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长鼻子狗
赵宝珠听他这样说,眉心略略松开些,他偏头问邓云:“他……曹大人这般,少爷知道吗?”
邓云想了想,道:“大约是知道的吧,不过少爷对男女之事不太上心。他虽和曹大人交好,但——”邓云本来想说叶京华从不关心别人家的后宅之事,却忽然想到今天发生的事情,曹濂不偏不倚竟然撞见了赵宝珠,还一路跟到了叶府中——
邓云想着想着,忽然转过头怒瞪赵宝珠:“你看看你,天天跑出去招摇,现在将人惹上门来了吧?!”见赵宝珠一脸’你发什么疯’的模样,邓云气不过地冷哼了一声:“小心以后少爷再不许你出去!”放下狠话,他转过头忧虑道:“不行,我得去前面看看。”
说罢他拔腿就跑,将赵宝珠一个人留在了原地。赵宝珠看着他跑走,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这关他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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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书房中。
曹濂与叶京华相对而坐,中间摆了一张棋盘,其上白子黑子交错罗织,如一张密网。
曹濂眉头紧皱,捏着手中的棋子,迟迟没有动作,神情十分焦灼。
对面的叶京华却是一派泰然。他斜倚靠在窗边,半垂着眼,白玉雕成似的脸上神情淡淡,也不出声催促曹濂,就这么静静看着棋盘。
半响后,曹濂先放弃了。他长叹一声,将手中的棋子扔回篓中:“罢了罢了。”
他摇了摇头,道:“这一局是不成了,我认输!”
叶京华这才缓缓抬起眼,也不说曹濂输了多少子,只道:“再来一局?”
曹濂刚提起气说要再来,一抬头对上叶京华一双眼睛,忽得又泄了气,摇头道:“不下了!”
叶京华也不恼,偏头招了人来收拾棋盘。曹濂抬手抚了抚额头,看向叶京华:“你今日是吃了什么炮仗不成,将棋下成这样,一点面子都不给我留。”
叶京华没理会他的话。曹濂怒瞪着他,他素来知道叶京华的棋下得好,素日里就连太子也不是对手。但叶京华为人处世一向都很有余地,现在看来,他往日与自己下棋都不知放了多少水,今日又不知吃错了什么药,棋盘上大开杀戒,下得曹濂心肝*抽疼。
丫鬟们将棋子全都收了起来,又将棋盘拿走,复端了两盏新茶上来。
玉露毛尖的香气在屋子里飘散出来,曹濂的气一阵倒也消了,喝了口茶,抬头便见玥琴倒了茶,正要退下去。
“这是个生面孔。”
曹濂道。他微一回想,向叶京华道:“你往日身边那个钰棋呢?”
玥琴闻言面色骤然一白,急忙退下去,贴在墙边站着。叶京华听了他的话,眼睛也未抬道:“喝你的茶。”
曹濂闻言笑起来:“茶我定是要喝的,你这儿的茶必是宫里送来的,我喝着倒像是贡品。”说罢他浓眉微挑,又道:“人家那么花容月貌,你也舍得撵了出去,叶夫人没与你发作?”
现在满京城里谁不知道,叶家对叶京华的婚事是万分头疼,钰棋玥琴这等伺候在身边的大丫鬟都是叶夫人一一亲自掌眼看过的。旁的府上都是主母防着妖娆的丫鬟将少爷们带坏了,叶府这边却是精挑细选容貌最出众的丫鬟,全都一股脑塞到叶京华的府上。
曹濂越想越好笑,道:“我可听说国公爷的孙女对你芳心暗许,国公夫人都上你叶家门好几回了。人家姿态放得这么低,你到底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叶京华将手中的茶盏放下,也回应他,而是转而吩咐玥琴:“将新拨的莲子端上来给曹大人吃。”
玥琴点头答应,旋身便要出去。曹濂却苦了脸,他最不喜欢吃那莲子,急忙叫住玥琴道:“诶,不必了、不必了。”又回过头来,对叶京华道:“我再不说了,你别拿那些苦东西堵我的嘴。”
叶京华这才肯抬头看他一眼,淡声道:“你有什么事。”
实际上,邓云看人只有一半准。曹濂表面上随和亲切不假,但他绝不是没有城府的人,遇上赵宝珠或许是巧合,但他找到叶府来确实是有正事要办。
曹濂闻言,脸上神色微敛,沉声道:“南方水患,如今算是勉强挨过去了,只是这救灾安抚之事倒是有些麻烦。”
自开春以来南方许多处受灾,难民涌入京城。如今水患算是挨过了,但是各府上的救灾问题倒是成了一项难事。一是因为三年前太子在征讨禅国时无故失踪,皇上震怒彻查了西南诸府,狠狠换了一批官员,二是这次南方水患中间纠集了官吏贪腐的问题,又是一大波府官落马,这一来二去,等真的要派发赈灾事宜时各南方府上竟没了可用之人。
叶京华闻言,抬起头:“皇上要派你去赈灾?”
“是。”说到这里,曹濂面上打起了几分精神:“你说的没错,皇上的密令已经下来,明日早朝便会指任我为江州巡抚。”
他在中状元之后在翰林院呆了整整三年,虽说编修的日子清净悠闲,但曹濂有心想立一番事业,这三年间尤为煎熬。叶京华曾与他说过,他出翰林院只需一件大事发生,今春水患发生之事他便隐隐有了预感,果然不出叶京华所料,圣上真点了他赈灾。
叶京华垂下眼,为自己倒上一碗茶,道:“这事你该去问你父亲。”
官宦任免,各府调剂,都由吏部统管。而曹濂的父亲正事当今的吏部尚书。听他这样说,曹濂顿时苦了个脸,道:“你以为我没去问过父亲?只是,我们与南边,你又不是不知道。”
当年太子的出事,不仅皇帝震怒,他父亲又何尝不是心急如焚。当时他认定是南方有人动了手脚暗害太子,趁着皇帝下令彻查南方,曹尚书作为吏部最高官,也在其中使了不少力,可一通折腾下来却什么都没查出来,因此也与南边官场不少人结了深仇大怨。不客气的说,若是换一个人曹家老爷这吏部尚书的位子恐怕就坐不稳了,只是皇帝怜惜早逝的皇后,又因着太子的事对曹家上下存了一份愧疚,这才保全了曹尚书的位子。
“但现在,虽说我父亲还是尚书,可长着官职强行把命令摊派下去,下面的人若是有意敷衍推脱,怕是这赈灾几个月都下不到地方。”
曹濂一想到这事便连声叹气,继太子之事不过三年,如今提起一个「曹」字,南方官场还是沸反盈天。偏生皇帝还派了他做巡抚,曹濂既感念皇帝对自己的信任,又实在头疼这个活他揽不下来,故而一听到消息便来找叶京华商议。
此时,邓云刚急忙摸到前院来,贴在书房跟前,才听到里面传出自家少爷的声音:
“这件事,你为何不去找宋春华?”
屋里静默了一刻,接着传出曹濂疑惑的声音:“宋春华?关他什么事?”
屋内,叶京华喝了口茶,并不回答,只静静看着曹濂。曹濂思考了片刻,神情从疑惑变为凝重,又渐渐缓和下来,片刻后他抚掌道:
“你说的对,确实该找他。”
曹濂霍然从椅子上站起来,绕着前厅转了好几圈,越想越觉出其中的道理,不住地点头:“这事真是只有他能解!”
想通了这层,曹濂又回过头来:“可他日前便已开拨,先行往南去了,我又怎么赶得上他?”
叶京华略一思服,道:“你现在追出去,他应当还在北鸣山。”
曹濂闻言恍然大悟,一拍脑门:“你说的对,宋老爷子信佛信的得厉害,他定是在北鸣山!”
邓云在屋外听了这通没头没尾的话,只觉出两位主子应当是在聊正经事,心放下了大半边。
无奈,曹濂的要紧事被叶京华这么三言两语点拨出了条明路,心中像是一块大石被移开,大大地松了口气。这时已近天黑,他倒也不急着现在追出城去,转身来亲手给叶京华倒上一杯茶:
“慧卿,我又欠了你一个大人情,你看这事我要怎样谢你才好?”
叶京华并没有喝他的茶,转而拿起了一遍窗台上雕了一半的玉兔:
“先欠着。”
曹濂闻言看了叶京华,在心底暗暗叹气,他都不知道欠了叶京华多少人情了。到时候还起来必定是伤筋动骨,要被这小子活剥下来一张人皮!
他坐定,转了转眼珠,忽然似想到了什么般道:“不然这样,你若是舍得,我便让宝珠到我们族学去读书,就说是你的弟弟。”
外面,邓云本蹑手蹑脚地正要溜走,一听这话蓦地扭过头来,脸上大惊失色。
书房中,叶京华刻玉兔的动作一顿,在兔眼上留下一个略深的划痕。
第26章 万花筒
曹濂没主意到他的动作,还在侃侃而谈:“我看旁边方桌上的几页纸,就知道是你教的字,倒是有几分气候。我们族学现在是我五叔在教,你应当见过他,是天立年间的榜眼。族中我有几个堂兄表弟,都是与他差不多的年纪,你且放心让他去玩儿——”
他说到一半,忽得听到一声脆响,抬头便见叶京华将手上刻坏了的玉兔放在桌上。曹濂顿住话头,上下打量一番叶京华,面上浮现笑意:
“怎么,舍不得啊?”
叶京华抬起头,琉璃眸中神色淡淡:“不劳你费心,我自己会教。”
曹濂闻言,刚想说你哪有时间天天手把手教小儿读书,结果话到了嘴边,突然想到面前这个人一不入仕,二未娶妻,自然是逍遥快活,有大把的时间陪小美人红袖添香。曹濂想到这儿,又想到自己那一脑门的官司,心里突然就不平衡了。
再抬头,便见叶京华将那块雕坏了的玉石放到一边,拉开书架上的抽屉,在里面莹润细腻的玉石料子里挑选,姿态清雅好似神仙。
曹濂的面色渐渐黑了,他怎么看叶京华这么潇洒、就忍不住心肝疼呢?
他浓眉抽动一下,忍不住想找叶京华的不快:“人家天天对着你这块木头,恐怕早就乏了。去我家族学有什么不好?我那些堂兄表弟比你有趣多了,能带他骑马、投壶、到湖里捉小鱼儿——”
“玥琴。”
叶京华手中拿了块玉石,头也不抬地吐出两个字:
“送客。”
“诶诶诶——”曹濂赶忙求饶:“别送,且别送,我再不提了!”
见状,玥琴有些为难地站在中央。叶京华偏过头来,眼尾中闪出冷光。曹濂额角泌出冷汗,知道自己是快将这阎王惹恼了,他小心陪笑着迎上去,道:
“我就再问你一件事,问完我立刻就走!”
叶京华手指抚过手中的玉石,没有说话。曹濂知道他这是默认的意思,绕到他前方去,一双眼睛灼灼看着叶京华:
“我且问你,你将那钰棋打发了,是不是为了宝珠?”
说罢,他紧盯着叶京华,不错过他脸上的一丝表情。
只见叶京华略一皱眉,道:“与他有什么相关?”
闻言,曹濂略一顿,见叶京华的反应不似作伪,眯了眯眼:“你说的是真话?”
叶京华眸色一沉:“还不快滚?”
曹濂打了个抖,再不敢纠缠下去,连声道:“这就滚、这就滚!”说罢他一拂,转过身赶紧快步小跑出去,临头还不忘喊一句:“别忘了把我送给宝珠的东西还给人家!”
紧接着怕叶京华跟他算账,曹濂踉跄着几步赶出去,背影很是狼狈。等到出了叶家的门,才狠狠出了一口气。他知道以叶京华的品性,是绝做不出什么用玉石在后头砸人的事情的,但是叶京华的眼神实在冰冷,跟要把他的心肺从后面剜出来似的。
“惹不起惹不起。”
曹濂边摇头边爬上自家的马车,坐在车辕上长叹了一口气,仰天道:“宝珠跟了他,真是可惜了!”
长得再俊美有什么用,还不是根木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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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邓云已吓得两股战战。
他缩在墙根下,斜着眼睛睨叶京华脸上的表情。那曹大人嘴上实在是太没把门了些,刚开始说正事的时候多好?怎么又说回了这事儿上面——
都是赵宝珠出去惹出来的乱!邓云咬牙切齿,心想下次他出门之前,必得弄一个小姐戴的围笠,将他那张惹祸的脸给遮住!
他悄悄抬起眼,见叶京华站在廊下,面朝着大门的方向,屋檐的阴影投下来,将他的眉眼掩在其下。邓云只能看见他削薄的嘴唇,虽不见神情,却能莫名感到一股寒气从脚心冒上来。
院子里的下人们一句话都不敢说,邓云紧贴着墙角站着,只当自己是个死人。
过了好半响,叶京华忽得开口:“邓云。”
邓云打了个机灵,从阴影处迈出来,缩着脖子上前去:“少爷。”
叶京华看向他,琉璃眼眸自阳光下露出来:“宝珠在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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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宝珠正撅在床上睡觉。他今日一大早便出了门,又生了两场好气,吃过饭回了房便睡意上涌,头发还没擦干就歪在床上睡着了。
不知睡了多久,他模模糊糊地觉着身边似有什么人,一下子惊醒了过来:“谁?!”
赵宝珠惊恐地从床上弹起来,一只手自黑暗中伸出,按住了他的手:“别怕,是我。”
赵宝珠满头冷汗,模糊地认出了叶京华的轮廓,这才轻轻吐出一口气。他上京这一路上颠沛流离,几次睡在破庙里都差点被人抢了,因此睡觉的时候格外戒备。
“少爷,你吓死我了。”赵宝珠略嗔道:“这么晚了,您到我这儿来干什么?”
屋外的邓云听了这话,心头直跳。心想叶京华约莫还在气头上,这死孩子也不知道捡些软话说,就知道耍性子,小心等会儿没得一顿收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