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长鼻子狗
很快,太阳自天边沉了下来,黄昏笼罩了吏部衙门。赵宝珠前边儿还在想右侍郎怕是多虑了,少爷也很忙的,又不会天天来接他,结果还没到下差的时辰了,便有人进来通报叶少卿在外头等他。
“啊?这么早?”赵宝珠嘟囔了几句,他公文还没看完呢。但昨天才被打了屁股,赵宝珠不敢不听话,立即便起身迎出去。
到了衙门门口,果然见叶京华站在台阶下。
赵宝珠小跑着上去,道:“少爷怎么这么早就来了?衙门里头没事吗?”
“嗯。”叶京华将他拉住,将人从头至尾看了一遍,又抬手摸了摸赵宝珠头上的纱布:“好好换药了没有?”
“换了换了。”赵宝珠道。
叶京华点了点头,遂抬头道:“你们侍郎大人呢?”
赵宝珠一听,刚想张嘴,却忽然想起右侍郎嘱咐他的话,便道:“哦,右、右侍郎大人他不在。”
叶京华闻言,目光转回到他身上:“不在?”
不知为何,赵宝珠从这两个字中听出些许不妙的意味。叶京华的目光清粼粼的,微微有些发冷,赵宝珠浑身一颤,屁股上的肉隐隐作痛。
“不,在、在的。”赵宝珠立即改口。
叶京华听了,赞许似得用手背摸了摸他的脸颊,遂抬起眼看向吏部衙门,目光悠悠地在上头转了一圈。忽然,他一抬脚,大步流星地走向吏部西侧的小门。
这时,右侍郎刚从衙门里走出来,边走边还在哼哼小曲儿。
结果一抬眼,便见叶京华一张冷脸。
玉公子一身绯红官袍,剑眉入鬓,眸若点漆,薄唇微张,抛出金玉相击的几个字:“侍郎大人。”
可惜侍郎大人无心欣赏美男子,面皮僵了一瞬,眼珠转了转,瞬间挂上笑脸:“唉哟,这不是叶少卿吗?有失远迎啊,今儿真是不巧了,我这儿还有要事——”
“请侍郎大人到府上一叙。”叶京华毫不留情地打断他,面色极冷:“家母备下薄酒宴谢您。”
搬出叶夫人来,右侍郎自然没话说了,讪讪笑了笑,话锋一转道:“自然,自然。我其实也没什么事儿——”
赵宝珠在叶京华身后,看得目瞪口呆——也不知怎么叶京华猫捉老鼠似得就把人堵住了,右侍郎也不愧是三品的大官,这脸变的。
叶京华当日携吏部侍郎与员外郎两位大人回府,气势汹汹,活似打劫。
待到了叶府,赵宝珠先被打发去吃饭,叶京华则和右侍郎去了府上西南角的清宴台。叶京华倒是不担心赵宝珠,今日叶夫人将他看得很紧,饭要盯着吃,药也要盯着上。
几个时辰过去,天空中已星斗遍布。
右侍郎满脸酒气,仰头靠在亭柱上,挥退周遭一波波上前替他斟酒的美婢:“不喝了,不喝了——真不行了!”
美婢退后几步,为难地看了叶京华一眼。叶京华面上一点儿酒色都无,一整晚他滴酒未沾,桌上两坛好酒,都灌给了右侍郎。他神情分毫不改,抬手又给右侍郎满上:“侍郎大人海量,可是嫌我叶家的酒水不够香醇?”
右侍郎皱起眉,怒斥道:“你们叶家若无好酒,这天下便也没有了!”说罢端起酒杯,仰头便灌了下去,而后’砰’得一声将空酒杯放在了桌上,狠狠瞪了他一眼:“这是最后一杯了!”
叶京华见好就收,转过头,遣退了一众下人。
右侍郎醉得不轻,嘴里含混地抱怨道:
“好你个叶二,你跟曹斗法,拿我等无辜百姓泄愤——”他摇头晃脑地抬起头,向叶京华道:“你还没出气?我可是听说了,前些时候曹家的少夫人登门,在令慈处吃了好一顿冷茶冷脸,回去的时候都抹眼泪了——”
叶京华不答,面色冷白,目光深远。
右侍郎一顿,’啧’了一声道:“你看看,真是惹不得的,还记仇呢!”他知道叶京华不是善罢甘休之辈,也懒得再劝,只道:“太子方才回銮,陛下正热乎着呢,看得跟眼珠子似得,你注意点儿轻重。”
叶京华一点头,表示知道了。夜色中神情淡然,宛若一尊玉像,可那双极黑的眼眸又透露出他心中正打着算盘。
右侍郎见了,忽然一笑,伸出一根手指在空中晃了晃:“慧卿慧卿,引万千蕙质倾心。”他摇头晃脑,道:“真没想到,你小子竟然喜欢那样的——”
右侍郎想到赵宝珠怎么跟头蛮牛似得将曹尚书戳成了个筛子就想笑,忽地眼珠一转,朝叶京华道:“摊上那么个小炮仗,你平日里也不好过吧。”
闻言,叶京华回过头来,微微蹙了蹙眉。
右侍郎想到那日叶京华形容赵宝珠性子’执拗’时的神情,就更想笑了:“叶二,你说说,是怎么把人降住的?你教我几招,到时候我也好拦上一栏,别真把曹老爷子气出毛病来。我可是听说了,这件事已经传进宫里去了。”
他话音落下,叶京华许久没有说话,保持沉默。
右侍郎盯着看了半晌,忽而惊诧地瞪大了眼:“你、你不会也没招吧?!”
叶京华默然,片刻后抬起手,斟上一杯酒喝了下去。
第111章 询问
右侍郎被灌了一晚上的酒,回去的时候倒是很高兴。待被叶家的马车一路送回府,被下人们搀扶着往里走,嘴里还模模糊糊地嘟囔着’叶二,你也有今天’之类的话,旁人也听不懂。
叶府,赵宝珠早就睡下了,待叶京华带着丝缕酒气回到房中之时,赵宝珠已然睡熟了。
叶京华走进,将睡得浑身软软的人搂过来,抚开赵宝珠的额发。胡太医开的药很灵,伤口已经开始愈合,在少年白嫩的皮肤上却依旧显得有些突兀。
叶京华皱起眉,盯着看了一会儿,小心地碰了碰赵宝珠的脸,心疼地叹了口气。
赵宝珠睡得极死,被整个兜起来都没醒,只是下意识朝热源拱了供,半张脸都埋进了叶京华怀里。
叶京华心疼地在他头顶亲了亲,将人搂紧了些,贴了贴少年温软的脸颊,低声道:“等着,夫君给你出气。”
赵宝珠睡得正熟,也不知听没听见,只在叶京华怀里哼哼了两声。
·
第二日,赵宝珠照样大清早就到了衙门,右侍郎倒是连告了三天的假。
赵宝珠一连几天都未见到右侍郎,还有些担忧地回去问叶京华:“少爷,你不会是把侍郎大人打了吧?”
叶京华差点儿被他气笑了,挑眉道:“我?”
赵宝珠看他一眼,觉得也是,少爷这么斯文,不像是会打人的人。但是转念一想,那天打他屁股的时候倒是很起劲。不过也就打了他那一回,之后叶京华都对他温温柔柔的,仿佛他不是伤了头,而是伤了手脚似得,但凡是重点儿的东西都不让他拿,到哪都要抱着。
与之相反的,是衙门里的风雨压城。
曹尚书被他气了个半死,刚缓过气儿就忙不迭找赵宝珠的麻烦。赵宝珠不愿改名册,他也就压着不盖印,反而变着花样儿地给赵宝珠派发各种繁重的活,将他差使来差使去,搞得赵宝珠忙得脚不沾地,回到叶府往往天都黑了。
旁的不说,先就把叶京华心疼得不行。
在衙门上劳累了一天,一回府,赵宝珠就伏在叶京华的膝头,睡得直打小呼噜,待厨房备好了夜宵呈上来都不醒。
叶京华小声叫他:“宝珠,先吃点儿东西再睡,嗯?”
赵宝珠困得起不来,闭着眼哼哼唧唧,叶京华看着他眼下浅浅的青黑,想由着他睡却又知道赵宝珠吃不饱晚上是要喊饿的,只有一遍遍抚着他的额头,温声将人唤起来。
赵宝珠人是起来了,眼睛里却还是迷瞪瞪的,看着面前一桌子美食,都没像往常那般扑上去。
叶京华心疼得不行,将人搂到腿上一勺一勺地喂。吃完夜宵,赵宝珠的精神头好了点儿,跟叶京华抱怨起来:“曹尚书让我清理吏部历年的公文和各类名册,那么多事儿,催得又紧。”
叶京华听得直皱眉,眸色一暗,嘴角明显朝下撇了两寸。赵宝珠倒是没注意到他脸色不好看,自顾自地抱怨曹尚书是个急上火的脾气,什么事情都要催一句。
叶京华心里转了好几圈,面上却什么都没说,而是回过头,一抚他的肩膀道:“明日去告假,别去当差了。”
赵宝珠一听这话,便猛地抬起头:“哪怎么行?”
叶京华抚了抚他的头发,道:“你这样睡也睡不好,吃也吃不香,伤口也长不好啊。”
赵宝珠立即道:“诶,这有什么大不了的。”他摸了摸自己的额头,道:“这都快好了,国事是万万不能耽搁的。我跟你说啊少爷,别看这活儿繁琐,若是真做成了,却有大益处。吏部的公文陈旧不堪,许多信息都不详实,正好趁此机会重新编一编——”
叶京华搂着他,听赵宝珠说了一大堆,是越听越无奈。家里有个勤政的好官,多少京城的官宦夫人笑得嘴都合不拢呢,他却是哭笑不得、
赵宝珠说着说着,把自己说得累了,歪在叶京华怀里睡眼惺忪,嘴里的话也渐渐前言不搭后语。叶京华拍着他的背哄了一会儿,赵宝珠便睡熟了。
深夜中,叶京华抱着人坐在床沿边儿,一双眼睛看进窗外的夜色里,神色晦暗难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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吏部里头,曹尚书与赵宝珠针锋相对,事情闹得沸沸扬扬。在赵宝珠自己不知道的时候,官场上下都知道赵宝珠是个硬骨头,一个五品官,一上来就敢跟曹尚书对着干,众人将这事儿当成叶系与曹系的党派之争,纷纷暗中注意着。
另一边儿,随着胡太医回宫,此事也事无巨细地传进了宫里,
皇宫中,一队粉面罗裙的宫女手捧着各类名贵赏赐,疾步般走在宫墙边。
历经四年,尘封许久的东宫终于有了人气,皇帝心疼儿子,嫌宫里的东西久不用陈旧了,将东西都扔了出去。近日来,皇帝一直变着法子往东宫赏赐东西,各式金银财宝如流水般被捧入东宫,引得六宫侧目。
领头的宫女额上贴着精致的花钿,她进入宫门,仪态万千地在地上跪了下来,旁边的夏内监笑着*道:“太子殿下,老奴代传陛下的口谕,陛下听闻您与诸王春猎所获颇丰,大喜,叫老奴送了些新的猎装和弓箭来。”
众宫女与太监之前,太子正拿着一柄弓。
他穿着身朱红色的骑装,勾勒出宽阔的肩背,手一抚弓背上的花纹:“孤知道了,待孤谢过陛下。”
他话音刚落,一众在东宫伺候的宫女便迎上去,从跪在地上的宫女手中接过赏赐下来的东西。
那领头的宫女见状,暗地里要紧了一口银牙,颇为不敢地看了眼男子高大的背影。
然而这东宫中却由不得她久留,宫殿内一水儿的宫女下人们很快被遣走。太子手上的弓挂在墙上,回头略抬一抬手:
“你继续说。”
他脚边儿正跪着个模样机灵的太监,闻言立即微笑着凑上去,道:“回太子殿下,如今吏部的事儿闹得沸沸扬扬,都说、都说是那位新上任的赵员外郎跟曹尚书不对付,多次当众顶撞上官,大家都说、都说——”
小太监说到这儿,有些犹豫地顿住。
太子偏过头:“说什么?”
小太监立马说下去:“说——这位赵大人是个硬骨头,谁的面子都不给。”
太子闻言,勾了勾唇,半晌后笑了几声。
他离朝四年,这些官场上的人嘴巴是越来越碎了,传言也越传越离谱。宝珠那样温顺文静的一个人,那么乖,怎么会顶撞上官呢?
至于曹尚书,太子对自己这位祖父的德行还是有些了解的。曹家向来与叶家不睦,赵宝珠跟叶京华走得近,估计被视作了同党。
这些话他半个字都不信。
太子笑着摇了摇头,转过身,看向在小太监旁边站着的胡太医:“胡太医,听闻宝珠受伤了?是怎么一回事?”
胡太医恭敬地俯下身,回道:“伤倒是不重,臣观其形态,似是遭钝器击打所致。”
太子闻言,一皱眉,神色微微沉下来:“祖父是越来越不知道分寸了,竟还动起手来。”
一听这话,小太监与胡太医都不敢出声。
太子也只说了那一句,便沉默下来,皱着眉在原地走了两步,忽然回过头,朝胡太医道:
“哦对,虽是伤势不重,还是得劳烦太医好好开些方子,别破了相。”
胡太医战战兢兢,闻言赔笑道:“叶大人也这么说,方子是早开好了的,叶夫人日日看着换药呢。”
随着他的话,太子的脚步忽然停了下来。
他看向太医,皱了皱眉:“宝珠还住在叶府上?”
胡太医闻言一愣,而后点点头,道:“是。”
太子眉心又是一蹙,却没说什么,挥了挥手让他下去了。待胡太医走了,那小太监看了看他的颜色,凑上前去,小声道:“太子殿下,你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