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一丛音
楚召淮怔了半晌才明白姬恂的意思,愕然瞪大眼, 拒绝得飞快:“不敢劳烦王爷!我我自己来就行。”
姬恂道:“嗯。”
楚召淮松了口气,刚要伸手接帕子, 姬恂那只微微发凉的手熟稔地接住他的五指, 垂着眸漫不经心擦拭他还发着汗的掌心。
楚召淮五指倏地一蜷缩:“王王王王……”
“王爷。”姬恂替他说完, 抬眸瞥他,“本王又不吃人,难道还能褪掉你一层皮,怕什么?”
话音刚落,楚召淮就“嘶”地一皱眉。
姬恂:“……”
楚召淮手腕纤细, 内侧的皮肉几乎能瞧见淡紫的血管, 姬恂是个武人, 拿着帕子一时没把控好力度,蹭得腕间浮现淡淡的红。
姬恂蹙眉, 手好似不知要往哪儿放,只能硬邦邦轻握楚召淮的指尖拎着:“疼?”
楚召淮倏地一低头,肩膀开始抖。
姬恂眼眸一眯。
这个神情很熟悉。
姬恂重新浸了帕子,手指慢悠悠抬起楚召淮的下巴:“又笑什么?”
楚召淮病了一场,面容苍白孱弱,此时又不知是哪句话戳中了他,在那绷着唇忍笑忍得浑身发抖,面颊和眼尾都浮现一抹红晕。
“没没有。”他努力装深沉。
姬恂慢慢用帕子将楚召淮脸上的汗水擦去,淡淡道:“没有?那就忍好,要是笑出来,本王……”
威胁的话还未说完,楚召淮就含着害怕的泪笑了出来。
姬恂:“……”
姬恂并未做可笑的事。
楚召淮只是觉得姬恂方才捏着他指尖的动作,好像一只凶恶的野兽小心翼翼收敛利爪,用肉垫轻轻拍了他一下。
脑海骤然浮现这个离谱的形容,楚召淮又开始边害怕边笑。
姬恂看他笑成这样,难得生出些无可奈何。
能乐出声来,想必已好了不少。
姬恂没再追问,扶着楚召淮的下巴一点点将他脖颈的汗擦拭干净。
楚召淮微仰着头,感受柔软的帕子裹着温热的热气从脖颈擦过,那轻飘飘能捅死刺客的手在自己命门盘桓,他竟罕见没有生出要被杀的惊惧。
姬恂好像没生气。
楚召淮轻轻松了口气,那点本能的害怕也没了。
姬恂耐心得很,帕子换了好几次水,察觉到水已凉了又让赵伯送来热水。
楚召淮安安静静坐在那,悄摸摸盯着姬恂的脸看。
他从来没认真打量过姬恂——主要是不敢,如今不知哪来的胆子和底气,歪着头看个不停。
除去周身那股让人退避三舍的煞气,姬恂长相英俊,神清骨秀,因眉峰压得极低,眉眼才显出骇人的冷厉阴鸷。
玄色宽袍松松垮垮裹在精壮躯体上,宽肩窄腰,胸口至腰腹大剌剌裸露,离得近时那股独属他的侵略感混合着勾人的男色扑面而来。
楚召淮歪头注视姬恂腰腹紧致的线条,又羡慕又可惜。
可惜腰再有力也没什么用处。
正想着,胸口微微一热。
楚召淮如梦初醒,后知后觉意识到姬恂已将他的衣袍拽了下来,正垂着眼从锁骨往下擦拭。
楚召淮身体一僵,好一会才缓缓放松。
姬恂喉中传来低沉的笑意,故意撩人似的,柔声问:“瞧什么呢?”
楚召淮被他笑得耳尖一红,赶紧将眼神收回来,不敢再看了:“没有呢。”
姬恂注视楚召淮的脸,笑意愈深。
眼神几乎都要粘上去撕都撕不下来了,倒是挺会口是心非。
姬恂勉强算个正人君子,拿着帕子目不斜视地帮楚召淮的手臂、胸口擦拭好。
楚召淮终于觉得舒服了些,视线注视姬恂握着他的脚踝擦拭小腿,心不知为何又提起来了。
擦、擦这么仔细,不会还要擦大腿吧?
擦完大腿,那岂不是……
楚召淮胡思乱想,吓得小腿不受控制哆嗦着一蹬。
姬恂动作极快,一把伸手将脚踝扣住:“怎么?凉?”
楚召淮脸都红了,拼命摇头:“不是。”
姬恂看他脸红成这样,眉梢轻挑,刚想开口逗他,就听门外赵伯道:“王爷,白院使来给王妃请脉了。”
姬恂似乎轻啧了声,随手将帕子扔在已半冷的水中:“好受些了?”
楚召淮如蒙大赦,飞快点头将赤裸的腿往被子里一塞,胡乱道:“好多了,谢谢王爷,王爷谢谢。”
姬恂起身擦了擦手,余光扫到西洋钟旁边的小麒麟,忽然问:“王妃还要将木雕收回柜中吗?”
楚召淮呆了呆,搅着手陷入两难。
脑海混战许久,他才终于小声道:“不了,就在那放着吧。”
姬恂背对着他,瞧不出什么情绪,可楚召淮却莫名觉得他似乎轻而缓地吐了口气,正要细看,王爷已持着鸠首杖,优哉游哉走出内室。
楚召淮并未多想,撑着手坐稳,等着院使来为他诊脉。
院使?
是太医院的吗?
只是发个烧,一副药的事,姬恂竟请了太医来吗?
楚召淮还在想这白院使是何人,就见来请脉的太医一身白衣撩着珠帘快步而来,前方为他引路的赵伯险些没跟上。
抬头一看,楚召淮倏地愣住。
竟是白鹤知?
这时他才迷迷糊糊记起来,舅舅的职位似乎就是太医院院使。
白鹤知冲进内室,一边走来一边视线像是刀子似的在楚召淮身上上上下下扫视。
脸色比白日要好了许多,衣衫凌乱单薄,一旁还放着擦身的水盆。
骤然想起方才姬恂用那条瘸腿溜达着走出去,还彬彬有礼喊他“舅舅”,白鹤知脸都绿了。
混账!
白鹤知几步走至床边坐下,面无表情摸向楚召淮的脸。
楚召淮眼睛都亮起来了,清了清嗓子,温声道:“舅舅来了……唔?舅舅?”
白鹤知并没说话,神色罕见的冷漠,一会摸楚召淮的脖子,一会探脉,一会又解他的衣裳看腰腹和后背,忙得不得了。
楚召淮茫然地任由他看:“舅舅,怎么了吗?”
在找什么呢?
白鹤知确信楚召淮身上并没有被粗暴打出来的伤痕,悄无声息松了口气,道:“哪里难受?晚上的药喝了吗?”
楚召淮一一回答:“只是有些虚乏无力,药还没喝。”
白鹤知又沉着脸给他探脉。
楚召淮小心翼翼看他,总觉得他舅舅脾气似乎比之前暴躁许多。
白鹤知把完脉,确定楚召淮身子不那么虚,收回手环顾空荡荡的四周,突然低声道:“我会想办法救你离开王府。”
楚召淮一愣:“啊?”
“姬恂心思深不可测,你留在王府只有被拿捏欺辱的份。”白鹤知压低声音飞快道,“我刚从宫中回来,听闻今日他冲进兵马司,当着三殿下的面将一犯人砍了,血流成河,三殿下直接被吓病了。”
白鹤知声音压得极轻,像是在讲鬼故事,气氛渗人得要命。
楚召淮听得下意识屏住呼吸,小声说:“为什么呀?”
“自然是他目中无人,不将朝廷法度放在眼里。”白鹤知冷冷道,“就算是江洋大盗,刑赦自有刑部定,哪里轮得到他越俎代庖?”
楚召淮抓着被子的手一紧:“江洋……大盗?”
“嗯,就是江南来的那两个。”白鹤知道,“三殿下前几年曾和姬恂暗中作对,那煞神直接将那些刺客斩了头颅扔在三殿下床榻上。三殿下一觉醒来被头颅包围,吓得晕了三四日,自那之后就一直惧怕姬恂,这会又来一遭,想必又得大病一场,我刚才宫里出来,圣上震怒,八成要向璟王问罪。”
楚召淮没太听清白鹤知的长篇大论,茫然道:“江洋大盗……已被抓住了吗?”
“昨日便抓到了。”
白鹤知看他神色有异样,以为他是吓到了,暗暗懊恼自己把话说得太重太吓人。
楚召淮胆子本就小,若时刻担忧畏惧,长此以往必定是要引发心疾。
白鹤知咳了声,拿着帕子给楚召淮擦了擦额间的汗,放缓声音找补道:“别怕,是舅舅夸张了,你和他是圣上赐婚,他就算再猖狂也不会对你出手。”
楚召淮并不担心姬恂会杀他。
他只是迷茫昨日姬恂为何要说谎。
白鹤知还想再和他说几句,赵伯已在门口笑着道:“白院使,下人已将药煎好了,若王妃脉象安好,还请您出来瞧瞧方子。”
白鹤知听着这极其明显的逐客令,眉头狠狠皱起,却只能迫于姬恂淫威,沉着脸收拾东西。
楚召淮回过神来,下意识拽住他的衣角,可手一抬又怯怯缩回去,只能故作镇定道:“舅舅要走吗?”
“嗯。”白鹤知从药箱中拿出个小匣子塞到楚召淮手中,随意道,“不值钱的小玩意儿,拿着玩吧。”
楚召淮疑惑地打开匣子,眼眸微微睁大。
匣子中一只水晶做成的“鱼跃龙门”晶莹剔透,烛火下倒映漂亮的水波纹光芒。
白鹤知看他爱不释手地捧着水晶鱼看,眉眼也柔和下来,轻轻道:“算是补去年的生辰礼物。”
不过转念一想,楚召淮生辰是腊月十六,不正是被楚荆逼着嫁来璟王府的日子吗?
白鹤知又想拿着刀去楚府砍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