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谢青城
堂下,为晏方发声者不断,晏方的表情渐渐得意起来。
旁观一旁的晏辞,孤零零站着,也不出声。
整个人看起来不仅不适合这满室富丽堂皇,本身还可怜至极,辛辛苦苦跑到这里受辱。
...
傅老听着大堂中的人纷纷附和声,又看了看堂下一身朴素的年轻人。
他在心里暗自叹气,这年轻人天赋虽高,可毕竟不是世家子弟,这次恐怕难得魁首了。
他一边为其惋惜,抬眼却见这年轻人依旧安静地站着,眉目间一片平和,好像没听到周围人不利于自己的言论,又好像即将输掉的不是自己。
傅老有些诧异,实在不忍心他就这样输掉,有意提携:
“这位晏公子有什么想说的,但说无妨。”
那叫晏辞的年轻人闻言,抬起头,露出一个感谢的笑容:
“老先生见谅,晚辈没有辩解,是因为晚辈也认为衙香的味道更好一点。”
他此话一出,本来嘈杂的大堂第二次渐渐陷入寂静。
所有人都侧目,连傅老和张知县都忍不住看向他。
没有人知道他为什么这样说,这不是把魁香拱手让人吗?
一旁看了整场戏的里正皱着眉,率先出声:“所以你这是打算放弃夺魁了?”
这镇子虽小,可镇上的香师无不以能得到魁首为荣耀,毕竟能得到魁香便有了去胥州展露更多头角的机会,可是万万没想到还有甘愿主动弃权的人。
真是个怪人。
晏方心情愈发畅快起来,心道晏辞这废物果然是自不量力,知道自己要输了,就演这么一场,可惜他不仅丢了香方,一会儿说不定还要丢脸。
张知县没想到这年轻人主动放弃了机会,表面上没有任何表情,点了点头:
“既然如此,那这次的魁香就先定下吧。”
他声音微顿,接下来的话没有说出口。
因为此时他看见那堂下叫晏辞的年轻人忽然抬起头。
年轻人眸子微动,出声道:
“大人,草民有一不情之请。”
张知县没有拒绝的理由,于是点了点头:
“你说吧。”
晏辞躬身作揖,声音不卑不亢:
“在大人决定之前,草民还准备了一道香,想请堂上诸位品鉴。”
第69章
他此话一出,再次成为全场焦点。
张知县摸了摸下巴,饶有兴趣地问:“哦?还有一道香?”
人群中终于有人忍不住了:“你自己刚才都已经认输了,现在又出什么幺蛾子,难不成以为故弄玄虚你就能赢不成?”
其他人纷纷附和,王朋兴冷笑道:“再怎么费力也是跳梁小丑,现在乖乖退场还能少丢点儿人。”
“输了就是输了,还在这儿赖着不走做什么?”
晏辞站在前面,听着身后一众人各种冷嘲热讽,面上既没有羞愧,更没有羞愤地调头就走。
他莫名其妙地看着众人,语气带着奇怪:
“我刚刚只是承认衙香的味道更好一些,什么时候认输了?”
众人皆是一愣。
这人在说什么?
他都已经承认衙香更胜一筹,那不是承认输了是什么?
王朋兴带头嗤笑一声,轻蔑道:“脑子坏了吧?”
那几个跟晏方交好的人纷纷笑出声。
晏辞没有理会他们或惊讶或不屑的表情,转身施施然朝着张知县作揖道:
“大人可否让草民一试?”
张知县看着他,虽然不知这年轻人在作何打算,但是他直觉此事没有这么简单。
“晏辞。”他叹了口气道,“以前的斗香会从来没有额外给人一次机会的道理。”
其他人一听,都忍不住笑出声。
晏方像是看傻子一样看着晏辞,想着一会儿出了门就找人狠狠收拾他一顿,再把今天的事宣传出去,非让他成为镇上的笑柄。
然而又听张知县接着道:
“不过本官欣赏你,就破例给你这次机会。”
晏方皱着眉。
王朋兴上前,凑在他耳边小声笑道:
“晏方兄别怕,这废物再拿出多少香都没用,就他还想胜过你,真是做梦!”
他身后众人互相对视一番,目光中交换了一下意见。
“我听说他在家的时候就是个只会喝酒的草包,没想到果然如次。嫌自己不够丢丑,非要在人前出相。”
“哈哈,说不定这就是人家的计划呢,反正都已经输了,不如多在知县大人面前多露几次脸再走。”
...
晏辞不再说话,只是朝着张知县深深作了一揖,接着转身再次在那团垫之上跪下。
众人皆看着他的动作。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这个年轻人的身上,就连堂上的张知县和傅老都微微前倾了身子。
晏辞从袖子里再次掏出一个香盒。
这香盒与刚才盛装帐中香的小盒子一般无二,同样是最普通,市面上几文钱一个的白瓷香盒。
他打开盒子,将里面的香粉一点点用香匙取出,依旧用刚才那独特的“熏香”方法,把香粉仔细地搁置在薄薄的云母片上。
接着他点燃炉下的炭,然后放下手里的香具,安静地跪坐等待。
他身后的众人都伸长脖子想看他在干什么。
只见他就这样安静跪着,一言不发,等了片刻有些不耐,就连张知县都微微蹙眉。
就在有人想开口问他在故弄什么玄虚时,忽然一股带着淡淡花香的馥郁香味缓缓升腾而出。
那香气逐渐升腾回旋而上,一点点蔓延在大堂上空。
所有人的嘈杂随着这香味的升腾一点点散去,眉目间的不耐化成无法言说的惊诧。
...
如果说鹅梨帐中香代表着南唐烟雨之下最后一抹情深;
那么开元帏中香就代表着盛唐富贵而自由的灵魂。
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
晏辞微微仰头看着空中那缕轻烟。
那丝轻烟在他眼前一点点幻化成一个裸臂着钏,绯袄锦袖,绿绫浑裤的美人。
弦歌一声双袖举,回雪飘飘转蓬舞。
她赤着脚怀抱琵琶,飞舞的彩衣幻作七色祥云。
回眸间,笑颜胜过正艳的牡丹。
她随着由远及近的虚幻鼓点踏着舞步飞快旋转。
在她的不断旋转的舞步之中,亭台楼阁,轩榭廊坊,玉宇宫阙自她身后拔地而起。
盛世纷繁化作薄雾,勾勒出那千年前万国来朝的旷世之景。
鼓点渐急,乐声不断。
她轻笑着,终于在不断盘旋上升的古乐声中一跃而起,随着那看不见的天梯腾空而去。
琵琶余声伴随漫天花瓣,化为盛世留给后世的最后一声绝响。
这也是这支开元帏中香,又被称为“贵妃帏中香”的原因。
...
晏辞盯着那烟缓缓散去,方才一点点将自己的魂魄拉回来。
这才是完整的“开元帏中香”,可笑的是,晏方偷了一道自己还没完成的半成品去,半点精髓都没复制到。
而在加入前几天处理后的甲香,他到底还是把这道代表盛世的古香复刻出来。
晏辞在心里暗叹一声,果真美轮美奂。
然而此时堂中没有一个人开口,所有人都凝神在那香气中久久伫立,仿佛追寻着一个华丽又虚幻的梦。
张知县深吸一口气,继晏辞以后第一个回过神。
他的声音变得有些凝重:
“这道香,也是你做的?”
众人在他的这句问话里,方才回过神来。
有人第一个反应过来,指着晏方的香炉:“这,这香的味道怎么跟这个如此相像?”
不对,不应该说是相像。
非要比喻的话,如果说之前那道香是模仿壁画跳出胡旋舞的舞姬,那这支香就像是从壁画里幻化成形的飞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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