到的事。”
温凉略微粗了眉头,听仲孙孤临说话,他便也不发话了。
穆楚白听了还算是个明白,他便点了点头,不再多问。
那边常汉突然抬起头来,道:“那么老大,这肖大壮保的货我们到底要不要劫啊?”
诚然一个下午周旺木都在想这件事,到了这会儿却还是没有个主意。劫,倒是天经地义,宋风放上来的消息,这票里必定有贪官的油水;若是不劫,也不是不可以,先前他就跟肖大壮说过不动这票子的。然而这就对不起当年他曾对兄弟们发过的誓言,他曾说,自己绝不给那些贪官留一点好处,但凡是他知道的货,就绝不能放过。
这回让他为难了不少许,就是到了半夜,周旺木还拿不定一个主意。
他坐在自个儿屋子的外厅里,手里拿了个茶杯想得出了神。
由于穆楚白对外是周旺木的压寨夫人,所以演戏演全场,穆楚白晚上不得不睡在周旺木的屋子里。不过周旺木倒也是汉子一条,打从穆楚白睡了他的床之后,他便每日打地铺,说是让穆楚白一人睡在床上能舒坦一些。
而穆楚白见周旺木到了半夜还在外头坐着,他自己倒也睡不着了。他起身坐在床边,看着地上铺着的褥子上空空如也,便合衣走了出来。
周旺木一见穆楚白没有睡觉,便说道:“对不住啊,是不是我外头的烛光太亮了,亮着你睡觉了?”
穆楚白双手拢着衣服摇了摇头,“你怎么还不睡啊?”
“这不是要做决定,得想想透彻么?”
“以前就没发生过这种情况?”
“呵呵……”周旺木笑道,“倒还真没有,那肖大壮可从没有像这次这么气焰嚣张跑到我山寨门口来叫嚣。”
穆楚白想了想,问:“那撇开其他所有的问题,当你知道这票里是不干净的,你第一个想的是劫,还是不劫?”
周旺木扭头望着穆楚白,他心里好好寻思了一下,突然豁然开朗,他放下茶杯,一拍桌子,道:“劫!”
周旺木敲定了要劫,翌日一早他便告诉了温凉,而不过过了半日,温凉就想了一个策略出来,以用来应付劫镖。下午山寨众人坐在大厅里围着火盆子听周旺木开会,只是这火盆子比周旺木还要吸引人,故此坐在前面的只能斜过椅子,半面对着周旺木,半面挨着火盆子。
话说此回是众人去劫镖,周旺木本不想让穆楚白牵扯其中,可碍不住穆楚白的好奇心,是以也让在他大厅堂中坐,听他策划分配方案。那头穆楚白与温凉紧挨着坐着,周旺木每每看了心头就一颤,会都开不好了。
“咳咳,按照阿凉的意思,这次我们……我们分两队。一队为主队,直接去劫这次洪门镖局的镖;一队为副队,负责打击肖大壮一伙人。”周旺木眼睛忍不住要去瞟穆楚白,可后者却只是巍然不动端着茶杯在喝茶。
周旺木是以继续说道:“这个,我确定一下跟我下山的人,剩下的留在山寨接应。”
他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走到大厅中间,点了每个人的人头,说:“常汉,任七,孔彭飞,田禀,尉迟金,你们五个做主队,直接去劫镖。洪门镖局我知道的,就算是请了最厉害的几个镖师,他们还是很惜命,你们放开手去劫,务必要把贪官的东西给抢过来!”
“得令!”五人齐声说道。
第22章 动手之前
一旁常汉轮着佩刀敲了敲地面,对周旺木说道,“老大,那你呢?”
周旺木点了点头,继续说:“我,缪元,盖多多,仲孙……那个孤临,组成副队,去袭击姓肖的队伍!”
“大哥,我想与你同去。”那头温凉突然插了话,其他几人纷纷看着温凉,不知道他想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