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三道
傅至景要他权衡利弊,他却把情看得比天都重,哪怕是死也欣然奔赴。
一个是“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的大局,一个是“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的小爱,分不出孰是孰非,却注定他们不同。
傅至景沉默良久,将人重新扯着躺下来,不禁想,如果昨夜困在山中的是孟渔,他会不会不顾一切地去营救,也许会、也许不会,连他自己都无法在假定的情境里给出一个确切的答案,但他可以触摸到孟渔坦荡的真心,那是不论刀山火海、悬崖峭壁我都陪你行的坚定。
他忽地恨孟渔的爱是那么的热烈纯粹,像最皎洁的明月,把他的有所求、有所虑衬得卑劣无比。
孟渔翻了个身,察觉到身旁之人眼有阴霾,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有点无所适从的茫然,无意间触碰到了傅至景的脚踝,想了想说:“你脚底的疤很特别,我以前怎么不知道?”
傅至景眼底雾霾尽散,垂眸看着好奇的孟渔,后者睁着湿润的眼,瞳孔圆而黑,像只不谙世事的狸猫,随便拿把鱼干就能把他的疑问糊弄过去。
傅至景用手背蹭了蹭他软热的脸颊,漫不经心道:“小时候打赤脚去了灶房,不小心踩到了木炭。”
大抵是太累了,他蓦地有点厌倦用一个又一个的谎言去填平自己的人生,等到孟渔发现所认知的傅至景与真实的大相径庭,还会不会义无反顾地将他奉为神明?
孟渔见傅至景眉眼疲惫,不再追问这些小事,小心翼翼地靠在他的颈窝,依恋地说:“别丢掉我……”
傅至景在他眉心落下干燥一吻。
晨起夜去,此时此刻不在需要以面具示人的京都,脱下伪装,他们只是共枕而眠的傅至景与孟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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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君教一众主谋十恶不赦,判处当街腰斩,傅至景并未痊愈不便行走,把这桩差事交给了刘翊阳。
行刑那日大街小巷人如潮涌,义愤填膺的百姓一人一口唾沫足以将他们淹死。
长史已死,未能揪出当日进山献计者,刘翊阳将天君教等人全口拔牙也只问出前去的是个瘦削的男子,此事恐成悬案。
半个多月后,川西恢复生息,一行人启程回京述职。
傅至景的伤还未全好,回程用的马车,走走停停,比来时多耽搁了好些时日,幸而一路平安地抵达了京都。
去时是盛暑,回时已是夏末,近两个月的时光,恍如隔世。
蒋文峥知傅至景险些在川西丧命,又身受重伤,特命御医到傅宅为其治疗,用的都是顶珍贵的药材。
孟渔为此特地跑了趟德怡王府,一为道谢,二也亲自提了礼恭贺嫂嫂有喜。
二皇嫂已经显怀了,冬日嘉彦就能添一个妹妹或弟弟。
孟渔到的时候,嘉彦正缠着母亲要抱,女人笑盈盈地让人端来些糕点,“文峥有事在身,稍后就到。听说你要来,我做了些蜂蜜雪梨菊花糕,你尝尝合不合胃口。”
“二嫂有心了。”孟渔拍拍手,“嘉彦,到九叔这儿来,九叔抱你。”
他不曾得到过母亲的关怀,很是羡慕二嫂和嘉彦的舐犊情深,笑着把嘉彦抱到膝上逗小侄子玩儿,嘉彦喜欢温善的九叔,搂着他在他脸上落了个黏糊糊的吻。
一大一小玩得不亦乐乎,等了两刻钟都没见着蒋文峥,他探头,“二哥怎么还不到?”
二嫂正想差人去催,小婢女走了进来,一开口就是,“秦侧妃也跟着殿下来了。”
孟渔一怔,这才想起他二哥娶了新人,心中五味杂陈。
会客的厅堂谁都来得,二嫂倒是面色自如,“加一盏茶。”
没一会儿蒋文峥和秦侧妃就前后脚到了,孟渔打量不曾见过面的女子。
她的家世比二嫂要好些,见了主母虚虚一礼,谈不上太恭敬,但也并不算怠慢,转过身来对孟渔一笑,“九叔。”
孟渔颔首,按理来说他也该回一声二嫂,可张了张嘴什么都没说,还逗嘉彦玩,看向蒋文峥,后者已扶住身怀六甲的女人,虽是苛责但话语里全是温柔,“说了不必行礼,坐下。”
秦侧妃的贴身婢女呈上盒子,她说:“我和殿下成亲时九叔在外未能到场,如今九叔回京,我自要亲自送上这份礼。”
礼数周全,孟渔放下嘉彦,双手接过,“多谢。”
秦侧妃比孟渔还小几岁,还是个十八岁的小姑娘,大概是真喜欢蒋文峥,说话时满怀喜悦,“殿下,皇后娘娘挂念您,让你我明日进宫陪她用膳。”
蒋文峥沉声,“知道了,我和九弟有话要谈,你先回去吧。”
秦侧妃看一眼坐在蒋文峥身旁的女人,不问也不闹,施施然行礼后乖巧地退下。
就算孟渔如此迟钝之人也能看出蒋文峥对正妻的偏爱,他心里有几分高兴,他二哥不似皇家子弟薄情,可转念一想,皇后娘娘不是二哥的生母,为了亲上加亲,把自己的表侄女硬塞给二哥,秦姑娘何尝不是被耽误一生?
“九叔,跟我玩儿。”
奶声奶气的童声让孟渔重展笑颜,他没忘记此行,笑说:“等嘉彦有了妹妹或弟弟,我一手抱一个,谁都不偏心。”
二嫂眼若秋波,摸着腹部道:“文峥希望是个女儿,我觉着儿女都好,只盼不要像嘉彦一样闹腾就行了。”
孟渔为嘉彦打抱不平,“就是要闹才好呢。”他看向厅外,困惑道,“对了,方才我一路过来,二哥府里的青竹怎么都不见了?”
“如今我不喜欢青竹了。”
“为何?”
蒋文峥面上有了浅淡的笑意,玩笑话般,“知道得太多未必是好事。”
话锋一转,询问傅至景伤势如何。
“大夫说再养几日就该大好了。”
几人说了会话,孟渔还要去礼部就职,起身道别。
蒋文峥送他到门口,夸他,“去了趟川西,你的性子沉稳了许多。”
孟渔难为情地笑了笑,“人总是要长大的,哪能天天像小孩子似的嘻嘻哈哈?”他忍了又忍憋不住话,“嫂嫂和秦侧妃相处如何?”
蒋文峥微微一叹,难得显出些头疼,“清官难断家务事,何况……”他没有把话说下去,“眼下我倒有些羡慕你和至景。”
他把人送上马车,面对孟渔担忧的眼神,安抚笑说:“放心,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绝不会让月容受委屈。”
月容是二嫂的闺名,二哥很少提及。
孟渔这才弯着眸重重颔首,“嗯,我等着喝新的满月酒,到时还由我来操办。”
他向二哥挥挥手,转身进了马车,遥遥一看,清风之中的蒋文峥如松如玉,仍是一派好风韵。
作者有话说
小傅(暗喜):老婆太爱我了怎么办?
第39章
傅至景卧床十日,还没等他身体痊愈重返朝廷,不出意外又升了官。
虽只是从从四品提拔到了正四品,但他今年才二十三岁,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乡下商户之子一步步成为朝中非同小可的官员之一,自身出类拔萃是一回事,帝王与皇子对其的重用更是不容小觑。
他养病期间,傅宅的大门每日都有人上门拜访。
傅至景得吏部尚书真传,将“清廉”二字贯彻到底,可正如尚书曾给过的“方正却不迂腐,圆滑而不谄媚”的评价一般,他并不像被冠为孤臣的尚书与同僚们泾渭分明,寻常的如同草药、吃食等随手礼倒也都收下了。
他的进退有度既不至于招致结党营私的罪名,又能恰如其分地拉拢与同僚的交情,在朝中人缘是一等一的好。
傅至景宅中的两个小厮会在日暮时分离开,白天人多眼杂,日日来找傅至景的孟渔通常都是夜半到访。
他今日刚去过德怡王府,见了二哥一家子和乐融融,好不羡慕,不禁提起远在宜县的傅老爷和傅夫人。
傅至景高中至今因公务缠身,竟从未回过宜县,不知道是否也想念家中亲人。
“不如等明年春天你向吏部告假,我与你一同回去看望他们。”
他这样提议,一双眼睛亮澄澄地望着傅至景,里头的期待水一般地涌出来,摆明了是自个儿想回宜县——那里有他最欢乐的年少时光,每每忆起都满面笑容。
傅至景不忍心浇灭他的热情,将他散在额间的一缕发别到而后,摸着他的脸笑了笑道:“听你的。”
未免太过好说话了,仿佛只是随意搪塞的一句,至于能不能做到另当别论。
在川西险些丧命让傅至景意识到正有人虎视眈眈,敌在暗处他在明处,不知何时就会冷不丁地冲上来咬他一口,打得他个措手不及。
前几日他见过张敬,对方得知川西一事,恐他性命有忧,已经按捺不住想修书送往刘震川手上推动大计,若非他竭力阻挠,现下孟渔应当已经因冒认皇子下狱被判处极刑。
“真的吗?”孟渔眸光发亮,仿佛已经到了春天,迫不及待地规划起行程,“那明年的春猎我不去了,跟你回宜县,父皇未必会同意,但我会求他的。”
他舒展着眉,喋喋不休,“或者等雪一停我们就出发,就是路可能会难走了些……”
傅至景面带笑意地听了会,倏地勾着他的后颈亲了他一口。
孟渔一头的墨发散落在胸前,他怔住,嘟囔,“我在说正事。”
傅至景手指勾住他的发尾卷了卷,似笑非笑睨着他,“这不是正事吗?”
孟渔羞红了脸,无骨蛇似的软趴趴躺着睡好,抿着唇轻轻喘着气,眼睛转一转,“你的伤……”
“早好了。”
傅至景让人坐直,将衣袍绕到身后结结实实地在孟渔双手上打了个结,后者双臂顿时无法动弹,只能任由着为所欲为了。
他见到傅至景玩味的目光,害羞地垂下脑袋,墨发盖住大半张脸,遮不住绯红的耳尖。
好似孩童在坐摇椅,悠悠晃晃。
咯吱,咯吱——
响到后半夜,月儿被乌云掩去,又在清风吹拂里透出三寸清辉,顺着窗缝照在落了帷帐的榻上。
云消雨霁。
最后一场暴雨送走了夏日,迎来了萧瑟的早秋。
孟渔前阵子的担忧落了实,老蒙古王于六月病逝,七月新蒙古王继任,方到八月边境就小有动荡。
当年蒋文凌带兵出征打得蒙古国溃不成军,此事一直是蒙古国心中的奇耻大辱,如今八年过去,新蒙古王誓要一雪前耻,两国战事一触即发。
早朝时官员就此事展开七嘴八舌的讨论,意见大同小异,一旦爆发战事,劳民伤财,对衡国而言百害而无一利,自是先议和,不成再动兵戈。
至于领兵打仗的将帅则各有说辞。
蒋文凌和刘翊阳无疑是首屈一指的人选。
前者与蒙古国交过手,后者曾是所向披靡的常胜将军,在军事造诣上皆是个中翘楚,但派谁去却大有讲究,归根到底,是二皇子与五皇子的党派之争。
还未讨论出个所以然,不知谁提到了塔塔尔诺布。
“启禀陛下,蒙古国的质子尚在我朝,不如由他拟议和书,若蒙古国执意要仗,先杀质子,以儆效尤。”
孟渔闭眼,到底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荒谬!”蒋文凌怒斥,“我衡朝泱泱大国,兵马强盛,蒙古国何以为惧?无端杀了质子只会让人觉得我国没有容人之量,岂不是让人笑话?”
“五殿下此言差矣。”官员言辞锐利,“人尽皆知塔塔尔诺布久居靖轩王府,殿下莫不是着了他的道,心中有所偏袒?”
蒋文凌冷笑,“你休要信口雌黄。当年是我亲手接了蒙古国的降书,如今我也有把握让他们心服口服再降一回。”
眼见争执不下,衡帝道:“蒙古国虎狼之心不死,此事有待商榷,但质子不能再留于靖轩王府。传朕之令,即刻缉拿塔塔尔诺布入宫,暂时关押在行宫,任何人不得与之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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