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张参差
郑铮亡故多半年, 赵晟动不动就头疼的毛病轻了许多。
他好色,但玩得不算淫/乱,酒池肉林是不会的。
最近他专宠扶摇, 就连他自己也闹不清对扶摇的亲近中, 有几分源于对方有丁点像李爻。因为扶摇侍寝的时候, 半分神似都没有了——太过矫揉造作, 让两个人的影儿叠不到一起。
所以赵晟也不爱跟他上床了,只要他陪着听听曲儿,喝个小酒。
而后赵晟发现他是会弹琵琶的, 勉强能称高手, 且他正经书看得不多,猎奇杂谈倒看过不少,闲时讲点儿稀奇古怪的事、对太常寺的礼贡祭典偶能提出旧酒装新壶的法子,不算完全是个草包。
这日赵晟小曲儿就酒, 正耽溺在几分醉意中,听见外头又在唱歌, 还是那曲白居易的《凶宅》。自第一次至今,断断续续出现过七八次“狐鬼唱歌”的怪事。
无论内侍庭多么警觉,“它”总会出现;无论大内多少高手围捕, 也总抓不住那鬼。
这次又来, 赵晟都见怪不怪了。
扶摇不肯给“鬼”伴奏, 放好琵琶, 坐到赵晟身边:“这厮扰得不得安宁, 陛下倒是好脾气。”
赵晟随手倒酒喝:“它不惧龙气, 想来不是邪祟, 遂它去闹吧。”
“也或许……”扶摇欲说还休,带着刻意的觑探。
只有他这样时, 赵晟才恍惚看出他眼角轮廓仿若李爻早年时的狡黠。那是要跟他说劝谏良言,以退为进、没什么敬意。仰仗伴读的情分生出恰好的骄横,让赵晟不忍苛责。
反观今日,李爻待他满是疏离恭敬,成为赵晟对往昔不可追的祭奠。
赵晟忍不住抚过扶摇眼睫,醉意里带着温柔:“说吧,朕不怪你。”
扶摇嘴角勾起得意:“不若陛下出都城巡游一圈,这若不是邪祟,便是灵物。是来提醒陛下去五湖四海均衡五行之气的。”
是不是得均衡五行之气不知道,但南晋似乎真有个魔咒——忠义之士容易绝户。
赵晟嗤笑:“你是不是又刻意学他?神色越发像他当年。”
话到这,扶摇的神色看不出是喜是悲。
赵晟料想是个人都不愿意做旁人的替身,又顺着话哄道:“依你看,朕当去哪里走一圈?”
扶摇故作思虑顿挫片刻:“赵氏在秦川发家,若回去转一圈,如衣锦还乡似乎不错。”
这说辞正中赵晟贪功、贪图旁人仰视的毛病。
他继位是预料之外,心里总有名不正言不顺的自卑,经年不得排解,已如沟壑成深渊。
“若能将政务安排妥帖,”他在扶摇脸上抚一把,“权当带你出去走走,也不错。”
扶摇顺从地垂下眼,没头没脑来了一句:“陛下可以告诉臣,如何做能更像王爷么?”
赵晟盯他片刻,自斟一杯酒喝下:“朕看着你时,心里想别人,你不难过么?你曾将晏初类比桓温,不是希望朕杀了他么?为何还要去学他?”
扶摇鼻息顿挫,像是怕了,却没否认:“是,”他喉咙动了下,“但微臣看出来了,陛下不会杀王爷,您对王爷的情意只怕比自己预想的深沉许多。”
他给赵晟斟酒。
赵晟喝了,问道:“何意?”
他不喜欢臣下揣度心意,今天破天荒想听扶摇怎么说。
扶摇道:“微臣看出陛下当时生气了。臣谤上官,挑唆君臣离心,陛下杀微臣以儆效尤理所应当,但陛下没有。”
“你知道朕不会杀你?”
“那之前不知。”扶摇自斟一杯酒,笑着饮下,呛得咳嗽。咳得急了,眼圈泛红。
赵晟拍他的背:“不会喝就少喝,什么话要酒壮怂人胆?”
“是,是要壮胆,”扶摇缓了咳嗽,红着眼圈看赵晟,“陛下不杀臣不是因为舍不下我,而是舍不下微臣与王爷几不可见的相似。”
赵晟一愣,若扶摇没那点与晏初的像,就当真不是那么珍贵了。
他暗想:这副模样就很不相似了。晏初何曾露出过这种惹人怜的神色?
他爷爷没了的时候、他自己重伤命都要没有的时候,他都没哭过……
朕只见他有一回哭得很惨,咳,不过那时他那么小。
回忆飘过后,赵晟又生出诧异,扶摇好像比他更懂他待李爻的感情。
“陛下近来只愿与臣说话喝酒,想来是臣只在这时,才有康南王的半分俊影吧。”
一语戳痛了赵晟的心。
赵晟却不知为何而痛。
痛他与李爻离心离德?痛他不知何时对李爻生出牵念?痛他牵念今生难得偿?或许都有。
那这心思能不能分给扶摇一点?他明知如此,依旧甘愿。
扶摇见他不说话,又道:“天下之大皆为陛下所有,陛下心念一人明明不用管对方心意,哪怕无所不用其极,利诱、威胁,总有个理由能让对方甘愿,可陛下没这么做,陛下心里也有怕……怕与他越行越远。”
是了,如今还不够远么?
赵晟曾用景平逼李爻留下,但他深知那是李爻念着最后一丝儿时情分的忍让。
李爻若真的急了,不告而别绝对做得出,鱼死网破都有可能。
他仰头喝尽杯中酒:“今日只谈你与朕之间的事,不论第三人。”
他拉了扶摇往御书房内间去。
赵晟身体一直没好彻底,喝了酒,和扶摇纠缠一溜够,沉沉睡去了。
扶摇见他安稳,悄悄起身,到外殿向值守小太监们轻声道:“陛下睡了,你们去外面守吧,有事会叫。”
殿门又被关上。
扶摇轻手轻脚到御书案近前,拉开乾坤格的屉子,见掌武令、玉玺皆安静躺在其中。他迅速摸出拓泥,将两件东西的印面拓清楚,到御书房后窗学了一声鸟鸣。
园林造景深处传来一声回应。
扶摇用帕子兜住拓泥盒子,高抛上天。
掠影过,没看清是什么鸟急飞过去,衔住东西飞远了。
扶摇咽下提到嗓子眼的心,回到内间,见赵晟还在安睡。
他重新坐下,轻柔掠开对方额发:你将我视作另一人,我本该恨你,却又……恨不起你。
你高高在上也是可怜人,我答应他们的最后一件事做完了。往后会让你看到,只有我真心守着你,无论你是否身居高位。
他想到这,从怀中摸出个锦囊,那里是道药方子。
太医院归太常寺管,廖必死前让老太医品写李爻的解药方之后,被他利用职务之便偷偷调换过。
只比两位皇子下手早了两天。
他拿着方子怔怔:有这东西在手,起码能换李爻保你的性命。
这夜之后,“万人投诚,皆被坑杀,贵胄无眼、不见疾苦”这十六个字长了翅膀,不知从哪里出发,飞向幽州,人尽皆知。
消息落地生花,被有心人煽动,经三四日发酵,让百姓的悲怒酿成一口咽下去就会被噎死的气。
常健与庄别留一面安抚百姓情绪,一面迅速向朝廷上报。
可急信刚离幽州口,就被挡回来了。都城的令官已经到了:乱事圣上已知,二位大人请接调令。
调令上玺印、掌武令印齐全,言说早有密使上报民心不稳、蒙兀异动,令常健前去燕北关盯视蒙兀动向,庄别留守在幽州口,安抚民心,擒出煽动百姓的祸头。
可“坑杀万人”的激怒,还能轻易被安抚下来吗?
“庄大人,”传令官从怀里摸出一封信,“这是圣上单独给大人的妙计。”
庄别留愣着接下,看清信上字迹,瞬间了然——这与陛下半点关系没有。分明是左相苏禾传来的信。
苏大人声称要看准机会为幽州百姓拼一片新天地,他们暗中合谋,以谋刺“劝诫”提点赵晟,却换来皇上坑杀降匪。那之后,苏大人一直让他按兵不动,如今终于又要有动作了!
庄别留心下激动,默默将信收了。
李爻这些年经得事多,骨子里自有沉稳,性子也自有豁达。
他被迫待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索性当真安心修养起来,闹得景平都觉得他分裂,他时而有一条道走到天亮的坚持,时而又大大咧咧过于没心没肺。
闭门大半个月,让景平最开心的是李爻气色好了不少。阳光打在他皮肤上,能隐约见得红润血色。
可日子就是这样,每当你觉得将就过得去时,老天就会整点事,告诉你——过不去啦,别躺尸了,起来造作吧。
这日休沐,景平随意翻着书,陪李爻在花坊辣手摧花。
扶摇送来的那棵观音竹也被王爷养成了半死不活的模样,所有花草到康南王手中都自生傲骨,吊着一口气,就是不死。
快吃饭时,避役司有消息自幽州传回:
一是幽州百姓有异动,一部分被庄别留征召入伍,一部分成群结队向南流离;
二是蒙兀的图择可汗确实与大将军分庭抗礼,还有与他的大汗老子拆开部落另起炉灶之意。
李爻扔下花铲,掸掸手,在王府院子里走柳儿。
景平则不动声色地知道,苏禾动手了。
消息没能行文传至都城,显然是那老头子做过手脚,要给赵晟来个措手不及。
“我入宫一趟。”李爻沉声道。
事到如今,景平自然要陪他一起去。
没想到,二人宫门口递令,皇城守卫却道:“二位大人若有要事,请到东宫与太子殿下商议,御驾清早低调出城了。”
啥?
皇上确实恢复了赵岐的太子位,为得是前去秦川有人监国,可谁能想到他跑得这么蔫无声息。
二人对视一眼,只得又费马蹄子前去东宫。
左脚迈进门槛子,右脚还没跟上,就被一封加急文书加个儿进来。
赵岐一副病恹恹的模样,在书房与摞成山的文书对阵。他看过加急文书眉头紧锁出一道“川”字:“王父,这是父皇让孤过目之后给你的。”
李爻接了,见那虽然不是圣旨,却盖着玉玺的文书上说,幽州的乱子恐怕庄别留一人难以应对,让李爻带两万官军去看看。接令次日出发。
短短两句话,细想很多蹊跷。
皇上让李爻去安置流民,是带着预防叛乱的意味,不给掌武令,起码该将管制北防务军的半枚梼杌符一并交付,否则若真有暴/动,官军不能真刀真枪砍百姓,凭两万正规军控制毫无章法的十万余人实在是太难了。
更甚,北面的乱讯是如何越过邺阳,直接追上已经南行的赵晟呢?
李爻问那传令官:“消息如何传到御前的?”
小官答:“陛下启程不久,收到密报,其他的卑职不知,王爷恕罪。”
上一篇:世子是个亲亲怪
下一篇:清冷废相爆改老流氓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