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涿然流光
慕清沣愣了愣,顾少白脸上的表情很奇怪,不似悲不似喜,更似是一抹阅尽千帆的悲寥。
“是周平告诉你的吧!”他给顾少白的碗里布了几箸菜,又给他面前的白玉盏斟满酒。
顾少白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只是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慕清沣道,“怎地自己先喝了?”他重新给他倒满,“不祝本王生辰快乐?”
他笑盈盈地端起来,等着顾少白举杯。
没料到,顾少白端着酒杯站起来,目光淡然,却并不说话,只是一味地望着他。
慕清沣以为他要敬酒,便也站了起来,可是,左看右看,他都没有一丝半点的高兴之色。
顾少白看他站了起来,唇角僵硬地一咧,“嘻嘻”一笑,眼中却半分笑意也无,“王爷,我祝你福如东海寿比南山却孤独终老,我祝你年年岁岁夜夜今朝却影难成双,我祝你万事如意身康体健却不得所爱……”
“够了……”慕清沣“啪”得一声,捏碎了掌心里的酒杯,碎瓷瞬间割破了手掌,鲜血顺着掌纹滴滴答答地流在了桌面上。
顾少白冷幽幽看了一眼,不以为然地把酒喝光,拿起酒壶又给自己斟满,他眼角泛起一点红,不知是酒意还是悲意,自顾自接着说道,“王爷知道我为什么不喜欢你么?”
“因为啊……”他仰脖又一饮而尽,手一松,白玉盏摔在青条石铺就的地面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后四分五裂,“我恨你,所以不能喜欢你……”
“为什么恨你,我不想说,你也不必知道,你只需知道,在我眼里,你就是只铁石心肠冷血无情不知爱为何物的狼……”,他呵呵冷笑着,身形一晃,随即用手撑住桌面,慢吞吞地靠近已经面色铁青的慕清沣 ,雾气弥漫的眸子牢牢盯着他,一字一顿地问,“我会爱上一匹狼么?我会傻到以身伺狼么……”
慕清沣忍无可忍地一把掐住他的脖子,把他未尽的话统统压在了喉咙里,红血丝在眼白处迸裂,如蛛网缠结,他强忍怒意,眸光如刀锋冷冽,哑声问道,“本王何曾伤害过你,你这些怨恨,由何而来?如果真的恨,为什么还要拼了性命救本王……顾少白,你两面三道,反复无常,青红不分,皂白不明,把本王一颗真心当狗肺,你真是个……浑蛋……你……”
顾少白脸憋得通红,眼角溢出两滴泪,他忍着喉骨的剧痛和胸闷窒息的炸裂感,眼神冰冷却毫不退缩,半分软弱求饶的模样都没有,慕清沣饶是怒火冲天,手指却终究无法再加一分力下去,他慢慢地颓然地松开手指……
正在这时,微声刺破空气,一柄剑悄无声息地自背后袭来,慕清沣眼角余光瞥见一抹亮光,立刻抓着顾少白往旁边移出一尺,堪堪避过剑锋。
剑招落空,去势未尽之机,执剑的人立刻刺为削,剑刃如游魂般向着二人颈项而来,慕清沣只得将顾少白大力一推,自己则俯身躲过。
慕清沣随之跃开数丈,冷冷地盯着不速之客,一个身材娇小的黑衣蒙面人。从身形上,他立刻判断出,此人正是“无花镇”的刺客,观心。
他冷哼一声,“‘无花镇’那么多人都无功而返,你确定你一个人可以伤到本王么?”
话音未落,另一个体形高大的黑衣人自水榭外闪身而入,冲着观心摇摇头。
观心开口道,“孙大人府中搜出的密函在哪里?”
慕清沣不动声色地瞟了一眼跌坐在地上,捂着喉咙咳得天昏地暗的顾少白,淡然说道,“本王肯给,尔等也不一定有命拿。”
观心冲后到的黑衣人使了个眼色,短剑一横,冲着慕清沣飞扑而来,慕清沣掌心微动,腰间银索已落在掌心在空中化作一道闪电,直指观心的二尺短剑。
他一心要活捉观心,因为孙、葛的幕后主使,更可能是方孝安一案的始作俑者,而观心就是那人手中最锋利最无情的一把刀。
剑索相击,不停地迸发出金属火花,慕清清不想痛下杀手,而观心的招术俱是以命搏命,数招之间,还真奈何不了她。
另一名黑衣人忽然就动了,身躯暴起,像伺机而动的眼镜王蛇,却不是冲向慕清沣,而是向着顾少白。
慕清沣大吃一惊,银索灌了内力抖得笔直,袭向那人后背,那人听风辨位,侧身躲过,重又掠过去。
慕清沣大急,撇下观心奔着黑衣人而来,黑衣人的手堪堪要触到顾少白,银索也到了,他只得放手扭身躲过这一鞭。
电光火石间,观心的短剑也已到了他的后背,赶开了黑衣人,慕清沣已然来不及全身而退,只得微微侧身避开背心要害,让那短剑在左肩膀上划下一道长长的深可见骨的血痕。
顾少白看在眼里,目眦欲裂地大喊了一声,“小心!”
他眼底虚无,脑中刹那间空白,瞳膜上只余了他肩膀上被剑刃带出喷洒在空中的大片血珠。
远处传来凌乱的脚步声,显然打斗之声惊动了侍卫。
慕清沣肩膀剧痛之下,动作略一迟疑,观心的剑又到了,缭乱身影乍聚又分,黑衣人生扛着被慕清沣一鞭扫在腰上的钝痛,终于,把顾少白擒在手里。一击得手,观心也立刻跃开,与黑衣人站在一处。
冷东带着侍卫将水榭团团围住,慕清沣心中焦急,却不能表现出来,他冷幽幽地望着对面,不发一声。
冷东附在他耳边道,“王爷,方才书房进了人!”
慕清沣点点头,当然知道是这黑衣人进去翻找过那几封密信。
“放开他”,慕清沣道。
观心黑衣蒙面裹头,只露出一双亮晶晶的大眼睛,说话的声音很清脆,她冷笑一声,“好说,拿密信来换。”
慕清沣冷哼一声,“本王从不受人威胁!”
顾少白被黑衣人一只铁钳般的手臂搂住脖子,脖颈上的匕首压在血管上,能感受到它的锋利和冰冷。他不知道密信是什么,但知道一定对慕清沣很重要。
顾少白被勒得呼吸困难头晕眼花,他用手扶住了栏杆,那人立刻狠声道,“别动!”
顾少白哑着嗓子道,“你们一定是搞错了,我可不是什么重要人物,拿我换密信,他指定不换……”
黑衣人募地一压匕首,顾少白颈间刺痛,立时感到一股温热的液体淌了下来。
观心轻声道,“哼,沂亲王当我是瞎子么,如果不是为了救他,你会受伤么……”她望着数步远的慕清沣,“你说呢,王爷……要不然立刻令侍卫把我们剁成肉泥可好?”
慕清沣鹰隼般的目光闪动不已,岿然不动间,心已经乱了。
突然,寒芒一现。
顾少白都没看清观心究竟是如何动作的,手掌心便一阵剧痛钻心彻骨,他大叫一声,扶着栏杆的手掌已被观心用二尺短剑的剑尖钉在了木质栏杆上。
顾少白霎那间疼得都恍惚了,瞳孔里映着慕清沣大惊失色的面容逐渐模糊起来,他紧紧地咬着牙,牙根儿都被咬出血来,豆大的汗珠很快顺着额角滚落下来,洇湿了黑长的头发,混着颈间的血线一起滚入衣领。
这一刻,他居然是欣喜的,有一丝报复的快感随着疼痛而来,慕清沣,你活该,你也会心痛么,如果某一天,能让你因为我而痛不欲生,那才是我赢了!
慕清沣的手掌紧握成拳,指尖深深地刺进了掌心,却恍若未觉,胸中翻起滔天巨浪,愤怒裹挟着痛楚让他恨不得立刻就将观心锉骨扬灰,他紧咬的牙关泛出血腥之气。
那一剑像捅到了他的心口上,让他猝不及防间血肉横飞,他生平第一次,知道了什么叫剜肉之痛,什么叫椎心刺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