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涿然流光
烧麦离得有点远,顾少白腆着脸伸长了手臂去夹,一定是猪肉馅的,他美滋滋地放进嘴里,下一秒,冲天的味儿在口齿间连半个圈儿都没转够,就被他抻着脖子强行吞下了食道——羊肉大葱!
羊肉、大葱,他最痛恨的两样食物,居然混在了一起!
他端起茶水灌了足足三杯,才把齿缝间那股令他干呕的欲望给压了回去。如果不是意志力够强大,他能直接喷对面那人一脸。
拿起筷子重新探向一桌子色彩缤纷的菜式,等真正寻求目标的时候,才发现,七八盘菜,没有一盘子是他能吃的!
顾少白虽然贪吃,却也只贪爱吃的,他从小挑食,还挑得惊天动地、分门别类。比如,黑色的不吃黑豆黑芝麻黑木耳;红色的不吃胡萝卜红辣椒西红柿;葱姜蒜香菜有异味的不吃……
再一看这满桌子菜,凉拌黑木耳、羊肉烧胡萝卜、黑豆炖猪蹄膀……最可恶的是还有一道西红柿香菜炒红椒,有这么做饭的么,在顾少白眼里,这哪里是一桌子美味佳肴,分明是一锅垃圾大杂烩!
“三公子……”
“嗯?”顾少白答应一声,总感觉他喊这三个字时都憋着一种头顶长疮脚底流脓的坏。
“你可是对饭食不满意么?”慕清沣吃光了一笼小烧麦,懒洋洋地问。
“呃……没有吧……”
不是不满,而是想翻桌子!
“那人为何不动筷?”慕清沣微眯着眼睛望他。
顾少白心底的怨气能让筷子成冤魂,“我不饿……”
“哦?你早饭好像也没吃吧?”
“我……减肥……”顾少白咬着牙,他绝对是故意的。
慕清沣站起身,拿帕子擦了擦手,往桌上一扔,貌似吃饱了,笑着对瘦弱木鸡的顾少白道,“其实,现在正好,再减,就硌着本王了……”
顾少白:“……”想自焚。
顾少白捧着空空如也还不时欢唱的肚子,回了房,自暴自弃地想把自己饿晕过去。他摸出一块山楂糖,看看又放回去,在饥饿的时候,山楂糖只会让口水分泌更多,饥饿感更强!那点口水还是帮着扛饿吧!
结果,还没等他把自己饿晕过去,就又被要求效犬马之劳,陪着王爷出去蹓食儿。
顾少白默不作声地跟着出了客栈的后门,觉得世界上最凄惨的事情莫过于空着肚子蹓食儿了!
慕清沣只带了冷东一个侍卫,二人都换了便装。
这个不知名的小镇上只有一条不算宽敞的街道,晌午刚过,街道两旁摆满各色小摊,叫卖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偶有零星杂货店铺夹杂其中,在一片叫卖声中,反而显得萧条许多。
没想到的是,镇子不大街道上的人倒是非常多,人来人往已经到了摩肩接踵的地步。
冷东打听了,才告知慕清沣,原来今天是镇子上一月一次的庙会集市。
方圆十里只有一间寺庙,且就在这街道尽头,每月的这一天,也就是月初一,寺里的老住持都会举行祝祷仪式,因此,这一日,四里八乡的善男信女都会赶来。
许多小摊小贩抓住商机,便自发地形成了庙会集市。
从顾少白和慕清沣来看,售卖的无非是些花红柳绿、廉价便宜不堪入眼之物,但对于山野乡民来说,已经是非常难得的盛事了。
顾少白被热闹的气氛感染,心情也跟着欢畅起来,正走着,忽然手心一热,右手被一个人轻轻地牵住了。
他侧目去望,慕清沣唇角含笑,目视前方,仿佛没做什么事情。
这抹笑,给他略嫌薄情的嘴唇勾出一道秩丽的弧线,连平日里凌厉锋利的轮廓也似磨平了棱角,显露出光华内敛脉脉温软的核心。
顾少白暗暗叹口气,这样的他,实在令他无法硬起心肠抽出已经带了他体温的那只手,于是,佯作无知,随着他一同走这一段路。
当一阵浓烈的香气飘来的时候,顾少白恍若灵魂出窍了,此刻他好像正悬浮在一口热浪滚滚的铁锅上,看那一个个晶莹嫩白的小馄饨翻出透明炫丽的身姿。
他咽了咽口水,把灵魂招回来,转头说道,“王……王老板……”,想起出门前慕清沣不得暴露身份的警告,差点把舌尖咬掉。
“嗯?王老板……”慕清沣呵呵一笑,随之释然,“顾三少爷,你说……”
“我想请你吃馄饨”,顾少白的眼神不可谓不真诚,语气不可谓不谄媚。
慕清沣拧着眉毛,“可是,我刚吃了饭啊……”扫了一眼三少爷有些失望前兆的眼神,转而又道,“不过,我可以陪你吃……”
顾少白立刻找了张空桌坐了下来,感激之情无以言表,直到慕清沣含笑看他,他才恍然,自己一直紧紧抓着那只手,都给人家掐出汗来了。
他面红耳赤地松了手,无言地看那锅冒着热汽的水,感觉被架在火上的不是铁锅而是自己。
一碗薄皮大馅的馄饨连汤带水的放在桌上,顾少白最后礼貌地问,“你真的不吃么,要不要尝尝?”
慕清沣拿起碗里唯一的勺子,舀起一个小馄饨,放在嘴边轻轻地吹着,就在顾少白以为又被他戏弄了的时候,就看他手一伸,透着诱人香味的勺子就那样毫无预兆地放到了面前。
他顿时手足无措起来,闻着香味是张嘴也不是,不张也不是,尴尬地变成了泥胎。
慕清沣和颜悦色地轻声道,“吃啊……”
“这样……好么……”,顾少白如果不是饿得发慌,就已经钻进地缝里去了。
慕清沣不再说话,只是执拗地伸着手,短短的时间,周遭熙攘人群霎那间皆成无声背影,顾少白在光怪迷离的场景中溯河而上,伸指便可探到曾经迷恋到物我两忘的柔情蜜意。
那样的恋慕如同一枚凌风而起的蒲公英,柔软的绒毛追随着风的脚步,无论去哪里都是心甘情愿的……
时间被无限拉长,在慕清沣深遂如海的目光中,顾少白还是张开了口,无论设下多少道心防,都防不住由内而外的伤。
初秋的阳光分外明朗,被水洗净的天空,无限高远。
二人如有默契般,一个喂,一个吃,直到一碗馄饨见了底儿,留下半碗浑浊的汤和飘浮的香菜末。
顾少白哑然,原来,他知道自己不吃香菜。
“你中午是耍我的?”顾少白吃饱了,有了底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