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长鼻子狗
吏部衙门中满满当当站了一堂子的人。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仿若是哪个人家在办什么赏花宴、品蟹宴。可惜众人口中高声嚷嚷的话打破了这种错觉:
“我儿本来在升班,怎么说拿下就拿下了?”
“我的孙儿这几日都气得病了,赵大人,你说说这事儿怎么办吧!”
“我家老母——”
“我家祖母——”
一大群人句句诘问,听着是恨不得把家里的祖宗祠堂都搬到吏部,来逼赵宝珠给出个解释了。一群小吏挡在前头,顾忌着来人的身份,也不敢太拦着。邓云和阿隆倒是早就拦在了前头,隐约将赵宝珠挡在身后。
公孙氏趾高气扬地站在众人前头,因着身后有了人,身板也挺直了,气势十足地冲赵宝珠道:“赵员外郎,你看看吧,这事儿您今天必须要给我们个说法!”
赵宝珠站在两人身后,神冷淡。他的目光不远处衣着华丽的一众侯爵,县主,这个大人那个那人,忽然发现这些所谓的京城贵族撒起泼来也跟村里的大爷大妈没什么两眼。
赵宝珠嘲讽地勾了勾唇角,这些人养尊处优惯了,视天下权势金银为己物,什么国法什么吏律在他们眼中恐怕都是废纸一张。赵宝珠神色冷漠,心中的怒火烧到了最高点,又化作冷焰,甚至有些麻木,他跟这群人没什么好说的。
“铨选名目是由尚书大人过目,盖了官印的。”赵宝珠冷淡道:“公事非儿戏,绝无更改的可能。”
公孙氏与众人听了这话哪里肯罢休,但碍着曹尚书的面子也不好说让他将本季名单收回去再改的话,便道:
“这次没有了还有下一次嘛——”公孙氏见赵宝珠油盐不进,急切道:“你说你这个人,怎么听不懂话呢?”
赵宝珠看着他,眼底一片冰冷。这时他忽然些许体会了叶京华平日不爱说话,对有些人似乎连一个字都欠奉的心情。
他冷硬着一张脸,环视众人:
“我劝各位还是别费力气了。”
赵宝珠语气冰寒,一字一句道:“不管各位是为了谁而来,本官可以保证他们不仅这次入不了升班,只要一日与国法不符,就算是下次,下下次,他们也入不了升班!”
此话掷地有声,砸在众人头上。
连邓云、阿隆两人都怔了怔,反应过来后立即警惕地看向人群,面皮绷紧了些,朝赵宝珠前头又站了站。
果然,众人一下子就炸了。
那衣着光鲜,头戴点翠珠翠冠的国公夫人那染着蔻丹的手指按在胸口,一幅马上就要晕过去的模样,口里念叨着:“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公孙氏怒目圆瞪,朝赵宝珠怒道:“赵宝珠!你、你不要欺人太甚!!”
张姓的男子双手背后站在后头,也是面色铁青,盯着赵宝珠道:“赵员外郎,得饶人处且饶人。”
大堂中的气氛逐渐紧绷了起来。一群有权有势的贵族,身边儿也多多少少带了些家仆,都是些年轻精壮的小伙子。一时这些人也隐隐有上前的意思,一时邓云和阿隆的神情登时也凝重了不少,特别是邓云,看着眼前的形势,心想太子没等来,倒是等来了这帮神仙!早知如此就多带点儿人来了——
邓云暗中瞥了眼身后的阿隆,看倒霉孩子一脸紧张还有些惊惧的样子,’啧’了一声,向前一步将他挡在身后。
带了个半大小子!也不顶事儿啊——
邓云暗中给赵宝珠使了个眼神,试图用目光暗示赵宝珠,让他随便说点儿什么先把今天的场面糊弄过去,好汉不吃眼前亏。
谁知赵宝珠面色冷淡,睥睨众人,红润的上下嘴唇一碰,就道:“绝无可能。”
邓云登时心下一凉。遂回过头,绷紧了面皮看向众人——
果然,那几个人高马大的家仆立即气势汹汹地上前走了一步。他们一共有七、八个人,都是孔武有力的年轻人,看着如同一桩人墙。四周的小吏也只是来当差的,不敢跟权贵硬碰硬,见状都有些退缩。
“谁敢?!”
就在这时,邓云双目圆瞪,厉呵出声:“这可是吏部衙门!你们想干什么!”
邓云是一条身高八尺的壮汉,虽然平时愣头愣脑的,关键时刻往哪儿一站还是挺能唬人的。那些家仆一顿,当场没敢上前。
就在这个空挡,吏部大门前忽然涌入了一队人马?
邓云迎着光看到好几个浮动的身影,心里咯噔一下,心想别是还有人吧?正当他低着头四处看着想找一找有没有家伙能抄一下时,一道洪亮的男声忽然传来:
“都在干什么?!退后!”
随着男声,一队披着甲胄的士兵大步从众人中间穿过,盔甲丁零当啷地一顿,为首之人一抬头,露出张英俊清正的脸。
赵宝珠看见他,一怔,遂认出了他,竟然是与他曾经在城门有一面之缘的蓝煜。
紧接着,另一个人影自他身后走出,此人穿着文官的袍子,细长的眉眼往众人身上一瞧,嘴角微微一勾:“各位大人这是在干什么呢?“
他眉眼间流转着些许风流,朝旁边的侯府夫人道:“这不是沈定侯夫人吗?今儿将军府上赏花您不去在这儿干嘛呢?”
侯府夫人认出了他,讶然道:“常公子,你怎么在这儿?”
来人正是常守洸。他是常老将军嫡孙,虽一度远离京城,军中的关系到底还在。这些公侯国公有不少都是当年开朝时打江山的元老之后,后代虽不一定从军,但彼此都常有走动。侯府夫人骤然在这个地方看见常守洸,好有点儿不好意思,毕竟都是有头有脸的人家,如果不是为了自家子侄的仕途,谁又会在这儿胡搅蛮缠?
常守洸看出侯府夫人面上的不自然,勾了勾唇,脸上有点儿皮笑肉不笑的意思:“这大清早的,动静这么大,我不得来看看?”
侯府夫人见他吊儿郎当的样子,皱起眉不悦道:“常公子,这儿没有你的事。”
其他的人虽然没说话,可也满脸不善地盯着明晃晃站在大堂中间的一队士兵,公孙氏’哼’了一声,道:“这位是——常公子吧?你这是什么意思?我们只是来要个说话,你们就要让官府抓我们不成?”
邓云此时已看明白了这群士兵恐怕是友军,闻言恨得咬了咬牙,心想就该把这群闹事的人全都抓起来!!
就在这时,士兵中间忽然发出一声巨响。
他们忽然同时把手里的剑往地上一垛,动作整齐划一,发出巨大的声响。公孙氏被吓得一缩脖子,差点把舌头咬了,连赵宝珠都下了一跳,众人不禁纷纷侧目,大堂里骤然一静。
蓝煜站在最前方,双手持剑,冷声道:“我们是奉太子殿下之命前来。”
此话一出,众人皆是一震。
竟然是太子!
侯府夫人妆点精致的脸上浮现出些许紧张。气焰最嚣张的公孙氏都放久了的茄子似得,一下子就瘪了下去,磕磕巴巴道:
“太、太子殿下?这事儿怎么能劳烦太子殿下呢——”
蓝煜满脸冰寒,看了他一眼,公孙氏立即被军中之人的气势给震慑住了,脸色白了白。
“太子殿下让我们传话。”蓝煜满脸冰寒,目光扫过在场众人:“国法在前,诸位如此吵闹,未免失了体面,还请诸位都回家去。若是有人于选官之事有任何异议,还请他们自己来,都是有官身的人了,还做如此幼儿之态——这里是官府,不是学堂!”
一番话说得掷地有声,在场人的脸色青了又白,白了又紫。
没想到太子会这么不给他们的面子。劈头盖脸将他们和家里的子侄都骂了一遍。
侯府夫人和旁边儿的陈姓大人对视了一眼,都有些站不住了。他们今天来,本来想的就是把架子在赵宝珠面前一摆,将这个狐假虎威的小人吓一吓,事情就解决了。没成想赵宝珠是这么个脸臭心硬的人物,弄得他们在这儿站了满堂,真跟市面上胡搅蛮缠的庶人一样了。
且事情还传到了太子的耳朵里!他们还要不要脸了。
侯府夫人面色一变,看了带来的家一眼,匆匆告了声辞就躲羞走了。那个张姓的大人看了赵宝珠一眼,面色冷硬地吐出’告辞’两个字,便也转身走了。他们一走,剩下的人也呆不住,接二连三地都告辞走了。
公孙氏走之前还悻悻地瞥了赵宝珠一眼。实在是没想到太子竟然还专门为了他跑这一趟。
他们满以为太子碍着之前的经历,会尽量避开这些赵家村的人。没想到太子的消息这么灵,还来得这么快。
待人都走了,赵宝珠惊喜地朝蓝煜迎上去:
“蓝兄!”赵宝珠有点高兴,上下看了看蓝煜,道:“许久不见,蓝兄更威武了!”
蓝煜的神情微微柔和下来,嘴角带了点儿笑:“好久不见,赵大人也威武了。”
“是吗?”赵宝珠一向很崇拜蓝煜这般的习武之人,听他这样说还有点高兴。
蓝煜笑了笑,看了看赵宝珠:“赵大人……长高了。”
赵宝珠闻言,骄傲地抬了抬下巴:“我是高了些。”
他们这儿正说着呢,旁边忽然传来一声轻咳。
赵宝珠扭头一看,见是那张着细长眉眼、穿着文官袍子的男子放下手,朝他挑了挑眉锋:“我呢?你不谢谢我?”
赵宝珠有些诧异地看着他,愣是盯着男子看了半晌,才犹豫道:“请问——您是?”
该男子登时愕然,一双长眉差点儿挑到天上去了,朝着赵宝珠走了两步,指着自己的一张俊脸道:“你不记得我了??”
赵宝珠惊了一惊,睁大了眼睛,仔细看了看男子的眉眼,觉得有点儿面熟,但是死活都想不出这到底是谁。
蓝煜适时帮他解围:“这位是兵部职方郎中,常守洸常大人。”
“啊——”赵宝珠这才恍然大悟,脑中闪过一段醉酒时模模糊糊的记忆:“您是常公子!”
常守洸松了口气,这才满意地勾了勾唇角:“想起来了?”
赵宝珠连连点头:“记起来了!”接着眼神亮晶晶地看向常守洸:“常公子,原来你在兵部啊,想必殿试也高中了吧?”
常守洸高兴没两秒,就一口老血噎在了喉头:“我可是榜眼!你不知道?”
赵宝珠还真是第一次听说,他只知道少爷中了状元,榜眼和探花是谁他还真不知道:“原来如此,那真得恭喜常公子高中了!“
复又有些羡慕地道:“探花啊,常公子真厉害。”
见他一脸真诚的模样,常守洸是真不知道该说什么,他万分无奈地叹了口气,摇了摇头:“你眼睛里还真是除了那姓叶的谁都看不见。”
赵宝珠没想到他会这么瘦,脸骤然一红,支支吾吾道:“是吗?我、我和叶大人只是好友——”
常守洸看着他一双大眼睛左看右看,就差点没把’此地无银三百两’刻在脸上了。他想着还有些唏嘘,当日叶京华是怎么在琼林宴上脸色大变他还历历在目,几个月后听说叶京华忽然自请除了翰林院外放到了地方,又正好是赵宝珠被派去做县令的那个州,他心里也没有多少意外。这俩人私底下是个什么关系,他也大概猜了个七七八八。
看着赵宝珠这幅面飞红霞的样子,常守洸嗤笑了一声,把一旁的椅子拉出来往上一坐:“行了,你不用多说,我都知道。”
赵宝珠闻言,诧异地抬起头看向常守洸,本想辩驳,然而看见常守洸的神情,赵宝珠就意识到他是真的知道了。赵宝珠面色一白,接着似是想到了什么,又逐渐转为青色,盯着常守洸欲言又止。
常守洸一手撑着脸,见状挑起眉:“怎么了?”
赵宝珠看着他,到底还是问出了口:“这事,是……是不是太子殿下告诉你的?
“……?”常守洸抬起眉:“殿下?谁跟你说的?殿下怎么会说这种事。”
一旁的邓云刚刚松了口气,闻言又将心提了起来,目光警惕地看向常守洸。说起来这位常公子可是常老将军的嫡孙,不折不扣的太子党。这蓝煜蓝侍卫家中也有个在宫中禁卫军当统领的哥哥,估计也是储君心腹。少爷可是特别吩咐过他们,任何与太子相关的人事都要看紧了!
赵宝珠闻言,提起的心放了下来,松了口气,遂又疑惑道:“那……那常公子是怎么知道的?”
常守洸轻笑一声:“看都看出来了,什么难事。”说罢看向蓝煜,赵宝珠这才想起还有个人,转头去看蓝煜,果然见他面上的神情也略有些复杂,显然是也知道了。
赵宝珠惊讶道:“蓝、蓝兄也知道了?”
蓝煜一顿,看了赵宝珠一眼,含蓄地点了点头。他当初撞见叶京华和赵宝珠逛灯会时,便觉得两人关系亲密,结合之后听到各种传闻,便将事情猜了个大概。
赵宝珠哑然,他实在是没想到这么多人都知道了。赵宝珠脸红到了耳根,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看来往后还得告诉少爷收敛一些才是,要不然都让旁人看出来了,多不好。他咬了咬唇,又想起了之前的事,抬起头来看向常守洸:
“那——殿、殿下没说什么吗?”
自从当日他顶撞了太子,赵宝珠便未能从东宫听得只言片语,直至今日。
常守洸道:“没说什么啊?”他倒是有些惊讶:“殿下也知道你和姓叶的那事?”
赵宝珠红着脸点了点头,垂下脸。暗暗想着既然今日之事,太子殿下还肯来帮他,应当还不算厌弃了他。赵宝珠松了口气,觉得连日里心上压着的重石总算是被移开了些许。
常守洸想了想,觉得也说得过去,太子殿下一向和姓叶的关系好,兴许是从他那儿知道的。他拍了拍膝盖,道:“太子殿下没说什么,我们正议事呢,就听说你这儿出事了,殿下就让我们顺路来看看。”
赵宝珠闻言,’哦’了一声:“原来如此。”
常守洸用手拍了拍椅子扶手,起身道:”行了,看也看过了,我们就回去了。“说罢便站起来要往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