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长鼻子狗
赵宝珠闻言,眉目微动,倒没什么好说的了。他早知善仪在此只是暂时歇脚,早晚是要走的,但见善仪就一个包袱一把宝剑,孑然一身的就要走,还是放心不下:
“就算要走,也得收拾好才是啊。”赵宝珠低头自袖中摸出荷包,一打开,里头全是亮晶晶的银子和大叠的银票。叶京华因着上次的事不许他不带钱就出门,总是给他的小荷包塞得鼓鼓囊囊,赵宝珠将钱银一起拿了出来,塞给善仪:“柳兄把这些拿去。”
“这怎么好!”善仪登时皱起眉,推拒着不肯收。
赵宝珠也不肯松手:“自于柳兄相识以来,柳兄助我良多,几次出生入死,这点钱财乃身外之物,柳兄就拿去吧!”
两人在雪地里拉拉扯扯半天,最终是善仪顾忌他的方大病初愈,道:“这儿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到一处可避风雪的地方去。”
两人各退一步,进到了路旁的一处寺庙中。这庙子立在树林后头,平日就少有人烟,正好方便了两人说话。
赵宝珠道:“这大冬天的,柳兄此去若无车马,冻坏了怎么好?这些银钱必得拿去。”
见他这般,善仪心中感念,嘴上却依旧不松口:“大人实在不必担心,我已买好马匹,现虽有雪,却还不大,脚程快些不出两日便能到资县。”
赵宝珠闻一怔,:“柳兄要回资县去?”
“是。”善仪说到这儿,略叹一口气:“我到底还是想着幼时将我带大的那位算命先生……虽过了这些年岁,他恐怕已不在人世,可我还是得去寻一寻,若有什么家人儿女,找到了也好报道他对我的养育之恩。”
赵宝珠闻言,亦是感念:“柳兄真是至情至义之人。”遂道:“若是这般,那柳兄更要手下这钱财了。就当我孝敬老人家,若无他庇护柳兄,我恐怕日前便丧于那贼人之手了。”
善仪见他话都说到了这份上,也不好再推拒,终究是将银钱收下了。接着,他抬起头,向四周看去,忽然对赵宝珠道:
“既然这般,我与大人不若结为义兄弟。”
赵宝珠一愣,便听到善仪接着说:“我既受惠于大人,若大人不弃,今日我们便在关公面前起誓,若来日大人有什么难处,我必千里来援,万死不辞!”
赵宝珠扭过头,这才见他们随意钻进来的破庙竟然正正好是一座关公庙。他面上一惊,顿觉是天命所归,随即便一口答应下来:
“这番倒正好。”他回望向善仪,坚定道:“今日我便认柳兄为义兄!”
随即,两人自破庙中摸出了几只放了多时的旧香,在红面关公面前下跪三叩首,起誓结为义兄弟。
庙外,赵宝珠站在雪地里,眼见着善仪翻身上马,大氅在空中画出一道弧线,绣面上的蝴蝶在日头下闪烁,仿若金蝶振翅。
“大人,这些时日来,多谢大人的照顾。”善仪高坐于马上,垂眼看赵宝珠:“终究是到了要别过的时候了。”
赵宝珠想起这段时光,一时也十分感念:“柳兄——”
“只一件事,我实在放心不下大人。”善仪用温和的目光在赵宝珠身上转过一圈,勾了勾唇角,抬手指了指脖侧。
赵宝珠见状一愣,抬手一摸,才发觉领口不知何时散开了一枚盘扣。而下面露出了什么,他自己是最清楚的。
晶晶雪地,点点红梅。
赵宝珠’腾’地一下涨红了脸,猛地抬手捂着脖子,接着又慌乱地系起领口前的盘扣来。
“柳、柳兄,实在失敬——”
善仪见少年两颊红彤彤,双眸水灵灵,一副慌张的模样,叹了口气。
现今就羞成这样,往后又要怎么办呢?不得被那天潢贵胄的叶二公子扒了吃去了。
“到底是我的过错,平白让老爷知道了这歪门邪道的事。”善仪顿了顿,而后道:“既是我结了这冤孽,我免不得要劝大人一。”
他看着赵宝珠茫然的眼睛,道:“虽现今千好万好,可男人之间终究不能长久,无论何时,大人还需留了心眼,就当是玩玩儿,万不可真的陷进去了。”
赵宝珠闻言,神情变了变,脸上的绯红渐褪了,眉眼间沉肃下来。
“柳兄说的,我都明白了。”赵宝珠拱手道:“义兄待我情真意切,今又劝此良言,小弟必谨记在心。”
善仪闻言,神情温和下来,朝赵宝珠拱了拱手,道:“大人,就此别过了!”
赵宝珠一时不忍,红了眼圈,也抬起手:“祝柳兄,一路顺风。”
善仪消散一笑,抬手一挥,大氅飘向身后,一拉马绳,拔蹄飞奔而去。
赵宝珠看着他赤红的背影消失于风雪中,神色微凝,久久远望。
·
待叶京华找到赵宝珠之时,便见他正蹲在一处小溪旁,手里拿着老丘家小狗受伤的后腿。
棕黑相间的小狗显然很亲近他,伤腿都被人逮住了还在摇尾巴,晃头摆脑地朝着赵宝珠膝上蹭。
“别动!”赵宝珠瞪着一双大眼睛,状似严厉地呵斥它:“抹药呢!别乱动。”
小狗倒也通灵性的很,呜咽了两声,拿黑葡萄般水润的眼睛瞅着赵宝珠,不敢动了,但还是照样摆着尾巴,将雪地打得飘起白雾来。
“乖狗。”赵宝珠摸完了药,称赞了它一声,转头便想将沾满了药汁的五指往溪水里放。
然而下一瞬,一只手凭空伸过来拽住了他:“干什么?”
赵宝珠一抬头,忽得望见叶京华俊美的面孔出现在他面前。
接着,一件披风兜头将他罩住,手被人握住,拿丝绢细细擦起来:“那水都快结冰了,还里面放。”
赵宝珠愣了愣,在披风中挣了挣,将头露出来,看向叶京华:“少爷怎么来了?”
话音刚落,便有股巨力将他连人带披风从地上拽了起来,两条手臂跟烙铁似的,将他箍住用力从身后抱了抱:
“还敢问,一大早的跑哪去?”叶京华的声音有些低:“我说过什么?到哪去要说一声,不记得了?”
他略微一顿,接着像是不解恨似的,轻轻往赵宝珠屁股上拍了一下:“不听话。”
赵宝珠脸红了红,艰难地在他怀抱中转过身,仰起头望向叶京华:“我本是想出来看看狗儿,想着快,就没跟少爷说,谁知中间出了岔子。”
小狗被叶京华的一连串动作吓住了,以为这是歹人,此时正瘸着腿在原地又跳又叫。叶京华看它一眼,就为这么个黑毛球?
他那出一颗果子来,朝远处抛去,小狗呜咽一声,看了看滚的吃食又,看了看被挟在怀里的赵宝珠,终是抵不住吃食的诱惑,朝果子跑去了。然而一边跑,还要一边扭头对叶京华叫两声。
叶京华回过头来,将赵宝珠身上的披风系好:“什么岔子?”
赵宝珠闻言,神色有些黯然:“柳兄与我辞别,方才便出城去了。”
叶京华闻言,心里暗道一声‘好’,然而见赵宝珠的神色,到底压了下去,抬手抚开赵宝珠额角的乱发:“有缘分,自然会再相见。”
赵宝珠垂着眼,卷翘的眼睫在面颊上落下一扇阴影,脸蛋晶莹雪白,低落的模样可怜又可爱。
叶京华见了,爱得不行,低下头在他侧颊上落下一吻:“怎么了?不高兴?”
赵宝珠被亲得颤了颤眼睫,道:“少爷,雪这么大,我放心不下,你能派人暗中保护柳兄?”
叶京华闻言,略顿了顿,而后道:“当然。”
赵宝珠这才松了口气,抬起眼,眉眼间却始终萦绕着丝缕忧色。叶京华见了就心尖发疼,低头凑近了些,不错眼地看着他,软声道:“宝珠,你有心事?”
赵宝珠摇了摇头,敛下眼沉默了半响,接着忽然道:“少爷。”
他抬眼看叶京华,神情分外真挚,坚定道:“现今我们这般,也就罢了。可待日后少爷定了亲,一定要告诉我。”
叶京华放在他肩膀上的手一顿。
赵宝珠想了想,犹不放心,嘱咐道:“待少爷与哪家小姐说了媒,不等下聘礼就得告诉我,我当即就走,一定不会纠缠。”
第82章 结发
叶京华许久没有说话。
好半天后,赵宝珠觉得自己的肩膀被攥得生疼,不住’嘶’了一声。
他肩上的力度这才小了些。
赵宝珠也自知在他们二人浓情蜜意之事说这种话有些不解风情,可他实在不愿意自己与叶京华也落得和曹濂与善仪两人这般的境地,故而先把话说到前头。
少爷一向知书达理,想必能明白他的意思。赵宝珠极其信任地望着叶京华。
叶京华也正看着他,雪地上的光打在他面上,显得有些白。
他眉心若蹙,眸中的惊讶渐渐去了,眸色暗下来:“你说……我要订亲?”
他紧盯着赵宝珠,声音低下来:“那你以为我们现在算什么?”
他这句话其实是带了气的,目的是为了反问赵宝珠,谁知却被他当了真。赵宝珠一愣,遂细细想了想,而后抬眼看向叶京华,有些犹豫道:
“……玩玩儿?”
他不知如何描述男子与男子之间的关系,只好引用善仪的话。
此话一出,叶京华立即变了脸。
他只觉耳边轰然一声,全身血液倒灌。
他从未有过如此控制不好自身情绪的时刻,只觉怒气急速上涌,额角青筋直跳:“玩玩儿?”
他盯着赵宝珠,向前迈出一步,贴近了赵宝珠:“你觉得我在玩儿你?”
他靠的如此近,赵宝珠倒是惊了一惊。叶京华虽待他温和,可身量摆在那儿,离得如此近,将日头都罩住了。
“我……”赵宝珠不知如何回答,犹豫了一下。
没成想他这一犹豫却像是更加刺激了叶京华,他眉眼中浮现出阴鸷:“在你心里我就是那样人品卑劣之人?”
赵宝珠早些时候忽然不见,已让他心里存了气,此时新仇旧账叠加,一时心中恨极,只想把赵宝珠抓住,狠狠收拾一番,不禁嘴上带了刺:
“你以往便与我多有疑心,时不时便说生分的话来气我,如今更不得了了,我竟不知,你在心里如此看低于我——往日里我误认与你交心,现今看来竟是错付了。”
他字字锥心,赵宝珠一时被说蒙了,张着嘴不知说什么。
叶京华说完,其实当即心中便闪过一丝悔意,可他在气头上,话又已出了口,遂绷着一张脸盯着赵宝珠。
好半会儿赵宝珠才回过神来,唇颤了颤,胸膛上下起伏,抬头望向叶京华:“少爷……少爷这是什么话!”
他又急又伤心,一时跳了脚,瞪着双大眼睛气极道:
“我怎么看低少爷了?就算要玩,也是我乐意给少爷玩儿的,换别人我还不乐意呢!”
他一时说顺了嘴,谁知话一出口,就戳到了叶京华的肺管子。
他脸色铁青,星眸中竟隐隐泛出猩红:“别人?你还想和谁‘玩’?”
赵宝珠闻言,又是一愣,随即登时怒气烧到了天灵盖:“少爷当我是什么人?!你、你——”
赵宝珠气的两颊通红,连话都说不出来,一时恼了,用力将叶京华一把推开:“我、我再不理少爷了!”
叶京华被他推得退后了两步,抬起眼,唇线拧地死紧,伸出手就想拽住赵宝珠:“先跟我回去。”
赵宝珠在气头上,一把挥开他的手:“我不回去!!”
他一个不留神,使得劲大了些,叶京华的手背浮现一块红痕。赵宝珠见了,登时有些后悔。然而叶京华却像是觉不出痛似的,还要伸手来拽他。
然而就在此时,吃了果子的狗儿又转了回来,窜到赵宝珠身前,朝叶京华大声吠叫。叶京华一时不能上前。赵宝珠抓住了机会,狠狠瞪了一眼叶京华,往雪地里跺了一脚,冷哼一声,转头飞快的跑了。
见赵宝珠跑了,狗儿又朝叶京华叫了两声,也跟着跑了,独留叶京华一人站在雪地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