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臣贼子 第98章

作者:张参差 标签: 强强 年下 宫廷侯爵 正剧 美强惨 古代架空

李爻先是叉手行礼谢过,而后正色道:“鄯庸关外还有丢失的城池未收,下官不敢妄称凯旋,圣上急召臣回来,是为了与搁古和谈,可眼下他突然龙体欠佳,不知和谈之事该如何进展,下官只盼早日回去,将失城收回我大晋疆域。”

他说着垂眸看一眼桌上的菜肴。

辰王如今代理政务之意十足,事情倒都是寻着礼数来的,备下的酒宴珍馐没有逾越亲王仪制。

李爻继续道:“看这满桌菜肴,下官便想起还在外族残控下的大晋子民,不禁食美味如同嚼蜡,实在是辜负了辰王殿下的好意,辜负了府上厨师的手艺。”

话十分不给辰王面子。

但却向辰王表明了立场——你们要斗便斗,别扯上我,我要回边关跟外族干仗去。

辰王果然没计较,笑道:“本王也觉得有晏初在,没有和谈的必要,该强硬时便该将铁腕贯彻到底,才不会总有蛮夷之辈越界试探。如今神君祠的信众遣散,征兵之事顺利进行,明日我去兵部看看事情进展,只是……本王听说你受了很重的伤,战报上却轻描淡写的?”他说到这端详李爻,“确实瘦了,脸色也不好,你趁这几日,好好在府里将养,以待来日。”

辰王说完端了酒杯:“来吧,今日是给晏初接风,咱们一起敬我南晋的大英雄。”

众人一起端杯,喝了酒,吉祥恭维话嗡嗡嘤嘤,说了半天。

待到这一茬酒敬过去了,户部尚书任德年向辰王道:“王爷,下官得替贺大人说句话,”这位任大人掌管南晋财政之事多年,挂了一副财神爷的和气象,他笑看着景平,继续道,“贺大人也是我南晋不可多得的人才,他与相邻诸国搭建多条通行线路,是变相拓宽了商路。下官昨日粗略点算,年后月余依靠通商收纳的路费、税金可顶从前三月的收俸,若是长此下去,咱们可又要去修路了,将丝茶古道和古丝绸之路再分出支线来。”

辰王听罢,脸上乐开了花:“本王第一次与景平见面,便觉得后生可畏、非是等闲之辈,果然不该用太医院困住了你。”

景平端和还礼:“太医院谋方医人,做使节谋财医国,同样是给难处寻到解决之法,没有王爷和任大人说得那么好。”

“你看看,你看看,原来我还道你心里明白嘴却不灵,没想到原来是不乐意说,”辰王端杯,“咱们喝一个。”

辰王被李爻开宴时劈头盖脸的那句“想回边关”稳住了心思,至宴会快结束,也没再行旁敲侧击的试探。

在座众人多是问李爻前线战况和他的伤势。

李爻半点不隐瞒,将搁古军如何剥人皮制鼓,生取人骨制槌,常怀将军如何结同心索与一众将士不畏死地填炮口,绘声绘色讲述给众人听。

起初,众人面色尚算淡定,后来一个个满目悲切、敬畏,无半人谈笑了。

他言罢一段,宴厅中鸦雀无声,只有丝竹之声靡靡,与李爻所述之事一比,显得不知所谓。

辰王环视一周,正色道:“诸位大人无需这般悲凉,你们同前线的将士们一样,是不畏死的敢言之人,将军们不畏战火硝烟,为我南晋安边定域;诸位大人则不贪财、敢言事,为将士们解除后顾之忧。我朝这般文武相和,必能山河万年。”

话说得慷慨,在座文臣本有不少喝得恰到好处了,情绪被稍一煽动,简直要哭出来了,澎湃激昂又就着酒灌下去,若非是王爷还在主位上坐着,非要站起来吟诗几首,更或花拳绣腿舞刀弄剑一番,才能抒解亢奋血性。

“王……王爷……”

李爻以为这接风宴到此差不多了,再场面几句就各回各家得了,突然有个舌头都大了的醉鬼叫辰王。

还是户部尚书任德年。

他刚才夸奖景平时是微醺,现在则已经醉了七八分。

别看他给景平说好话,景平还真对他没好印象,记恨倒不为别的,只因曾听胡伯说他上赶着李爻说亲,活脱脱是当朝第一大媒公。

李爻的大事小情,贺公子心里一本暗账,一笔一笔记得清楚极了。现在媒公大人酒意上脸,脖子都红了,景平挂他一眼,更嫌弃了。

“王爷,下官有一言,虽是旧事重提,不提却实在窝得难受。”

辰王见他喝多了,提醒道:“任大人不胜酒力,话还是等酒醒了再说吧。”

任德年不同意:“非……非要当下说,再等康南王便又要走了,”他向李爻举杯,“康南王,下官称你一声大人、王爷,是场面话,但论及你我私交,我该托大自称一句愚兄,愚兄是过来人,得劝劝你。你不该为了当年太医的一家之言避而不娶,即便有一日那谶言应验,你也该给李家留后,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李家先人已经不在,如何能彻底断在你手上啊?”

第088章 剑舞

景平气得直在心里翻白眼:这厮前两天找我把脉开平安方, 我怎么没多给他加点料呢。

可同时他又心塞——我这样扯着晏初,真要把他扯到断子绝孙么?

念头刚飘过,不知李爻从什么细枝末节察觉不对劲了。

他没理任德年, 假意咳嗽, 端杯喝茶, 借宽袖遮挡, 低声与景平道:“就要你一个,别听两句就瞎想。”

景平看他。

眼睛亮晶晶的,欣喜带着感动, 烛火衬出他眼底一片暖星河, 汪着心尖儿上的人。他拿鞋尖在桌子下面轻轻蹭了蹭李爻。

惹人偷偷摸摸地悸动。

李爻舔舔嘴唇,敛眸低头嘟囔:“什么小妖精成精?”

景平眉梢挂上笑意,假意理衣襟,低头回道:“茉莉花茶妖。”

李爻脑子转好几圈, 愣是没反应过来这话里的玄机。

景平又道:“你自己说的,‘你太师婶是个茉莉花茶妖成精……’”

李爻这才恍然, 这是好多年前他在修竹城郊忽悠人的胡说八道。

景平不仅记得清楚,而且信手拈来。

听这意思……是要一人分两角,身份很是割裂。

你忙得过来么?李爻笑着想。

会场上有丝竹之音掩护。

他俩暗度陈仓, 没人看出破绽, 但李爻那副漫不经心模样, 所有人都看见了。

明显是不想拾茬儿。

辰王捏眉心, 他曾想用女儿拴住李爻, 可李爻三番两次拒绝, 他不能将自己的脸面甩在地上, 捡起来,再甩下去……周而复始。

如今任德年旧事重提, 一来任大人是媒公托生,尤爱拉拢朝臣子女的姻缘喜事;二来这做法虽然招烦,骨子里倒不见得有坏心眼;三来他有讨好辰王之意。

可惜事办得太不漂亮,如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

反正赵晸现在怎么都不信,李爻能同意娶自己闺女。

果不其然,李爻把任德年晾了一会儿,见对方依旧一脸的锲而不舍,周围也没人岔话救场,只得苦笑道:“人生苦短,孩子若来到世间早早无父亲庇佑,实在孤苦,我心意已决,任大人的好意晏初心领,但这事不要再提了。”

可任德年真喝多了,借酒劲把杯往桌子上一蹲:“李晏初!我与你爷爷忘年之交,我得替他看着你,如今摆在眼前清洗你李家二臣之名的好机会,怎么能让它流走!”

李老将军还健在时,任德年总是到府上来,老将军也偶尔去他家,这事李爻知道。

当时任大人是户部的从四品巡官,若非是二人聊得来,老李不会应承他的。

后来老将军离世,他前来吊唁,向前任户部尚书以房契作抵押,预支了三年的俸禄当慰金,诚心可鉴。

只是李爻入朝后忙着四处打仗,在都城住的日子掐着手指头都数得过来,跟他委实不熟。

李爻听他这般说,蓦地一愣。

他细看对方,没判断出这人是借醉攀大辈儿,还是观望到什么风声在提点自己——若是得娶郡主,往后辰王势大,李家二臣的名声确实再无人敢提。

但前提是,辰王得成功上位才行。

且也不非要在大庭广众下行逼迫之举啊。

景平则还是很气。但他想往外蹦得找个机会,晏初这正主儿没张嘴,他一个下官小辈往外蹦跶不合适。

李爻笑着晃了景平一眼:暗自气呼呼的模样还挺可爱。

他自娱自乐的念头飘过,便收敛心神,转向任德年平心静气道:“任大人,李家到底为何背负骂名、我李爻又是否当真二臣贼子,史官一支笔,往后自有人评断。更甚,我想洗去污名,该由守大晋山河无恙,护苍生百姓无忧实现,依靠姻亲求娶高门贵女换不来忠心耿耿,”他话说到这站起来了,转向辰王道,“殿下,如今陛下龙体欠佳,两国和谈之事难免拖延,咱们可等,外族强弩铁骑下的百姓不可等,敌军敢欺凌到疆域边境,咱们就敢硬气到底,十五日之内,对方若不还城池百姓,下官便以二王子人头祭旗,将乱我边境的十几万草包通通赶回老家去!”

在座群臣听得热血沸腾,与此等豪情相比,再没人理会娶嫁之事。

辰王正要开口,眼神一飘,到嘴边的话又给噎回去了。

众人顺着他的目光望——蓉辉郡主不知何时站在宴堂大门边,两行眼泪恣意落下。她知道李爻来了,心中惦念,来看他一眼。

谁知好巧不巧,赶上李爻又一次拒婚。

按理说,王府宴外臣,郡主不该来。

可辰王只这一个女儿,宠得没边。

他微一皱眉,向女儿招手:“既然来了过来坐会儿。”

蓉辉郡主站定了没动。这一刻她确定,这辈子跟李爻不可能有因情所起的牵系了,从前念着希望不大,终归是心有所盼。

然而事不过三,往后纵使李爻回心转意前来求娶,她也会持着一口骨气,不嫁他。

但骨气二字说来容易,撑起来千难万难。

现在她一想到与他注定无缘,眼泪就止不住地落,有心扭脸跑走,只会更加丢脸;依言大方走过去喝酒,便离李爻更近了。

到时心里惴惴情意难平,只怕会哭得更难看。

进退无门,一时僵住了。

“郡主怎么不高兴了,怕是风大迷了眼睛。”突然有人说话。

这人坐得离门口很近,官阶在众人里不算高,是兵部的侍郎。他示意侍女帮郡主拿帕子擦眼泪。

蓉辉知道有人给她搭台阶:“是了,我……风大迷了眼睛,”她又看向李爻道,“李帅心怀家国大义,我只恨自己不是男儿之身,不能在侧帮衬,但若国有所需,蓉辉也盼能上阵杀敌,不负民之膏血供养多年。”

她后半句话说得慷慨万分,在座官员立刻有人叫好,把尴尬压下去些。

无奈郡主的眼泪依旧不争气,跟嘴分道扬镳,狠命地往下流。

景平远远看着,心里一揪:这姑娘正如当初我追随晏初身影那般。只是我比她幸运太多了。

糟乱一片中,兵部的年轻侍郎向郡主一笑,又道:“郡主的眼睛还是不舒服吗?下官家乡有一说法,若是被风迷了眼便要看些灵动迅捷的动影,让眼睛活动开,心也就不总惦记眼睛难受了,”他看了一圈,“只是这事下官做不来,不知哪位大人会舞剑,来给郡主分分心。”

话语间指向明显,和稀泥的手艺也该是祖传的:王爷把人家姑娘弄哭了,便该由你来哄一哄。

只要李爻接话,这事便翻篇了。只是堂堂郡王、当朝右相在饮宴上舞剑供人看,若是心眼小的,八成是要记恨他了。

堂内无人说话。

景平念着李爻有伤在身,想说明因由,代劳一二,被李爻一把拉住:“不碍事,你去不合适。”李爻低声道。

他转向辰王:“王爷可否借剑一用?”

辰王迟疑:“你……伤好了吗?”

李爻笑道:“小伤不足挂齿,下官还要去鄯庸关与将士们共抗外敌,若是连剑都武不动了,刚刚的豪言壮语,岂非笑谈?”

辰王思虑片刻,向一旁侍人吩咐:“取掠春寒来。”

片刻,剑来了。

掠春寒剑如其名,极为秀丽,自重轻钢口却好。李爻倒提了剑,先向辰王一礼,而后转向蓉辉:“请郡主上座,免得一会儿我要用后背对着王爷,太失礼了。”

蓉辉郡主钻了牛角尖的伤心淡下些,依言到父亲身边坐下,怔怔看着李爻。

李爻脱掉外氅,余下里面一袭青蓝色长袍。他赴宴没戴冠,一头白发半束着,很是返璞归真,发丝与长剑亮白闪银交辉呼应,与衣裳反衬出他脸色发冷。那异常俊秀的眉宇间暗藏着一抹行伍之人的锋利。

他正待行礼起势,忽听任德年小声嘟囔:“我好意提点,你置若罔闻,你爷爷若知道你宁可散下脸皮任人观瞧都不娶亲,棺材板子怕是要掀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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