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长鼻子狗
方勤简直要被邓云吓死了,立马将赵宝珠扯到自己身边,瞪着他道:“你干什么!动手动脚的成何体统!”另用眼神暗示邓云「你忘了他是什么人了?」
邓云这才想起赵宝珠和叶京华的关系,面色讪讪地摸了摸后脑勺。
他没想那么多,纯粹将赵宝珠当成弟弟般的骄傲自豪,刚才是太激动了。他赶忙双手合十朝方勤和赵宝珠求饶:“对不住对不住,我这不是太高兴了吗。”
方勤瞪他一眼,低声道:“等少爷回来了,有你的好果子吃。”
邓云混不吝地笑了一下。看了榜,所有人都喜气洋洋,心都落在了肚子里,也没必要在榜下面挤着了。邓云一手勾着赵宝珠的肩膀,下颌高高仰起,就跟他考了状元似的,一边带着赵宝珠往外走还一边朝路人得意道:
“这是我弟,中了!考上了!”
“中进士了,您中了吗?诶都好都好。”
“中了中了!我弟!”
周围人有不少都是举子的亲属,自家儿子兄弟中了进士的都是满脸稀奇,也都乐得恭维邓云。一时间邓云是满面春风,眉毛都要飞到天上去了。
赵宝珠被他压着脖子,不服气地抬头:“谁是你弟?”
他爹娘可就他一个儿子!
邓云笑嘻嘻的,脸皮比城墙还厚:“你平时左一口右一口哥哥的,难道不是我弟?”
听到他说这话,赵宝珠还没说什么,方理便小声在一旁酸道:“什么时候叫过你哥?都是叫我们。”
邓云立即竖起眉毛回头瞪他,摆手作驱赶状:“你们倆兄弟还不够?跟我抢什么?边儿去!”
见他如此嚣张,方理一张脸都黑了。方勤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在一旁劝道:“你快闭嘴吧!这儿还有那么多没中的呢,你可少惹人嫌了。”
也不知是不是他乌鸦嘴,这句话一出,人群中立即响起了一道不和谐的声音:“怎么会元又是叶京华?”
他说的声音不大不小,但几人都对叶京华的名字很敏感,一下子都听到了。转头看去,只见一白衣考生正站在榜单右侧角,他旁边的友人正一脸担忧地扯了扯他的袖子,示意他别乱说话。
那人却是神色不忿,挥开了同僚的手,声音更高了些:“我说错什么了?他再厉害、中解元也*是六年之前的事情了。一下场就拿会元?什么意思!当我们都是傻的不成!”
他这么一喊,在场所有人基本都听到了。原本喧嚣吵闹的人群一下静了下来,连本来为自己没中哭得正伤心的人都收了声。
赵宝珠一下子黑了脸。
远处,两个负责发榜的学官闻言也是神色一变。他们是代表本次春闱的主考官和翰林院来的,这考生说这话就是当着他们的面质疑春闱的公平性,这跟两巴掌甩到他们脸上也差不多了。其中一人神色严肃,朝那名考生的方向看去:
“还请这位举人慎言。这榜上的名字都是经各位考官裁定,再由圣上盖了印的。举人这样说,难道是质疑圣上不成?”
赵宝珠闻言,在心里暗暗叫了声好。这学官不愧是专管科举各项事物的专人,一下子就说到了点子上,若是拎得清的,圣上的名号一出来就该干净闭嘴了。
谁知那举人领不清得很,闻言哽了一下,竟然梗着脖子道:“我不是在质疑圣上!陛下如何英明,我们这些人都看在眼里。只是有些小人实在奸猾,妖言惑主,平白污了我们这些清白人的名声!”
这话说的,里面的「小人」自然是指叶京华。
赵宝珠差点被气死,脸色完全黑沉下来,放在身侧的手握紧成拳头,骨节咯吱作响,目色沉沉地瞪着出声的那人。
总有一天他得把这些人的舌头都剪了才算完!真是卑劣至极、叶京华不下场他们说是心虚,真下了场考了头名又质疑他作假!左右就是眼红叶京华的才华和他宰相之子的身份。倘若大大方方说出来便也罢了,非要旁拉左扯一些什么「妖言惑众」之类的门道,眼见着就是要把屎盆子往叶京华头上扣!
赵宝珠双眼能喷出火来,可知这些人平日里读书不是为了精进学问、全是为了给自己的卑劣心思找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扯大棋陷害污蔑别人罢了!
方勤方理邓云三人也如他一般气愤,邓云气的额上冒出青筋,肩膀上的肌肉隆起,咬牙道:“你们在这儿等着,我去跟他说道说道!”
“等等!”方勤立刻沉着脸拦住他,低声道:“你现在上去他就更有理了,转头就说我们叶府仗势欺人。”
邓云闻言顿住,咬牙道:“那怎么办?”他看了眼在前头得意洋洋般仰起头的那人,气得眼睛都红了:“就让那孙子这么得意下去?”
方勤一时也咬紧了牙关,说不出什么好办法来。
就在众人僵持之时,赵宝珠的声音忽然传来:“都让开。”三人一愣,转头看去,便见赵宝珠沉着脸从他们后面走上来:“我去跟他说两句。”
第40章 暗巷
榜下,那名考生面上隐隐透着得意。见学官闭口不言,他觉得是自己驳倒了众人,十分得意,还要装作不经意般对身边的友人道:“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可碍于权势不敢上谏真言,实在不是读书人所为!你们都畏他如鼠,这种也只有我来说——“
话里话外竟然还有’敢为天下先’的意思。
这话他敢说,一边的友人却不敢听,都恨不得将头低到地里去了。
就在此人口若悬河之时,一人突然从他身后拍了拍他的肩膀。
那人话头一顿,回过头,便见一极俊秀的少年笑盈盈地看着他。见他回头,那少年拱手作了一揖:
“打扰仁兄高论了。”只见少年笑眯眯地说:“小弟在后面听到仁兄所言之事,深有感触,便想来结交几句,您不介意吧?”
那人一愣,接着大喜过望,他正愁没人帮他说话呢!有同样参与本届春闱的举子站出来附和他,那他的要搬便更直!他得意地冲友人挑了挑眉,回头对赵宝珠热情道:
“好!当然好!请问贤弟贵姓?”
赵宝珠道:“鄙姓赵,敢问仁兄是——“
那人赶忙道:“原来是赵贤弟,鄙名王仁。”
赵宝珠’啊’了一声,眯着眼睛道:“原来是王兄,小弟不才,还以为您姓夏呢。”
王仁闻言一愣,疑惑道:“赵贤弟何处此言?”
赵宝珠笑了笑,幽幽道:“小弟听闻圣上身边有位最得力的夏公公,凡是有臣子进见都是他老人家随行伺候。王兄既然对叶二公子进献的’谗言’如此清楚,小弟便想着您可能是夏公公的义子,所以会知晓对皇帝身边臣子伴驾时的一言一行。”
王仁听到这段话,竟一时愣住了,半响之后才反应过来,脸色急速涨红。要知道本朝一些有头有脸的大太监确实有收人为义子的传统。可太监不管地位再如何高都是些阉人,收的义子也大多是刚刚净身的小太监,赵宝珠这是在拐着弯儿骂他是没根儿的东西呢!
王仁脸色青紫,深觉受辱,指着赵宝珠连口齿都被气得有些不清了:
“你、你——怎能血口喷人?!我不是——”
“到底是谁在血口喷人?”
赵宝珠的脸一下子冷下来。面上刚才和善的笑容仿若王仁的幻觉,瞬息间便消失地无影无踪。他盯着王仁,冷声道:“既你不是宫内之人,空口白牙地便说叶二公子妖言惑上是什么意思?”
赵宝珠顿了顿,加重了语气:“在本朝诽谤有功名在身之人可是重罪。若你不是夏内监之义子,那我可报官了。”
“你、你——”王仁脸色因为愤怒而涨红,细看之下还带着些惶恐。其实他也知道平白污蔑有功名之人乃是重罪,就是仗着叶家不好跟他计较才在大庭广众之下骂几句过过嘴硬,谁知这会儿竟然半路跳出个程咬金。
赵宝珠说要报官,他背后的冷汗一下子就下来了。谁不知道如今叶家嫡子正在刑部混得风生水起?若是这事传到这位大哥耳朵里,他可还有命在?
要说这王仁也实在是个不撞南墙不回头的货色,到了这个地步,他竟还梗着脖子道:
“我没有诽谤!我所言之事大家都看在眼里——”
赵宝珠冷笑:“哪个大家?你看过叶京华的会试卷子?”
王仁一噎,会试的卷子都还未下发呢。他顿了顿,转而道:“没看过又如何?自他将名帖送入学政司到春闱开考不过一月有余,什么人能忽然就变成会元——”
赵宝珠闻言心中一沉,心想这人果然是在时时留意着叶京华的动向。他的脸色一时更加难看,实在想不通为何这些人能如此下作,有这个功夫不知道读书,就知道时时看着他人在做什么,想着如何能将他人拉下水!
赵宝珠面色冰寒,勾了勾嘴角:“啊,我明白了。原来王兄是以己度人。”他说罢抬头往榜上一扫:“说起来,榜上确实未见王兄的名字。”
王仁的脸色登时一变。
赵宝珠倒是笑了起来,上下打量了王仁一遍,慢悠悠地道:“我见王兄也近不惑之年了,还没考上进士,以己度人确实是不太能接受叶二公子年纪轻轻便中了进士。不过王兄尚且未中就如此关心国事,想来于中进士也不远了。”
他一席话如刀子似的往王仁心尖上钻,噗噗地冒出血来。这不就是嘲讽他年过三十连个进士都还没考上吗!王仁脸色青紫,刚想如往常一般反驳「莫欺少年穷」,但看着赵宝珠嫩得能掐出水来的脸蛋,话直接噎在了喉咙里,差点没把他憋死。
此时,四周的人群中也传出了几声压抑过的嗤笑。王仁浑身一颤,抬起头才发现在场不少人都面露嘲讽地看着他。毕竟就算叶京华的这个会元再有什么猫腻,也轮不到他这个连进士都没考上的人来操心。你连人家的同榜进士都不是,来操什么心?人家排在一甲第二的常公子都什么都没说呢!
王仁在众人嘲弄的目光下异常羞愤,嘴张合几下什么都没说出来,想让朋友帮自己说几句话,一转头却见友人嫌他丢人,已经早不知走到什么地方去了。
此次唇枪舌战,赵宝珠大获全胜。
邓云拽着他往外走,一边走一边夸:“还是你们读书人有办法,你看那瘪三脸都紫了!这么多人都听见了,我看他之后还怎么做人——”
方理也觉得十分痛快:“我们都嘴笨,如今终于来了个会拌嘴的,以往都不知受了这些小人多少冤枉气!”
赵宝珠十分自豪地仰起了下巴,哼哼了两声,刚才身上的尖刺都收去了,现在的姿态像一只跟硕鼠大战三百回合得胜归来的小野猫。
邓云分外喜爱地揉乱了他的头发,朗笑着一挥手,十分阔气地说:“今儿是宝珠的好日子,我请客,咱们去腾金阁搓一顿!”
腾金哥是京城最负盛名的酒楼,吃一顿饭至少要几十两银子。赵宝珠闻言吓了一跳,立即推拒道:“那怎么行,太破费了——”
“唉!”邓云立即竖起眉毛唬他:“你再跟我见外我可不高兴了。”
腾金阁消费虽高,对于他们这些叶府上的仆人来说也不算是消费不起,他们几人都是陪着叶京华一起长大的家生子,多年的积累下来都是家资颇丰,论起来比一些京城的小官都要好上不少。
方勤也在一旁含笑道:“哪能让他一个人挣这个脸,宝珠,今天我们三个请你。”
见状赵宝珠也不好再拒绝下去,颇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那微笑中有些腼腆,眼睛亮晶晶的。他虽面上没说,但心底非常感动。他没有兄弟姐妹,娘又去得早,爹爹虽然很疼爱的,却需要将大部分时间花在务农上面……
他独自上京,一路艰难险阻,多少苦他都自己扛下来了,要说没有孤独的时刻定是骗人的。他只感激能在金榜题名之时还有这邓云等人陪伴在周围,如此真心地祝福于他。
若是少爷知道了,定也会为我开心吧?
赵宝珠在心底想道。
·
这一日,众人喝的酩酊大醉。
邓云叫了一桌子好酒好菜,几人笑闹之间都喝了不少。赵宝珠这是第一次喝酒,半坛女儿红下去就醉的差不多了,他皮嫩,一喝酒全身都是红的,蜷缩着靠在椅子上的样子宛若熟虾。邓云指着他好一通嘲笑,实则自己也没好到哪里去。他酒量是好,却架不住一直喝个不停,很快也满脸通红醉得不省人事。
他醉得趴在桌子上,还不忘伸出一条手臂,状似在拍赵宝珠的肩膀:
“宝珠……嗝……你以后做了大官、不要忘记我们……”
他不知道赵宝珠已早不在他身边,此时正醉得蜷在栏杆边向下看着酒楼中间的舞台。腾金阁格调与其他酒楼不同,特意请了西域来的舞女跳舞助兴。西域的女子体格比汉人女子高大,五官深邃,穿的尤其少,皮肤在酒楼的烛光下呈现出蜂蜜半的色泽。
赵宝珠哪里见过这种阵仗,一时间看得目不转睛,脸说不清楚是酒红还是羞红。
方家两兄弟要清醒一下,见赵宝珠双手扒在栏杆上,直往下瞅的模样,互相对视了一眼。
“……是不是不该带他来这儿。”方理道。
方勤沉默了一会儿:“总之别让少爷知道。”
若是让叶京华知道他们带赵宝珠来这种地方,一身皮还要不要了?
对于自己这个从小就谨小慎微的哥哥能说出这种话,方理有些惊讶。不过今天大家都高兴,一时没想到,倒也无伤大雅。他默了默,声音更低了些
“也不知少爷是怎么了,连个口信也没有。”
数日前他们就得了信,知道叶京华被从宫中放了出来,只是带着一大堆御赐的物什,直接便回本家去了。按理来说这也没什么不妥,宫中的赏赐除非是直接送到他们府里来,按规矩都是要先送去夫人老爷那里的。只是在进入本家之后叶京华竟然迟迟没有回府,倒是叶夫人遣了身边的大丫鬟来,叫他们好好照顾赵宝珠。
方勤也沉默下来,许久之后道:“许是少爷正忙着准备殿试。”
方理闻言,点了点头。这个倒是有可能……可他隐隐还是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
方勤见赵宝珠还挂在栏杆上一个劲儿地往下看,实在是觉得不妥,上前将他搀起来:“宝珠,别看了。”
赵宝珠随着他的动作抬起通红的脸,猫儿眼里水光潋滟,一看到方勤便对他打了个小小的酒隔,指着下面的舞女道:
“勤哥哥……我看她、她们的裙子快掉下来了……女、女子不能衣不蔽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