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应了下来。

这不是楼远钧第一次发觉自己和江从鱼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人。

同样的话在江从鱼嘴里说出来是没有别的意味的,他自己说出来的时候却带着不能对外人言说的隐秘欲念,以及连他自己都没有清晰意识到的占有欲。

如果非要有人在江从鱼身上留下这样的痕迹,他只能接受由他来留。

倘若旁人不知死活想要这么对待江从鱼,他是真的会怒火中烧。

偏偏江从鱼对此无知无觉,始终毫无保留地亲近着他……

楼远钧已经二十一岁了,不是什么都不懂的毛头小子。只是他从前对这些事不感兴趣,只觉得那些怀着目的试图接近自己的人叫他反感至极。

所以他一向不给人机会近自己身。

江从鱼却是个变数。

明明一开始他只是觉得江从鱼这人有趣,明明一开始只是准备当师兄弟,怎么才多见了几面便生出这么多变化来?

也许人不该给自己放纵的机会,有些事情一旦越了界便很难再往回收。

人性向来如此,没尝到滋味也就罢了,一旦尝过以后想要的只会越来越多。

楼远钧哑声说道:“还是别在水里泡太久了,有点热。”

江从鱼觉得有理,于是与楼远钧一同出了水池。他边给自己套上亵衣亵裤,边和楼远钧说道:“衣裳都已经裁好了,你看看合不合身,要是不合身可以叫人改改。”

楼远钧对此不太在乎,笑道:“穿在里头的衣裳大一点小一点都无所谓,只要穿着舒服就好。”

江从鱼连连点头,把裤子往上一提,发现腰上大了一圈。他一下子知道自己弄错了,忙脱下跑过去与楼远钧交换。

“这套才是你的。”

江从鱼说道。

“你瞧着也没有比我高大多少,怎么衣裳裤子都比我大这么多。”

楼远钧微微低下头,看着一脸郁闷的江从鱼。江从鱼在同龄人之中算是身量修长的那一类,只比身高的话确实没差多少,他也就比江从鱼高出那么一拳。

但挨得近了便显出两人体格的不同来,从他的角度看去两人几乎贴在一起的身躯竟莫名契合,仿佛他们生来就该属于彼此似的。

楼远钧道:“人一生下来骨架便有大有小,和是高是矮关系不大,有的人身高九尺都能瘦得跟麻竹竿似的。”

江从鱼被楼远钧说服了,与楼远钧把一大一小两套里衣换了回来。他系好衣带后还和楼远钧分享自己穿上它的感受:“这明光锦果然不错,穿在身上跟没穿似的!”

楼远钧笑了,有点想多送江从鱼一些好东西,再听江从鱼一一把其中妙处说给自己听。

经江从鱼一说,那些再寻常不过的事物仿佛都好得不得了。

两人齐齐收拾好了,凑在榻上就着灯看了好一会的闲书,等到头发都干透了才终于舍得歇下。哪怕是熄了灯,江从鱼还是有许多话想和楼远钧说,枕在一起聊了许久才不知不觉地睡了过去。

翌日一早,江从鱼早早醒了,毫不意外地发现两个人又睡到了一块。

只是这次他感觉两人贴在一起的地方不太对劲。

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以后,他耳朵一下子红了。

他已经十八岁了,早在几年之前他就曾因为晨起发现自己不对劲,慌忙跑去问老师这是怎么回事。

他老师那么端方正直的一读书人,面对这种问题相当为难,只得给他念《黄帝内经》,说是“二八肾气盛,天癸至,精气溢泻”云云。

反正就是说男子长到十几岁出现这种情况是很正常的,不必太放在心上,也不必特意去处理它,起来后要不了多久它自然就好了。

现在唯一的问题是,他是个正常的男子,楼远钧也是正常的男子,两个人早上都出现了这种正常的现象。

还正好贴一块了。

江从鱼脑海里有些发懵,整个人都不太敢动弹了,怕自己扰醒了楼远钧,到时候就是两个人一起面对这种窘况。他小心地往后挪了挪,想脱离楼远钧的怀抱悄悄下床。

可惜他再怎么祈祷楼远钧不要醒来,楼远钧还是睁开了眼。

实际上楼远钧醒得比江从鱼还要早一些,因为他昨晚做了一夜的梦,天还没亮就从梦中惊醒了。他已忘了梦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只余下难以平复的心悸与……不明不白的失落与不舍。

楼远钧状似无意地伸手攫住江从鱼的腰,没让他从自己怀中退离。

同时缓缓睁开了眼。

江从鱼有些慌乱的神色映入他眼帘。

楼远钧心底顿时涌出股难言的愉悦。

江从鱼也并非无动于衷。

楼远钧凝视着那近在咫尺的脸庞。

江从鱼结结巴巴地道:“老师告诉我这是很正常的,你不用放在心上。”

楼远钧笑问:“你老师还给你教这个?”

江从鱼道:“是我那时候不懂怎么回事,才去问老师的。”

楼远钧说:“你可真是好学。”

不知道为什么,江从鱼总觉得这会儿的楼远钧有点危险。明明楼远钧还是在朝他笑,怎么他总感觉背后毛毛的!

肯定是错觉,楼师兄人那么好,他怎么能把楼师兄往坏里想?

江从鱼麻溜坐了起来,忽地又想起了什么,掀起亵衣给楼远钧看自己光洁漂亮的腰。

“看,我就说了吧,昨天的淤青睡一觉就没了。”

这是在力证自己昨晚没撒谎。

楼远钧伸出手往那截白皙紧实的腰身上掐了一把。

江从鱼浑身一僵,只觉自己整个人都变得怪怪的。

楼远钧收回手教训道:“下次再这么邀别人看你的身体,我就不认你这个弟弟了。”

江从鱼忙放下亵衣,嘴里哼唧道:“你又不是别人,何况我们都是男的。”他飞快下了床,跑去解决自己的晨起问题。

楼远钧也起身穿衣洗漱,瞧着仿佛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

只过了一个早饭的功夫,江从鱼就把早上起来时的尴尬事给抛诸脑后,与楼远钧说起自己今天和何子言他们约在袁骞家的事。

江从鱼积极邀请:“要不你一起去玩!”

楼远钧道:“你约的都是你的同窗,我过去作甚?我也有别的事要忙,等哪天我们都得空了再一起出去玩。”

江从鱼听了楼远钧这话立刻高兴起来,当场就要和楼远钧约定日期:“约在端午怎么样,到那时候我不用上课,你肯定也不用上衙!”

楼远钧笑问:“我不喜人多,你能撇下你那么多朋友和我单独出去吗?”

不管看过楼远钧的笑脸多少回,江从鱼都有些招架不住。尤其是楼远钧微微侧头含笑看着他的时候,他更是连把自己送出去都心甘情愿。

江从鱼保证道:“假期又不止一天,我可以专门留一天单独和你出去玩,你说哪天去就哪天去。”

楼远钧应了下来:“好,那我们到时候一起过节。”

第26章

江从鱼带着林伯给他准备的一大堆吃的喝的前往袁骞家,本以为自己是最早到的,到了才发现何子言已经到了。

“早啊。”

江从鱼热情洋溢地跟他们打招呼,还打开自己带来的食盒与他们分享自己新喜欢上的茶点。

许是因为心疼他才到京师就要去念书,每次他回到家林伯都会让人做各种好吃的点心变着法儿投喂他。

知道他对茶酥格外钟爱,这次南边的明前茶刚快马加鞭送到京师,家中的御厨就用来做了龙井酥给他尝鲜。

江从鱼自小在南边长大,闲着没事就能跑茶山上晃悠,压根不知这明前龙井在京师有多难买,纯粹是自己吃着觉得好便拿来分享给旁人。

何子言一入口就知道这东西又是宫里的,看向江从鱼的眼神复杂极了。

不知怎地就想到他爹娘说的那句“江从鱼可是陛下的心肝宝贝”。

虽然相处过后他知道江从鱼确实很好,但陛下又没见过江从鱼,怎么就对他这般好?

江从鱼正捧着茶咕咚咕咚地喝呢,见何子言一直盯着自己瞧,奇怪地追问:“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何子言道:“你带过来的是新到的贡茶吧。”

江从鱼低头看了眼清湛湛的茶水,没看出它和别的茶有什么不同,不过入口确实茶香怡人。他笑吟吟地道:“我也不知晓,可能是吧。”

何子言有点酸,这显然是东西才到京师就分了一份去江从鱼家,别人可得不到这样的赏赐。

江从鱼给他把茶盏蓄满了,朗笑道:“你喜欢就多喝点。”

瞧见江从鱼这态度,何子言没法说什么酸话,只能与他说起昨天发生的事。

江从鱼什么都没做,朝中就已经经历了一番风云变幻,先是沈鹤溪上书替自己的学生求公道,接着是他二叔何二国舅被重罚。

何子言道:“听我爹娘说,最近总有人在他们耳边挑唆,说不准我二叔那边也一样。”

不是何子言替自己爹娘说话,而是他爹娘真的很容易受旁人影响。

他自己其实也差不多,入学前听爹娘埋怨多了,不也对江从鱼有很大的偏见吗?如果不是江从鱼心大,恐怕早就不乐意搭理他了。

江从鱼哪里知道短短一天之内居然发生了那么多事,何子言酸溜溜的转述叫他觉得他们这位陛下果然是个大好人。

可惜他如今还只是个国子监新生,一时半会估摸着是没机会去面圣的,只能先记下来再说。

眼见何子言整个人都已经泡在酸水里了,江从鱼也没再故意说些“陛下对我真好”之类的话扎人家心,而是乐滋滋地说道:“没想到有的人看起来凶凶的,背地里却护短得很。下午我要去找沈祭酒蹭顿饭,好好答谢答谢他!”

何子言不可思议:“你去蹭饭怎么还成答谢人了?”

江从鱼道:“这你就不懂了,你看沈祭酒他孤家寡人的,没个晚辈在身边侍奉。我去陪他吃饭,他心里一准高兴!”他还怂恿何子言跟他一起去。

何子言道:“我才不去,我没你这么没脸没皮。”

江从鱼也不勉强。

等其他人也陆续到了,江从鱼一副东道主的模样招呼大伙围坐下来用些茶点。扫荡完江从鱼带来的吃食,一行人才相携前往校场。

这时朝阳初升,袁家校场上有批十岁左右的小孩儿在练武,有男有女,动作俱都飒爽得很,一看便知是武将之家教出来的。

江从鱼好奇地问袁骞:“这些孩子都是哪来的?”

袁骞道:“都是些孤儿,才到府中小半个月,说起来还是多亏了你提的醒。”

先皇在位时喜怒无常,袁家又是朝中功劳最高的武将,袁家满门留在京师相当于古时的质子——专门用来提防袁大将军造反的。

袁骞兄长有意避祸,从不沾手朝中之事,只拿着恩封的爵位当个富贵闲人,后来还特意求娶了何家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