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晏云酌
韩卓心想,昨夜您喂药的时候,沈学士把药碗摔了,您差点发火,就这脾性,我看悬。
虽然这般想着,韩卓到底也没敢说出口,只是点了点头:“……能。”
段明烛看着他勉为其难的样子笑出了声,“罢了,不为难你了。朕去看看先生,你帮朕把剩下的折子批了红。”
韩卓答了声“是”,又取来狐裘给他披上。段明烛坐上御辇,向养心殿的方向行去。
半路上,一名身着麒麟服的玄羽卫向这边走来,段明烛微一抬手示意停下,那人单膝跪在了御辇旁边行礼。
“干什么的?”段明烛睨向他。
“属下奉栾指挥使之命,给陛下送来此物。”
那名玄羽司从怀中取出一物,双手呈上。侍奉在旁边的一名宫女将那物接了过来,呈给段明烛。
段明烛一看,原来是一把钥匙,随后他莞尔一笑,心里想着栾鸿和栾庆山办事还挺麻利。
“朕知道了,回去罢。”
那玄羽卫低头行了一礼起身离去。
段明烛手中把玩着那把钥匙,很快御辇就回到了养心殿。
解下了狐裘,段明烛屏退下人,走进内殿。沈扶没有习武之人的机警,再加之他精神不佳,完全没有发现有人走了进来。
段明烛站在门口远远地看着沈扶,只见他倚坐床前,手中执书而阅,神色很专注。
段明烛没有立刻走上前,而是好整以暇地站在那里打量着他。
沈扶此时未曾束发,青丝如墨,流水般披在肩侧,薄唇微抿,比常人少了几分血色,一双狭长眸子幽远而深邃,打眼望过去,因多了几分病态,他好似落入凡尘的谪仙,光风霁月,清雅绝尘。
显然,他平静看书的样子比动怒的样子要好看数倍。
段明烛换了个姿势,倚在墙上抱臂欣赏着他的先生。不知为何,他此时却突然想起了一些小时候的事情。
作为舞姬所出的皇子,他幼时并不受宠。延熹九年,段明烛八岁,延熹帝草草地给他安排了一个初入翰林的年轻进士当他的先生,那个人就是沈扶。
同年的进士,有的也被安排给了别的皇子。这些年轻的翰林都有一个共同的特征,那就是心高气傲。段明烛是他的学生,那他就要把段明烛教成最优秀的皇子。所以,他也是最严厉的先生。只有把皇子教好了,他才能被他的座师向涟看重。
但是如此一来,受苦的就是那可怜的小皇子了。每天不到卯时就得起来背书,什么时候背会了什么时候用早膳。段明烛小时候那是对背书半分兴致都没有,有一次趁沈扶不注意,还没做完课业,就带着一群宫女太监到院子里斗蛐蛐去了。那是沈扶第一次动怒,他自忖对这位皇子已经足够容忍了,于是冒着被皇帝怪罪的危险,用戒尺将段明烛狠狠教训了一顿。年仅九岁的段明烛疼地哇哇大哭,扬言等他长大了就抄了他的家,诛了他的九族。
等他哭累了,迫于沈扶的威慑,可怜的小皇子仍然不得不用那被打得通红的右手噙着眼泪把当日的课业完成了。
事后,不出所料沈扶被他的老师也就是前任内阁首辅向涟说了,但好在目的达到了,段明烛听话了不少,至少不再无故旷课、上课睡觉、不做课业之类的。
就这样,沈扶当了他六年的先生,他十五岁的时候,跟着宣平侯楚临遥去了北境,也是那一年,沈扶被提拔为翰林院掌院学士。
逐渐飞远的思绪被扯了回来,段明烛取来昨夜曾经用过一次的伤药,走到床边落座。
沈扶余光已经看到了那一抹玄色的衣角,也猜到了来者是谁,遂一句话都没说。
“该换药了。先生是自行脱衣裳,还是朕帮……”段明烛顿了顿,“帮你叫个宫女来?”
“不敢烦劳陛下。”沈扶面无表情道。
“意思就是自己脱?”段明烛挑了挑眉。
沈扶无动于衷。
段明烛无奈扬声道:“来人。”
两名宫女碎步从殿外走了进来,行了一礼。来的人是段明烛的心腹。自从他登基之后,太后没少往养心殿送人,全被他打发到后院做事,前殿只留了这几个他登基前就跟在他身边的人。
“服侍沈大人把衣裳脱了。”
“是。”
那两名宫女走上前来,正欲伸手去解他的衣扣,沈扶被人触碰的一瞬间拧紧了双眉,随后抬手挥开那二人,眸中流露出一道冰冷的目光,将那两名宫女吓得跪倒在地上。
段明烛叹了口气,让那二人退下。随后他走上前去,敛目看着他,淡淡道:“不上药,伤口溃烂,还是会发烧。”
看着他没有任何反应,段明烛坐在床畔,将他手中的书拿开。
沈扶面上不动声色,只是眼睛里划过一丝厌恶情绪。
“不好意思让朕看你的身子?”段明烛笑笑。“昨夜你昏迷的时候,朕已经看过一次了。”
沈扶脸色一黑。
“先生应该不希望朕用些手段将你弄晕过去再上药吧?”段明烛歪着脑袋瞧他。
沈扶没再说话。段明烛见状,上前来亲手替他解衣裳。
段明烛一心关怀他的伤口,未曾设防,在碰到他衣襟的一瞬间,沈扶眸中划过一分狠戾,倏然间将不知何时藏的一块碎瓷片刺向他脖子。
等段明烛发觉时,那瓷片离他颈间已不逾半寸。
--------------------
本章出现的两个机构:玄羽司和缇行厂。因为后文还会继续出现,所以解释一下。
玄羽司在《侯爷难撩》中出现过,≈锦衣卫。
缇行厂≈东厂。
上榜前日更,上榜后每周3-4更,按照榜单任务更新~
第3章 行路难(三)
段明烛到底是武将出身,虽未防备,好在反应及时,他面色一凛,抬掌挥开他胳膊,却是为了不伤到他留了两分力。
“你干什么!”段明烛怒视着他。
沈扶知道凭借自己这一幅文人之躯,根本伤不到他半分,趁他愤怒间,沈扶转而将那瓷片划向自己颈间。
段明烛一惊,伸臂护向他的脖子,碎瓷片立刻他胳膊上划出一道红痕,好在沈扶病中没什么力道,那道红痕虽然长,但并不是很深。
段明烛却愤怒至极,强行抓住他手腕,夺回了那枚瓷片,掷向一边,仍紧紧钳制着他的腕骨且越攥越紧,怒火中烧:“沈青砚!”
沈扶依旧是一幅不动声色的漠然神情。
段明烛看着他,这才想起,昨晚他喂他喝药的时候,沈扶为何要摔碎那个药碗。只是为了藏这一枚碎瓷片,为了杀他。
他的心底突然涌上来一阵委屈。他没有想到沈扶恨他会恨到这个地步。
段明烛深深吸了一口气,眸中微微泛着红,紧紧盯着这沈扶,一字一句地道:“先生,这是你逼朕的。”
段明烛朝屋外喝道:“给朕叫韩卓来!”
他本想让韩卓从缇行厂弄一幅手铐来,可转头却又无意间瞥到了沈扶足踝处被镣铐磨出的血迹。
段明烛轻哼一声。“算了,找韩卓作甚,朕自己解决就是。”
沈扶不知道他要干什么,皱了皱眉,只见他起身从柜中取了一条蜀锦织缎的床单,直接用蛮力将其撕成布条,强行扯过沈扶的手腕,用布条在手腕上缠了几圈,系在了床头镂空的螭龙纹木架上,最后还系了个死扣。
“段明烛!”沈扶挣扎了两下,却完全无济于事。
他紧盯着段明烛,后者却冷笑说:“朕费尽心思将先生从诏狱里弄出来,还要跟栾党的人虚与委蛇,为了你的段明煜,朕还要时时刻刻提防着栾党找到他的踪迹,这一切,朕做的滴水不露!”
沈扶握紧拳头,眉心拧成一团。
段明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平复情绪:“等先生什么时候想清楚朕对你的好,朕什么时候解开这绳子。”
两人僵持了好一阵,韩卓正在御书房里替段明烛给折子批红,收到传召马上赶了过来,跪在了屏风外:“主子有何吩咐?”
“没事了,出去罢。”段明烛头都没回,依旧看着沈扶。
韩卓:……
沈扶面色苍白,眼神涣散,一句话也不说。
段明烛将手背覆在他的额头上,只探到一片滚烫。怪不得沈扶不再跟他理论了,他这是又发起了高烧,许是也没有力气了。
段明烛突然觉得自己也没什么力气了。但他没再说话,只是把伤药取来,替沈扶解开了衣裳。那些鞭伤果然又发炎了。
段明烛面色未改,只是将伤药涂在伤口上,尽力放轻了动作,唯恐弄疼他。
沈扶无法挣扎,只能躺在榻上,任由他给他上药。好在段明烛知趣懂礼,只专心致志地上药,心无旁骛。
身上的鞭伤都处理完毕,段明烛避开那些药物替他披上中衣,又想起他被镣铐磨出来的伤,于是又替他挽起裤脚,露出足踝。
昨日忙着上药,没有细看。此时,段明烛掌托足跟,视线落在那一双莹白的足上。只见他的脚趾修剪得十分圆润,脚背白皙到能清楚看到青色血管。还有那纤细的足腕,仿佛生来就该佩戴一幅镣铐。
段明烛一时有些出神。
“作甚?”沈扶见他盯着自己的足踝出神,拧紧了眉心。
段明烛回过神来,看着他的眉眼,从怀里掏出一物。
“先生看,这是什么?”
沈扶看了一眼他掌心中的一枚钥匙,不发一言。
“朕为了你,从栾庆山那里要来了这锁链的钥匙。”
沈扶移开视线,无动于衷。
段明烛淡淡道:“不过先生今天不听话,还辜负了朕的一片苦心。朕决定,这锁链,就先戴着罢。”
沈扶没理会他。不过段明烛也知道,他现在一心求死,还在乎区区一副铁链么。
恰在此时,宫女送来了刚熬好的药。
段明烛将药碗取来,舀起一匙,轻轻吹了吹,送到了他的唇边。怕他不喝,劝道:“朕答应过先生,病好了,朕就告诉你明煜的下落。”
沈扶想了片刻,倒是没再拒绝。手被绑着,只好低了低头,就着这姿势把药喝干净。
难得他没有再忤逆,段明烛心下不由苦笑。对于沈扶而言,什么都比不上他的好弟弟更管用。
段明烛往那药里加了少许安神的成分,喝下之后,沈扶便渐渐睡下了。段明烛长叹一口气,给他盖了盖被子。
走出厢房,段明烛吩咐道:“把屋子里的花瓶等瓷器都撤下,派人好生看着先生。”
韩卓躬身应下:“是。”
紧接着,韩卓眼尖地发现了段明烛手臂上的划痕,神色微惊:“主子受伤了?”
段明烛这才想起来胳膊上还有伤,是方才为了拦住沈扶,被他手中的碎瓷片划伤的。
韩卓跟在段明烛身边时日久了,自然会察言观色,他立刻想明白了方才段明烛为何吩咐他把厢房里的花瓶撤走。
“拿点金疮药涂一下便是,别声张。”段明烛淡淡道。
“是。”
上一篇:八卦心声被秦始皇君臣听见了
下一篇:摄政王他对我爱不释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