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涿然流光
“三弟啊,你想得未免还是简单了些,”顾靖宣喝了口茶,捋了捋短髯,“咱们虽不知真相究竟如何,是宇亲王因与沂亲王的权力倾轧派系之争而做的手脚,还是他们的确以次充好,终不得而知,但最终绝大多数采买权落到了咱们顾家手上。你说你和宇亲王没有勾打连环,谁信啊!”
顾少白静静地听着,却早已神游天外,飞到了那个他整日想着念着的人身上。他却不知道,今日里听到的这番话,正是马上就要降临在他身上厄运的牵引线。
突然,父亲顾钧宣的威严沉着的声音打断了少白的浮想连翩,“别争了。我决定这次的军粮购置咱们顾家主动退出。为防万一,谨慎为好。”
他的决定,一锤定音,众人再无异议,纷纷起身告辞。转眼间,议事堂里只剩下顾少白兄弟二人。
顾钧宣定定地喝了一口茶,看向少白的目光充满慈爱,“少白啊,你也十七岁了。爹知道你喜欢琴棋书画,爹也不需要你像你兄长一样管理家业,马上就要秋闱了,你得抓紧时间多读书,谋取个功名,也算我对得起你早去的娘亲了。”
顾少白年幼丧母,虽是庶出,大娘对他还算不错,两个哥哥也待他深厚,因其聪敏慧达又温和沉静,所以顾钧宣格外偏疼于他。
“这些天来每每着人找你,你总是不在,都去做什么了?”顾钧宣放下茶杯随口问道。
顾少白心里一紧,莫非父亲发现什么了,偷眼看去,顾钧宣面色如常,并无异样,才稍稍放宽了心,正想着如何搪塞过去,那边顾青白先开了口。
“爹,您还不知道吧,少白新交了些朋友?”顾青白笑着说,“无非是和他那些朋友吟诗作对以棋会友呗?”
顾少白感激地看了看顾青白,恭谨答道,“正是,父亲。”
从议事堂出来,已临近正午。刚刚入秋,阳光亮白刺眼。少白一身浅青绿的薄长衫,袖口领口深绿滚边,衣摆处绣着几竿翠竹,腰间同色深绿长丝绦,深浓浅绿的映得那张莹白如玉的俊脸琉璃似的透明,在烈阳下,如一粒珍珠,柔华内敛。
顾青白看着顾少白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不无担心地说道,“阿白,你最近究竟在忙些什么?父亲不了解,我还不知道么,你喜静不爱闹,平素最不喜欢的就是呼朋唤友饮宴玩耍,我对父亲那么说,是看你有难言之隐,怕你被父亲责难。有什么事儿能告诉二哥么?”
顾少白长长的睫毛颤了两颤,欲言又止。
“罢了,不想说,我不逼你”,顾青白走上前来,双手抚住他的肩膀,“阿白,无论有什么为难的事情,无论什么时候,你都可以来找二哥,二哥会不遗余力地帮你。”说着,重重地拍了他肩膀两下,转身向内园而去。
少白看着顾青白高大英挺的背影,眼底微微泛红,二哥,你帮不了我的,我想做的事情恐怕谁也帮不了……又摇一摇头,罢了,走一步看一步吧,以后的事情谁能料到,只要现在我喜欢他,他也喜欢我就够了。
顾少白出了顾府大门,向城东走去。街上人来人往,熙熙攘攘,想着马上就要见到那个人,方才的不快和担忧瞬间被抛到九宵云外。大块青石铺就的路面反射着正午的阳光,明亮眩目,心情舒畅,脚步也变得轻快起来,回想着前日里他那番话,整颗心变得雀跃不已。
床上轻罗纱缦,春光旖旎,少白依偎在一个男子怀中,浑身无力,眸中潋滟着水雾,气息不匀地轻微喘息着。
“阿白”,他轻轻叫着他的名字,温软双唇霸道地啃噬着他如天鹅般细腻优美的脖颈,又一路向下停留在那片小小的锁骨上,那里潮湿温润积着一窝汗水,微咸的味道刺激着他的味蕾。
顾少白沉醉着半眯双眼,又酥又痒的感觉随着他的啃咬一波一波地侵蚀着身体,不禁吭吭歪歪更加瘫软如泥,他勉力地推开他,“周沣,停下来”,他转了个身背对着他蜷缩起来,小声说道,“受不了了,再来一次我就要死了”。
周沣扳着他肩膀微一用力就把他翻转过来,双唇覆那双眩然欲泣的眼睛。
少白赶紧缩到被子里蒙住了头,笑着求饶道,“好了,好了,你每回这么三番两次的,谁能受得了。今天就放过我吧!”
蒙在被子里半晌没听到动静,顾少白心下犹疑,探出头来,看看他是不是又要搞什么花样。
周沣靠在床头,凝视着床头的青罗软幛,目光沉寂萧索,深遂复杂。“阿沣”,他轻唤了一声。
周沣将目光慢慢地一寸一寸地移向他,怔怔地看着,有那么一瞬间,少白竟从里面读到了一丝强抑的痛楚、深沉如渊直要把人生生拽了进去,他有些害怕,轻轻摇了摇周沣的胳膊,“你怎么了?”
周沣猛然醒悟般地收回了那段令人费解的目光,温柔宠溺又云淡风轻地回了眼眸。那伤感转瞬即逝,少白眨了眨眼,压下心头一点不安,怀疑是自己想多了。
后来,重生后的顾少白终于明白那片刻的阴鸷原来不是自己的多疑,而是它的的确确地存在过。
周沣挑了少白一缕温顺柔软的长发,在指尖缠绕着,“阿白,后日是我生辰,咱们去“清月楼”,你给我过生日可好,就你和我。”
顾少白想了想,“在这儿不好吗?你这宅院古朴幽静,我很喜欢。既然就咱们俩,在哪儿不一样?就在院子里的梨树下摆一桌子,叫上平叔,如何?‘清月楼’是京陵最大最好的馆驿,四周广厦千间,俱是饭庄客栈、秦楼楚馆,来往都是达官显贵,我怕遇到什么人,不方便……”少白的确心里不无担忧,他和周沣的事儿,违反天理,背逆伦常,在他想好对策之前,必得瞒住所有人,否则一旦让顾家知道,定然是鸡飞狗跳,再无宁日。
“我听说‘清月楼’里来了支南方的戏班子,编的折子戏有趣得紧,我订了包房,肯定不会让别人看到咱们在一起”,周沣在他淡粉薄唇上轻轻硺了一口,又伸手掐住他腰间软肉揉来捏去,“小东西,这还不肯么?”
少白被他弄得麻痒无比,笑得几乎喘不过气儿,“好,好……依了你了……”
第2章 流年真似水
......
快到城东,少白舍了大路,专挑狭窄小巷绕来绕去,终于来到“清月楼”的后门。别看前面大街热闹无比,后街小巷却偏僻得很,甚少有人经过,即使有人经过又有谁还会在意一个匆匆擦肩而过的路人呢?
平叔已经等了很长时间,远远地迎了过来,嘴里唠叨着,“我的少爷,你可来了,公子已催问了好几次了。我说要马车去接您吧,您坚持不用,从西边到东边要走好远的路呢,看这一头汗……幸亏我一早备了手巾卷儿,”边说边递给他一块洁净的湿帕子,“快擦擦。”
少白停了脚步,接过来将汗水拭了拭,突然,向着平叔深深施了一礼,把平叔吓了一大跳,“平叔,这半年多以来,劳烦您总是忙前忙后,风里雨里,迎我来送我走的,还记挂我的口味爱好,每次备在宅子里饭食,都是我爱吃的……”,顿了一顿,又道,“我,我和周沣这样的相处方式,您没有看不起我,把我当作那倡优之流,我感激不尽……无论……无论以后我们会走到哪一步,您的看顾之情我总是要承的,如果有机会,一定会报答您。”
平叔将他一把扶起来,眼中已有了混浊之意,他满面皆是疼惜之色,口唇嗫嚅了半天,才哆哆嗦嗦地说,“顾少爷,您,您……,我……”心内一团恐慌,顾少白玲珑剔透,端方如玉,却被公子利用,当作报复工具,马上就临灭顶之灾,一念至此,竟是再也说不下去。
“清月楼”是一幢四层正方形的驿馆。一楼的正中间是个方形木台,歌舞戏目都在此表演,四周是散座,二楼挑空,沿着圈儿的是一间一间包房,挂着浅红的轻罗纱帐,账缦皆用南方特有的响云纱裁制而成,透光性极好。外面灯火明亮,里面的客人可清晰地居高而下看到木台上的表演,下面的人却是无论如何都看不到楼上包房里的情形。
后门与上二楼的木制台阶相通,平叔引着少白径直进了最靠里的一间包房。
周沣就着一个姿势已坐了良久,英挺俊颜上蒙着一层阴翳,胸中有万顷波浪滔天而起,难平难安。他恼怒地揉了揉眉心,这是怎么了,当初一步步运筹帷幄地设计查办宇亲王卖官鬻爵贪墨军饷时也没有如此犹疑不决、惶恐难安。他心内冷笑一声,一个小小的顾少白难道还能左右得了他的决定么?答案当然是不可能。
门帘一挑,平叔在身后道,“公子,顾少爷到了。”
转身间,阴郁尽去,一张热情温和的笑脸迎了上来,“阿白,你可算来了,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呢,害我担心一场。”
顾少白微微一笑,“来时有点儿事儿耽搁了。应了你的事儿,怎么会反悔呢,何况,今儿是你的生辰。”
周沣携了他手入座,包房虽然不大,但胜在干净雅致。靠近栏杆一张檀木小圆桌上摆了四样菜肴和一个长颈玉瓶。菜式荤素搭配,精致美观,看起来就色香味俱全。
下面戏台子上的折子戏已经开唱,少白细细听去,“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催花御史惜花天,检点春工又一年……蘸客伤心红雨下,勾人悬梦采云边。”
平叔将二人面前酒杯斟满,周沣给他使了个眼色,道,“平叔,你退下吧,去安排我交待的事情。”平叔深深地望了少白一眼,转身退下,可惜少白醉心于折子戏温软缠绵的爱情故事中并没有看到这意味深长的一望。
从周沣一侧看去,少白面向台下,露着玉脂凝结的一张侧颜,双眸闪亮,灿如星子。他一手托腮,上身微微前倾,隐约可见鬓发下洁白如玉的颈项和脊椎骨的完美流线,淡绿薄衫的身影静静坐着,如同一竿细细的翠竹,纤细柔和,温润优美。
第3章 戏如人生
“真是好戏”,少白悠悠赞道,“果真是行腔优美,柔漫悠远!”
周沣呵呵笑道,“你喜欢就好,我还怕你不爱听呢!”他将箸子替给少白,“唱得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