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现在感觉他爹是不是眼神不太好,总觉得楼远钧很有那种“拱手河山讨你欢”的昏君苗头。

就算楼远钧“拱手”的对象是江从鱼自己,他也感觉楼远钧莫不是昏了头!

要是碰上个有野心的骗子,岂不是能把江山社稷都从楼远钧手里骗走?!

楼远钧眼睫微垂,低声说道:“古来帝王大多命不长,尤其是事事都想亲力亲为的‘明君’,我每天一个人处理这么多朝政,若是早早累垮了身体你不心疼吗?”

江从鱼瞠目。

他没想到楼远钧都已经揭开隐瞒着的身份了,还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他就一点都不觉得这种话影响他作为一国之君的脸面吗?

楼远钧环抱住江从鱼,哄着江从鱼抬起头来让他亲。

哪怕江从鱼没有生他的气,哪怕江从鱼眼下不会因为他的欺瞒就离他而去,他还是会忍不住想如果江从鱼非要离开,他有什么筹码留住江从鱼?

江从鱼爱他,而且只爱他,也只要他回应的爱,并不想再从他这里索取什么。

无论是权势还是地位,对江从鱼而言似乎都是有也可以、没有也可以,时不时还会说出“那我就回南边去”这种叫他害怕的话。

有时楼远钧甚至想,有没有办法让他再也回不去?

这样的念头虽然每次都很快被他压了下去,却也叫他意识到自己内心深处的许多想法是病态的,只是他伪装得足够好才没让别人发现而已。

最初他隐瞒身份想求得的东西,如今已经如愿以偿求到了。

可正是因为江从鱼给得那么轻易,他才总担心江从鱼收回去时也同样轻易。

楼远钧亲够了江从鱼的嘴巴,语气低落地询问:“你不愿意帮我吗?”

江从鱼道:“不是我不愿意帮你,是我什么都不懂。”

楼远钧道:“谁也不是生来就懂的,你多在我身边待着自然就什么都懂了。”他抬手捻着江从鱼微红的耳朵,“你不是说‘从来都只有你不想学的东西,没有你学不会的东西’吗?”

江从鱼只恨自己以前得意过了头,什么大话都敢再楼远钧面前说。

楼远钧也很过分,不知道有些话不用记得那么清楚的吗?

楼远钧道:“你今天就先试试看,以后你若是不想再陪我,我也绝不会勉强你。”

“我哪里舍得逼你做你不想做的事,平白让你不开心?”

江从鱼听着听着都觉得自己罪大恶极了。

楼远钧只是想让他陪着看看奏折罢了,好像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才怪!

哪个正经皇帝会让个国子监在读生帮忙看奏折!

得亏他是个正直善良的好青年,要不然早晚得在楼远钧这一句句诱哄里迷失自我。

江从鱼道:“我就坐在你旁边赶功课。”

楼远钧也没再逼着江从鱼答应,反正他还年轻,江从鱼也还小,许多事不急于一时,只是提前给江从鱼做点心理准备而已。

两人一同吃过早饭,江从鱼抱起吴伴伴帮他取过来的功课,跟着楼远钧去了行宫中用来给楼远钧处理朝政的地方。

楼远钧确实是个相当勤勉的皇帝,一坐下就拿起本奏折看了起来。

他办公时穿的是常服,没有正服那么繁复,却也比他出宫时穿的衣裳要华贵许多,上头隐隐绣有若隐若现的金龙,若是不仔细看都不知道它费了那么多绣工!

江从鱼本来也想一坐下就认真写功课的,可一瞧见楼远钧认真看奏折的模样又忍不住瞄一眼,再瞄一眼,又瞄一眼……

楼远钧早就注意到了他的小动作,但还是批阅完手头那份奏折才问他:“你不是愁着功课写不完吗?一直看我做什么?”

江从鱼偷看被逮了个正着,耳根都有点红了。他麻溜扛着自己用的桌案挪得离楼远钧远远地,嘴里说道:“我坐在这里就不会影响到你了。”

楼远钧轻笑:“好。”

江从鱼听出他是在笑自己,终于把分散的心思收了回来,拿起笔对着题目奋笔疾书起来。

期间偶尔会有朝臣来求见,他们瞥见坐在角落补功课的江从鱼都愣了一下,接着也只是感慨楼远钧果然极其爱重这位永宁侯。

昨儿直接让永宁侯留宿就不说了,今天还给江从鱼在议事堂这边摆了张桌子!

左右永宁侯算是楼远钧认定的自己人,众人也没有多嘴说什么,该怎么议事便怎么议事。

另一边的何子言等人也待在行宫赶功课,他赶着赶着遇到了难题,不由去寻袁骞提议道:“要不我们去找江从鱼一起写。”

江从鱼都快两旬没回国子监了,何子言还真有点不习惯。

既然大家都在行宫,且同是天涯赶功课人,怎么就不能一起写呢!

第64章

何子言以前虽没来过这处行宫,却也知道陪驾行宫的人大多是按品阶住的。

他信心满满地拉上袁骞,兴冲冲地按照自己了解到的情况找了过去,却被告知……这边确实留了江从鱼的住处,但江从鱼根本没来住。

“难道他跟戴洋他们回了上林署?”何子言有点纳闷。不是谁都能直接歇在行宫,他和袁骞都是沾了家里的光才留下的。

以江从鱼那爱跟同伴待在一起的性格,说不定还真直接跟着戴洋他们回去了。

袁骞见何子言一脸郁闷,忍不住出言打击:“兴许他在陛下那边留宿了。”

倒也不是袁骞看出了什么,而是他感觉以陛下对江从鱼的偏爱,揭露身份以后留江从鱼歇下并不是什么稀奇事。

要知道当今圣上根本没有后宫,留信任的臣子秉烛说说话也生不出什么乱子来。问题不大!

何子言一脸被雷劈中的感觉。

即使早在知道楼远钧隐瞒身份给江从鱼当兄长的时候,他就知道楼远钧有多喜欢江从鱼了,现在听到袁骞的猜测还是整个人都泡进了酸水里。

当年他们刚到京师时遭了不少嘲笑,连去赴宫宴都屡遭刁难。

也是有次在被几个人围着奚落时,他终于见到了楼远钧这位表兄,那时候楼远钧才十五岁,周身的气度却绝不一般,只是一语不发地立在那里便叫那几个欺负他的家伙诚惶诚恐地逃了。

见他呆呆地忘了行礼,楼远钧也没有生他的气,还勉励他回去后好好读书,以后争取能入朝做事。

楼远钧说,只有自己真正立起来了,才没有人敢轻视你。

明明只是几句很寻常的话,何子言却记了许多年,总想着自己要多努努力才能不辜负楼远钧对他的期望。

想到自己和江从鱼在学业的差距,何子言也知道怨不得楼远钧偏心。

换成是他的话,他也会更喜欢江从鱼。

他明明都已经很努力了,很多东西却还是根本学不会,以他的天资去求官只会遭人耻笑是靠外戚身份出的头。

袁骞见何子言情绪低落,免不了劝了一句:“你别和江从鱼比,你看秦溯他们都不去比了。”

在江从鱼来到国子监前秦溯可是公认的国子监第一人,现在许多人都已江从鱼为首,秦溯却和江从鱼成了知己好友!

光是这疏阔放达的心胸,便让人忍不住高看秦溯一眼。

年少气盛爱较劲可以理解,较过劲后能握手言欢才是最叫人欣赏的。

何子言本来鼻头都有点酸了,听了袁骞的话后又把那股酸意憋了回去。

对啊,以前他根本不敢想象自己和秦溯能有什么交集,江从鱼明明比秦溯还厉害,他总和江从鱼比较那不是上赶着找羞辱吗?

两人正聊着,就有人找过来给他们传信:陛下邀他们去共进午膳!

一路上,何子言还忍不住问那在前面引路的小内侍:“陛下还宣了什么人?宣了江……永宁侯吗?”

这也不是什么不能说的事情,小内侍笑着应答:“永宁侯一直在御前陪着陛下批奏章呢,午膳肯定是一起用的。”他还给何子言讲了陛下让宣召过去的另外三个人。

韩恕、林伯以及柳栖桐。

好家伙,全都是和江从鱼相熟的!

比那次他们端午相聚只多了两个人!

看来他还是沾了江从鱼的光才有机会吃这顿饭。

何子言心情复杂到极点,连酸都酸不起来了。他与其酸江从鱼,还不如抓紧机会多跟江从鱼学点真才实学!

陛下都说了,只有自己立起来了,才不会再被旁人轻视。

何子言很快说服好自己。

到了地方,何子言见江从鱼自己在那洗手,不由跑过去问道:“你怎么跟着陛下去办公了?”

江从鱼纠正道:“我不是跟着去办公,是坐在角落写功课。”

能吃多少饭就端多大碗,他现在根本没有那么大的本领,肯定不会傻到跑去干预朝政。

楼远钧是真的能决人生死的,要是自己指点江山不小心捅了篓子,不仅自己得受指摘,连楼远钧也会挨骂。

何子言道:“一般人哪有机会待在陛下处理政务的地方写功课。”

江从鱼笑眯眯地扎他心:“你羡慕啦?”

何子言:。

这家伙果然还是这么讨厌。

江从鱼又问他:“你想好要不要给我当牛做马了吗?”

何子言一下子想起不久前江从鱼说过,要是他做了对不起他的坏事,须得给他当牛做马一个月才原谅他!

何子言还以为这件事已经揭过来着,没想到江从鱼居然又提了起来。

他忍不住说道:“我帮着陛下瞒你是我不对,可当时是陛下不让我告诉你的,你难道还要让陛下也给你当牛做马不成?”

江从鱼还要再逗逗何子言,就听立在不远处跟着他们一起洗手的袁骞和韩恕行起礼来:“陛下!”

江从鱼转头一看,只见楼远钧不知何时已经议完事过来。他含笑免了所有人的礼,看了眼挨得颇近的江从鱼和何子言。

许是因为勉强也算血脉相连的缘故,何子言眉眼与他有几分相像,又整日与江从鱼朝夕相处——连床铺都连在一起。

他们关系会越来越好也很正常。

只不过他也是个再正常不过的男人,不喜欢自己的枕边人和别人太亲近……也很正常吧?

楼远钧笑问:“什么当牛做马?”

何子言一下子怂了,结结巴巴地说不出半句话来。

江从鱼也有点怂。

他早就注意到了,楼远钧有事没事都会酸上几回。而每次楼远钧一酸,还会把他说得内疚不已,楼远钧想让他做什么他都愿意配合,只求楼远钧能别恼了他!

倒不是他怕了楼远钧,只是觉得总那么折腾他实在有些吃不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