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蛾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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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日之后,流云郡主远嫁塞外,由千人组成的送嫁队伍,装着陪嫁的金银财物、绫罗绸缎的车马,绵延数里,走在前头的人吹起了嘹亮号角,后面鼓乐齐鸣、歌舞曼妙,蜿蜒曲折的队伍缓缓西去,终至最后一丝乐声消散在了天际。
对于绫锦院不仅按时完成了朝廷钦点的陪嫁织物,还顺利将太后的霓裳羽衣修复,让郡主风光出嫁,当今圣上很是褒奖,对于绫锦院上下大加赞誉,并论功进行了封赏,最功不可没的自然是绫锦院的正使监官严玉阙严大人,在听闻严大人在筹备这些陪嫁织物时劳心劳力以致心力憔悴吐血昏倒,当今圣上更是报以极大的称赞,并下旨立即擢升严玉阙为文思院副使,依然事绫锦织物等职。
严玉阙此番出尽了风头,又马上要迎娶文思院正使徐大人的千金,眼见着仕途一片光明,众人几乎都能想像再过不久他就会接任文思院正使一职,但在这个时候却传来严玉阙并没接旨升任文思院副使的消息,不仅没有升任,反而还辞去了绫锦院监官一职,令一众人皆都摸不着头脑。
冬夜静谧,晓月轻凝,朱阁绮户里却传来一阵又一阵压低了声音的哀哀低泣。
「小姐,你不要伤心了,再这么哭下去会伤了身子的……」
「就是啊,那个人根本不是东西,耽误了我们小姐这么多年,现在说退婚就退婚,也不知道怎么想的?」
「小姐,你倾心严大人这么多年,结果只换来他不顾情意如此恨绝,小姐再为他伤断了心思,只是更便宜那个家伙。」
「什么严大人啊,他现在把官都辞了,也不说到底为什么,他一定是被哪个狐狸精给迷住了……」
啪嚓!
书房里传来一声茶盏摔在地上的声响,小厮连忙要来收拾,刚刚跨进门槛,就被徐大人给轰了出去,「滚!还没叫你进来!」
小厮哆哆嗦嗦地退了出去,跨脚出去的时候抬眼偷偷瞄了一眼房内怒气正盛的自家大人,以及被大人用茶水泼了一头一脸的严大人。
严玉阙站在那里,脑袋上顶着几片泡开的茶叶,茶水顺着发丝滴滴答答地流下来,但他没有抬头去擦,只是依然恭敬地站着,以示自己的歉意与决心。
怒火烧到了顶点却因为严玉阙这种任打任骂的态度再也烧不下去,徐大人连连叹了几口气坐了回去,一副恨其不能成材的表情,手握成拳在桌上敲了好几下,「你到底什么毛病?好端端的……怎么就这样呢?要知道这是多千载难逢的机会,别人是一辈子巴也巴不到,你……送到你手里,你倒好,居然嫌弃着不要!」
「老师教训的是,但并不是玉阙不想珍惜这样的机会,只是玉阙和人有约,若是玉阙想要得到自己所想的,必要先放弃现在的一切。」 不卑不亢的态度,更让徐大人恼火,砰砰砰的几乎要将书案敲出一个窟窿来,「你还有什么想要的没有的?老夫给你,老夫统统都给,你就别给老夫整这些,乖乖收回你的辞呈,就说你一时劳累成疾糊涂了,然后赶紧和柔儿成婚,不要再拖了!」
严玉阙拱手一礼,「老师,玉阙的心意已经说得很明白了,玉阙既已辞官,便不会收回辞呈,玉阙也没有办法和小姐成婚……」
「荒唐!」徐大人随手抄起书案的几册书朝严玉阙身上掷了过去,「我家柔儿如此痴心,等了你这么多年,你竟然辜负她一片情意,你……你……」徐大人气得喘起了粗气,胸口大幅起伏,连话也说不上来,缓了一缓,才指着严玉阙道:「你滚!给老夫滚!滚得远远的,不要让老夫在京城再见到你!」
严玉阙再是一礼,「学生本就打算事情办完之后离开京城,绝不碍到老师您的眼,时候已经不早了,老师您请休息吧,昔日老师的谆谆教导学生谨记在心,往后不能服侍左右,请老师自己保重!」
「滚!」
严玉阙躬身一揖,而后直起身,走出书房,沿着庭院的小径路过徐柔的绣楼的时候,听到里面隐隐传来的哭声,严玉阙停下脚步抬头望向那窗口,忽然绣楼的门被打开,一个丫鬟端着一盆水往外一泼,而后双手插着腰,狠狠瞪着严玉阙。
「看什么看,负心汉,你把我们小姐害得还不够吗?」
严玉阙自是理亏,也无欲辩驳,只是拱手道:「烦请转告你们家小姐,玉阙耽误了小姐这么多年,都是玉阙的错,但若是玉阙心里没有小姐,就算成了亲,彼此也不会快乐,不如就此住手,祝愿小姐早日找到真心实意相待小姐的人,玉阙就此拜别。」说罢,便头也不回地走了,只听到身后女子的哭声一下拔高了音调,撕心裂肺,让人很有些不忍。
多年的积累,要一朝放弃,说心里没有一点不舍,那肯定是假的。
没有了家业,没有了官职,他生在这里,到最后却要拱手将所有的一切都交出去,这不由让他有种自己为何要生到这个世上的迷茫,不知道该往何处而去,也不知道将来又该如何,幸好……自己还有豆豆……
其实要想把豆豆从连玉楼和琉琦的手里夺来,还是有很多方法的,但他再不想用那种卑劣的手段,或者是这么多年用尽了各种手段,感觉已经疲倦了,又或者是不想让豆豆知道自己的爹是那样一个人……
豆豆在外流落这么多年,颠沛辗转,后来虽然有琉琦的收留,但琉琦于他只是师父,就算琉琦再怎么疼他爱他,那一种感情和父亲还是不同的。
小时候的事,给自己,给连玉楼心里都烙下了不可磨灭的阴影,而这一切其实是可以避免的,只可惜那个时候没有人来阻止,任由事态发展,最后到了两人如仇敌一样非要拼个你死我活的境地。
明明是亲兄弟……
严玉阙想,如果没有豆豆,或许自己真的会耗费一辈子和连玉楼斗下去,不管到最后谁输谁赢,眼前时分是决计不会让对方占上任何的上风,偏偏这个时候,豆豆出现在了自己的面前……
说是连玉楼的一招棋也好,说是天意如此安排也罢,那样一个单纯的小孩子,就算经历过辛苦与贫穷,眼神依然纯澈清明看不到任何的污浊,脑袋里也尽是美好的想法,就算自己曾经误会了他,还差点剁了他的一只手,只要最后一切安然,承认了是自己的错,他就轻易的原谅了自己,依然还是那么黏着他,摇头晃脑地问东问西,似乎这周围没有一件事情是不会引起他的注意与兴趣的。
‘大人,为什么这幅花本要这么编呢?我看到过师父用另一种方法来编过,更加简单。’
‘大人,为什么鸟会在天上飞呢?’
‘大人,我们晚上吃的鱼和这个池子里养的鱼是一样的吗?为什么这个池子里的鱼红红黄黄的,蒸熟了之后就变成灰灰白白的呢?’
‘大人,大人……’
他看着豆豆,便不可遏制地想起了自己和连玉楼的小时候,他们一起平静快乐的日子并没有过多久,之后便是永无止尽的虐待与排挤,直到连玉楼的娘亲被烧死在缂丝楼,连玉楼被爹送去了临安外公家里淡出了自己的视线,日子才又恢复了平静,这一平静就平静了许多年,久到自己几乎忘了还有那么一段温馨的日子存在过,也是这么多年来第一次发觉,其实自己对二娘、对连玉楼,心里还是怀着一丝愧疚与后悔的。
就像自己对琉琦说的——
豆豆是自己的良心。
他虽然只是一个小孩子,但他那纯澈干净的一面就像是镜子,照出的全都是自己的丑恶……阴狠决绝,耍尽手段,为达目的而不顾他人生死,甚至同胞相残也毫不心软……
严玉阙第一次这样清晰地看清楚自己,看清楚自己身上缠绕的每一根罪恶的荆棘。
所以他不能让豆豆重蹈连玉楼的覆辙,他要给豆豆一个安宁稳定的环境,让他保持那份纯澈,平静地长大成人……而这些年在尔虞我诈、争权夺势里,他也确实累坏了,或者也正是因为如此,才会对那种宁静的日子心动。
虽然过去的所有统统都不是自己的了,但好在还有豆豆,连玉楼可以从一无所有到现在坐拥如此之大的产业,自己东山再起又有什么不可能?
从徐府出来后,严玉阙又去了绫锦院。
他的东西早已经搬走,而这一次也许是最后一次踏进这里,踏进这个他付出了许多心血与精力的地方……
郡主的陪嫁织物都完成之后,这里便没有那么繁忙了,忙碌了许久的织工绣娘们也得以抽空休息一阵,故而昔日交织成片的织机声此刻都听不见,只剩下一台台织机安安静静地摆放在那。庭院里风吹过还未凋尽的枝叶发出的「沙沙」声响,添了静谧与安宁,也添了几分寂寥。
严玉阙沿着走廊一路走,不知不觉间竟然又走到了过去琉琦编结花本的那间屋前,蓦然瞥见窗口透出烛光,心头一跳,便将虚掩的门推了开来。
「大、大人?!」
里面的人被突然造访的人给吓了一跳,抬头看过来到时候脸上露出了惊讶,只是那略显稚嫩的五官并非是自己想要见到的那张面容。
那个人从来不会这么惊惶,就算自己突然闯进来,他也是淡定从容地继续做着手里的活,将丝线挑起,勾过棉线,在挑花绷子下结下纹样,然后才会抬头来看向自己这里,嘴角微微一弯,温柔地唤一声……‘大人……’
那并不是一张绝色的容颜,充其量只能算作清秀标致,但笑起来的时候温和动人,仿佛春风拂面,和煦温然,一直暖到人的心里头。
房里的人连忙起身相迎,严玉阙对此人没有什么印象,估计是琉琦走后心招进来的挑花工,只是那个时候自己一门心思都在豆豆身上,绫锦院疏于打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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