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正管再怎么严苛,难道还不许他们去蹲会儿茅坑么?

都是十来岁的少年人,哪里受得了整日枯坐,江从鱼如此这般如此这般地一鼓动便都踊跃响应。

末了还齐齐击掌赌咒发誓,说是谁要是被逮个正着绝不把旁人说出来,只说是自己迷路绕过去的。

谁出卖朋友谁是狗!

何子言吃过晚饭远远见他们在那谋议,不由与袁骞讨论起来:“那土包子一准是想干什么坏事。”

何家在京师的地位也挺尴尬,说是皇亲国戚,陛下却又没给他们太大的恩荣。旁人见陛下对他们家不冷不热,便也不特意来与他们结交,只有姻亲自己走动得比较多。

何子言处得来的朋友就袁骞一个,见江从鱼才到国子监就交了那么多朋友,不免有些不忿。

袁骞不太赞同何子言去找江从鱼的茬,开口劝说:“由着他闹去,马上就要分斋考试了,我们还是好好温习吧。”

何子言一想觉得也是,就江从鱼这闹腾劲,能考出什么好成绩?说不定一考一个不及格,直接被国子监给除名了。

他觉得自己自幼勤快读书,哪怕不能拿个第一,肯定也该名列前茅。到时候那些人就知道不该和江从鱼交朋友了!

这么一琢磨,何子言便拿出本书就着夕阳余晖诵记起来。

江从鱼回到斋舍一看,何子言跟袁骞在那儿用功呢。难怪不愿意跟他们出去交朋友,原来是想偷偷努力!

江从鱼也不甘落后,脱了靴子上床,径直凑到人家边上问:“你们在背什么?我也要背!”

何子言恼火地合上书道:“你自己没书吗?看别人的作甚?”

江从鱼见何子言当真不喜欢自己,也没再去闹他,乖乖扒拉出自己的书在旁边背了起来。

当初他老师怎么打他手板他都不爱多背几句,如今离了老师竟是要自发地背书了!看来过去贪玩躲的懒,迟早有一天是要还回去的。

何子言本以为江从鱼会再闹上自己几句的,没想到江从鱼竟真就认认真真地看起了书。

他有些气闷,恼自己还不如个土包子沉得住气,便也认真地背记起手中的书来。

到夜色降临,一斋的人都早早地歇了,等着明日早起起来读书。

江从鱼有点睡不着,翻身瞧见左边的何子言,想知道他睡了没,不由伸出指头戳戳他的背。

何子言没有动。

江从鱼又好奇地继续戳了戳。

何子言转过身来怒道:“你有完没完?”

江从鱼道:“我还以为你睡了。”

何子言道:“睡了你就能这么戳人吗?”

江从鱼麻溜认错:“是我错了,你别生气!我给你戳回来,你戳吧,戳哪里都行。”

何子言哽住。

谁要戳回去啊!

江从鱼见何子言不那么气了,便与他说起小话来:“我睡不着,想我老师了。我爹娘去得早,是老师把我养这么大的。”

何子言道:“你爱想就想,关我什么事?”

江从鱼朝他露出个笑窝来。

月光正好照了进来,照见江从鱼脸上笑意盈盈,像个快活的小孩儿。何子言瞧见后气恼不已:“你笑什么?”

江从鱼道:“你和我说了说话,我就好多了,谢啦。”

何子言感觉一拳打到了棉花上,生气地转过身去不再理会江从鱼。

偏他脑海里不知怎地一直冒出江从鱼方才的笑脸来,只觉那长而弯的眼睫一下一下地扫在自己心窝上。

他有些心烦意乱,过了一会又忍不住翻了个身转回去看江从鱼。

江从鱼还真没撒谎,这么一会的功夫他竟真的睡了过去。

睡得香甜至极、没心没肺。

何子言盯着江从鱼的睡颜看了挺久,神使鬼差地伸出个指头往他脸颊上戳去。

等触及那软和的脸蛋儿,何子言才猛地回过神来,忙收回手佯作什么都没发生过。

……是江从鱼让他戳回去的。

何子言暗想。

都怪江从鱼!

与此同时,皇宫中的勤政殿依然灯火通明。

楼远钧派人送走被留下议事的几位大臣,揉了揉自己的眉心,倚到靠背上听暗卫禀报京中一些朝政以外的动向。

许是因为当初曾受制于人十几年,一路从傀儡太子当到傀儡皇帝,楼远钧在许多事情上有着不太正常的控制欲。

他不仅喜欢亲自处理各类政务,对于自己看重的人更是要时常派人去盯一盯。

免得他们脱出自己的掌控或者背着他做出什么不该做的事。

有句老话叫“人非圣贤孰能无过”,照他这么个深究法,有几个人能没点问题?

楼远钧却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错处,只觉是这些人叫他失望了。

越是如此,他便越惦记着从前为护住自己这个太子而死的太子太傅,只觉世上只那么一个人是从无私心、胸怀天下的。

因而得知江从鱼的存在后,楼远钧便命柳栖桐亲自去把江从鱼接到京师来。

昨儿见了一面,楼远钧觉得这个“师弟”怪有意思的。

楼远钧让暗卫给他讲讲江从鱼的入学情况。

暗卫一五一十地向楼远钧汇报国子监诸事。

得知江从鱼头一天就和何子言凑到一块了,楼远钧不由轻笑起来:“倒是巧了。”

第6章

江从鱼睡得早,翌日醒得也早,他洗漱过后就在本斋的空地里练习拳脚。

他独自在蒙蒙亮的天色里打了会拳,一转头就瞧见袁骞正在廊下看着他。

江从鱼朝他朗笑一声,问道:“你也起来锻炼吗?”

袁骞这次倒是没再漠视江从鱼,而是点了点头。

江从鱼基本功很扎实,身板紧实得很。

他昨天第一眼就看出江从鱼是练过的。

只是袁骞刚才瞧了一会儿就发现江从鱼那些招式都是花架子。

分明下了苦功夫去练功,结果却学了这种玩意,袁骞看得浑身难受。

也不知教江从鱼的人到底是怎么个想法。

江从鱼看出了袁骞的疑惑,替他解答道:“我这拳脚功夫只是学来强身健体的,不像你们袁家拳能以一敌百。”

他老师和他爹那一辈人都讲究出将入相,到了外头得能指挥千军万马,入了朝也能处理好各种政务。

总之甭管文艺还是武艺,只要是有用的都得学。

江从鱼小时候皮实得很,整日摔摔打打都不在乎,老师要他学武,他便也学了点儿。

其中他学得最好的就是翻墙和骑射了,翻墙可以方便他出去玩耍,骑射则是他真的觉得很有用也很有意思。

至于这堪堪入门的花拳绣腿,是他老师怕他出去与人逞凶斗勇,特意嘱咐武师傅别教他打架本领!

江从鱼也没觉得自己非学不可。

反正他要是打不过别人,直接跑就是了!

江从鱼对袁骞家的拳法很好奇,他听说袁大将军年轻时是武状元,一套袁家拳打下来可谓是无人能敌。

这些年袁大将军镇守北疆、威名赫赫,凭一己之力为风雨飘摇的大魏支撑起了十余年的边关安宁。

即便是信奉“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的文人墨客,提起这位袁大将军来也是赞不绝口。

这不,江从鱼昨儿就在别人口中听说了袁家拳法的威力。他跑到袁骞边上好奇追问:“你要练拳吗?我能看看吗?”

袁骞道:“我平时练的也是用来强身健体的拳法。”

江从鱼还是想看看,便占了袁骞方才的位置,换袁骞到空地上去给自己展示一番。

即便只是寻常锻炼,袁骞的拳脚还是比江从鱼多了几分凌厉气势,一看就知道要是打起来那是真的能制住对方的。

江从鱼看得津津有味,瞥见韩恕他们出来后还拉着他们一起观摩。

等袁骞练完一轮,江从鱼就跑过去问人家:“你这套拳能外传吗?我们可以学吗?你能不能教教我们?”

这一个问题接一个问题地往外蹦,教本就话不多的袁骞都不知该如何招架。

何子言昨晚就怪江从鱼迷了自己的心窍,这会儿见他一个劲往袁骞身边凑就更不高兴了。

他说道:“你怎么看别人的东西好就想讨要?就没见过你这样厚颜无耻的!”

江从鱼本就是随口问问,听何子言这么说便觉得没趣了,惋惜地道:“那算了。”说罢他招呼韩恕一起吃早饭去。

吃过早饭,江从鱼就跟韩恕去斋堂那边温书。

他与本斋不少新生都已相识了,才入内就有不少人围拢过来与他说话。

何子言走进来时见到这般情景,挑了个离他们最远的位置落座。

他打开书看了几眼,却觉得一个字都看不下去,心里还在想着早前的事。

江从鱼从那会儿起就没再找他说话,应当是生他的气了。

袁骞吃早饭时也说那是那是袁大将军编给军士们练习的拳法,不是什么不能外传的东西。

这事儿是他枉做小人了。

何子言鼻头有些发酸,不知道怎么到了国子监会这么不顺利,现在闹得连袁骞都不太高兴。

他难过了一会,忽地瞥见江从鱼正大摇大摆地从窗外经过。

何子言也不知自己是怎么想的,也起身跑了出去,跟到了江从鱼后头。

江从鱼察觉身后多了个尾巴,转过身一瞅,还是曾扬言要找夫子告他状的何子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