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三道
蒋文凌叫住他,“慢着。”
言语间已踏步朝他走来,可就在蒋文凌将要靠近时,蒋文慎突然挡在了他面前。
蒋文凌嗤笑,“你在怕什么,这里是皇宫,难不成我会把你吃了?”
孟渔不想把不谙世事的蒋文慎牵扯进来,壮着胆子上前,“五哥要和我说什么,就在这说吧。”
“你确定要和我在大庭广众之下谈论?”
孟渔撞进蒋文凌意味深长的眼眸里,有很不好的预感,强装镇定,“五哥别卖关子,我听着。”
蒋文凌压低声音,“难不成你真的以为我不知道你和傅至景之事?”
孟渔一颗心唰的提到喉咙,但此前他已经想象过无数次被人揭穿的场景,不论蒋文凌是真的知道还是在试探他,他都要去应对,藏在袖子里的掌心已经出了汗,脸上却还算平静地道:“我不明白五哥在说什么,我和傅大人同在宜县长大,人尽皆知我二人是莫逆之交。”
蒋文凌眯起了眸,孟渔五官紧绷,等待他的下一招——即便蒋文凌知晓他对傅至景的情意,但口说无凭,这到底不是可以拿出证据的事情,只要他矢口否认,蒋文凌拿他没有办法,而且六公主去年已经成婚,如今宫里已经没有适龄可婚配的公主,他也不必担心傅至景受到哪位公主的爱慕断了仕途之路。
他一再在心底告诉自己不要慌张,梗着脖子与蒋文凌对视。
片刻,蒋文凌笑出了声,短促的一下,又阴狠地盯着孟渔,“若你不是我的弟弟,我早该……”
早该如何,杀了他吗?
说不怕是假的,孟渔紧张得干咽一下,突然之间,蒋文慎伸手推了蒋文凌一把,结结实实地挡在了孟渔跟前。
六殿下斥责,“十二弟,你眼里还有兄长吗?”
蒋文凌没和蒋文慎计较,踹走脚边的一颗雪球,重重地指了指孟渔后拂袖而去。
孟渔看着远去的五哥,总觉得他不会善罢甘休,像打了一场不见硝烟的仗,浑身的力气都卸去,连脚都有些发软。
他对听了全程的蒋文慎笑道:“谢谢你维护我,但往后不要这样了。”
“为什么?”
孟渔想了想,尽量轻快地说:“五哥会讨厌你的。”
“那就,讨厌。”蒋文慎抓住他的两只手,定定地看着他,像是自己练习过无数次,难得地说了句整话,“我只跟九哥好。”
孟渔心中感激,反抓住蒋文慎的手小孩子玩乐似的摇了两下,“多谢你的厚爱,我也跟你好。”
“只跟我好?”
孟渔不忍他失落,笑吟吟地凑到他耳边,“嗯,所有兄弟里,跟你最好,不要告诉二哥他们。”
蒋文慎显而易见地高兴,本能地抬起了双臂做出个拥抱的动作,还没抱到,宫人先来禀告花灯已经挂好了,孟渔从他怀里溜走,“文慎,我要去办事了,改明儿见。”
蒋文慎在雪地里站了好一会儿,直到孟渔的身影消失在转角处,他抓了把雪,才木偶似的僵硬地学着孟渔扬起唇露出个有点古怪生涩的笑容。
一晃眼就到了除夕,孟渔不负众望地让宗亲乘着笑来载着笑走,在满夜的烟火中,他不禁回忆起一桩往事。
张敬虽是搬运苦工,但傅老爷和傅夫人不似横行霸道的乡绅,向来宽厚工人,也十分善待他。
每逢过节,若是张敬有活计在身,得了准许的孟渔就蹦蹦跳跳地跑到傅宅讨些吃食。
有一年除夕天降大雪,压垮了两个县城之间唯一往来的桥梁,张敬被困在隔壁县无法回家,孟渔原先打算去找傅至景,可一踩下去雪堆能没过脚踝,几乎是寸步难行,安全起见只好独自在家中守夜。
风猎猎刮着单薄的门窗,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敲门声响起时孟渔还以为是幻觉,直到见着夜深的屋外亮起来的微光和听见一句焦急的,“孟渔,你在家吗?”
他欣喜若狂,跑去开门,跟风雪一同扑面而来是傅至景微蹙的眉眼。
莹白的雪地里,傅至景打着灯笼、拎着食盒来找他守岁,护送傅至景前来的小厮搓手乐道:“我说我来接你到府中过节就好,少爷非不放心要跟着来……”
傅至景冷冷瞥一眼,小厮悻悻住嘴。
雪越下越大,一时半会停不了,折返回去又是一番折腾,傅至景已吃过年夜饭,吩咐小厮自己回去。
小厮急了,“老爷夫人会怪我的,少爷,你就是不舍得孟渔吹风,也不要为难我呀!”
傅至景斥小厮多嘴,干脆地将人推出去,迅速上好门闩,“让你走就走,哪那么多废话。”
孟渔在一旁傻乐,傅至景不冷不热地睨他一眼,打开一路过来用棉布裹好的小食盒,是些可以裹腹的糕点。
开了一点窗缝,两人搬了凳子坐在窗下,就着雪色喜迎春节。
傅家常年经商,傅至景也算是宜县数一数二的公子哥,却冒着风雪来跟一个苦工捡来的孤儿吹风赏雪吃糕点,两个少年冻得手脚冰冷鼻子通红,屋里不比外头暖和多少,孟渔微微打着哆嗦,傅至景便解下厚实的披风将瑟瑟发抖的孟渔也罩住,冷还是冷,但心是热的。
吃了糕点,孟渔摊开傅至景的掌心,以手指作笔画了个圈。
“是什么?”
孟渔得意道:“这都看不出来?是柿子,祝你柿柿如意。”
傅至景莞尔一笑,缓缓握拳抓住他的祝福,回赠他一句,“愿得长如此,年年物候新。”
往昔如蜜,历历在目,如今轮到孟渔飞黄腾达,反倒连跟傅至景共度除夕这样简单的愿望也难以实现。
宫宴结束时已是亥时,更深夜阑风雪难行,本该宿在宫里的孟渔却执意要回府。
一路马夫驱车飞快,马车停在德惠王府,车厢里却是空的,而吏部左侍郎府邸的后门被敲响,左右两扇木门打开,暖黄灯笼光映出一张眼笑眉舒的脸,孟渔赶在除夕的最后半炷香扑到了傅至景的怀里,仰面餍足清脆地说一声除夕安康。
年年岁岁,共欢同乐,嘉庆与时新。
日升月起,定相见。
作者有话说
小傅大人承认吧你明明就超爱。
第17章
新年热热闹闹地过去了,春来到,万象更新,萎靡了不少时日的德惠王府又恢复了往常的活力。
赵管家还是老样子,动不动就搬出规矩提醒孟渔与下人相处间应当有个分寸,孟渔左耳进右耳出,见他唠叨个不停,干脆拉着他一起投壶,把赵管家气得吹胡子瞪眼,惹得一众围观的下人掩嘴偷笑。
四下清明,本该是个好春,可没等孟渔开怀多久,一件大事再次搅乱了平静的湖面。
弹劾的折子秘密递到衡帝手中,文书言驻扎西北边境的刘翊阳滥用职权,让当地按察使用军队运粮车替自己买一千根名贵木材。
刘翊阳何人也?
衡朝官拜三品的飞云少将军,建威将军刘震川之独子,当朝九殿下的表哥,时年二十六。
刘震川曾跟孟渔提起这个表哥,言语间既是骄傲又是无奈,说他少年时顽劣不堪,桀骜不驯,很不让人省心,直到刘震川的发妻、他的母亲因病逝世后才改头换面,毅然决然跟着刘震川奔赴战场,发誓要做出一番成就以告慰亡母在天之灵。
刘翊阳十七岁随父南征北战,此后近十年的青春几乎都在战场上度过,民间皆传他是神兵天降,凡遇上他的大军不战先败,可就是这样受百姓爱戴的少将军,竟然也会一时糊涂犯下大错。
公器私用是重罪,轻则流放,重则死刑,孟渔收到消息时怔愣了好半天才急忙启程前往建威将军府。
他到京三年,刘翊阳始终在西北未归,不曾见过对方,但舅舅就这么一个儿子,绝不能栽在这一回。
赶到将军府时,蒋文峥和傅至景已在商讨对策,事出紧急,他们已经顾不得皇子和臣子私下会面可能造成的麻烦,面色皆很沉重。
厅堂挂着一块“赤胆忠心”的牌匾,乃先皇御赐给刘家的褒奖,而今刘震川就负手站在堂中仰望象征着刘家世代荣耀的四字,手握着可以调动三万精兵的兵符,短短时辰他像是突然老了十岁,连鬓角都多滋生出了几根白霜。
孟渔心揪成一团,走到男人身旁唤了声舅舅。
自古名将难白头,刘震川生得一个好儿子让他在京都安享晚年,却不料到头来可能白发人送黑发人,他骤然发出一声悲痛的怒斥,“糊涂,糊涂啊!”
“当务之急是如何平息父皇的怒气,我现下就入宫……”
刘震川抬起一臂,“二殿下,子不教父之过,犬子犯下弥天大错理当问罪,但只要能换回犬子一命,臣豁出去这条老命也在所不惜,何况区区兵符而已。”
蒋文峥纵有千方百计,在这时也无计可施,只得颔首道:“此次是我连累将军,来日将军若有需要我的地方,尽管开口。”
孟渔听得云里雾里,可现下不是好好问话的时候,搭腔,“舅舅,我和你一起进宫请父皇宽恕表哥。”
刘震川拿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你若出面,陛下更起疑心,在府中等我消息。”
“来人,将牌匾取下来。”
男人声如洪钟,一声令下即刻有人上前卸下牌匾,沉重的镀金木材背在身上,他一步一步坚定地往外走,赌上整个刘家的光耀和三万兵符进宫面圣。
蒋文峥道:“我已送信前往兵部,受过大将军提携的几位大人闻此噩耗,皆表示会上书替少将军求情,九弟,我定竭尽全力保住少将军的性命。”
孟渔重重点头,蒋文峥从后门离开,留下傅至景在将军府等消息。
现下只剩他二人,孟渔总算可以将心中的疑云全盘说出,他很是焦急,说得磕磕巴巴的,傅至景拉着他坐下,捏了捏他的手心,“别急,你想知道的我都会告诉你。”
傅至景三言两语说清来龙去脉。
刘翊阳公器私用不假,这在从前并非没有例子,军队为添加收入,会利用闲置的军用运粮车或运粮车倒卖些当地的特产,但大多数是分批运送,因而朝廷也就睁只眼闭只眼,不举不究,而一次性运近千根的木材闻所未闻,是掉脑袋的大罪,想瞒都瞒不住,这件事若不是有人从中作梗,那就是刘翊阳真的活腻了。
孟渔心里有了盘算,“是五哥?”
他们让蒋文凌折了一个三哥,是以蒋文凌也要他们感同身受地体会切肤之痛,你来我往地拿刘翊阳开刃。
孟渔站起身激动道:“可三哥那事舅舅根本就不知情,他凭什么……”
对上傅至景沉静的眼眸,孟渔哑口无言,凭他叫刘震川一声舅舅,凭他的背后是刘家。
他又重新瘫坐回去,痛苦万分,“我无意连累舅舅。”
可这样的话说来太虚伪,我不杀伯仲,伯仲却因我而死,他难辞其咎。
傅至景握住他的肩给予他些许力量,定声说:“你不要太过于自责,五殿下既已设局就是想看我们自乱阵脚,他越是如此你我应当越是镇定,不要中了他的计。”
可现下的孟渔根本就无法泰然处之,从三哥被圈禁后,他总觉得脖子上悬着一把看不见的刀,得过且过地糊涂度日,如今这把刀真的落下来了,他宁愿伤的是他自己,也不要牵累无辜。
孟渔红着眼,真的是恨透了京都城的尔虞我诈,他如鲠在喉,“早知道我就不做这什么皇子了……”
至少不必日日担心受怕,唯恐哪一天项上人头不保。
傅至景沉默地抱住他,他这才逐渐地在清浅的熏香里安定下来。
整三个多时辰,两人都焦心地在将军府等候刘震川归来,月上枝头,外头终于有了动静,本在打盹的孟渔即刻惊醒,与傅至景出去迎人。
刘震川神色颓然,哪里还有平日威武四方的大将军模样,不过一个挂怀孩子的年迈父亲罢了。
他长吁一口气,疲倦道:“成了。”
孟渔抓着傅至景高兴地跳了两下,近乎是喜极而泣,傅至景紧蹙的眉头也终于舒展开来,他的担心并不比孟渔少,只不过惯会隐藏而已。
三月下旬,衡帝就飞云少将军公器私用一事做出惩处:刘翊阳革职回京,养廉三年,罚俸五年,利用运粮车赚取的钱财尽数充公。
性命是保住了,官途也无望了,还搭上了刘震川手里的兵符,短短半月,刘家肉眼可见的式微,门庭冷落。
刘翊阳回京那日,满城梨花盛放,飞云少将军风风光光离城打仗,却成了个庶人被押解回京,百姓唏嘘不已,好在他虽无官爵在身,到底还很是受人敬仰,仍是华服加身,大大方方地进宫受训。
衡帝劈头盖脸把他骂了一顿,还打了他二十板子,让他滚回刘府思过。
孟渔对这个表哥确实很好奇,打板时躲在暗处偷看。
刘翊阳肩宽腿长,面部轮廓深邃,鼻骨高挺,一脸的倨傲不羁,模样许是更肖已逝的母亲,不若刘震川三大五粗,反倒称得上俊美无匹,只是身上的煞气太重,跟这诗情画意的京都大相径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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