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长鼻子狗
元治帝回头便吩咐道:“把前阵子西边儿献上来的玉如意给朕拿上来。”
夏内监俯身称是,没过多久就捧了个长条状的盒子上来,递给赵宝珠:“赵大人,请收下吧。”
赵宝珠哪里敢收,登时像捧了条烫手山芋:“臣、臣不敢——”
叶京华却暗中扯了扯他的袖子,低声道:“收下吧。”
赵宝珠一顿,他虽私底下爱和叶京华发脾气,但因着见识浅,在宫里被吓得战战兢兢,此时很是听话,乖顺地便把玉如意收下了,喏喏道:
“臣、臣谢皇上恩典。”
见他哄着脸,一副感激得不知怎么样才好的模样,元治帝圣心大悦,久违得找到了逗弄晚辈的快感,待叶京华与赵宝珠走出暖阁,一路来到宫墙外,后面还跟着一长串拿着皇帝赏赐的太监宫女。
待上了叶家的马车,赵宝珠还是懵懵地捧着那柄玉如意。怀里还揣了两本新书,是元治帝赏赐给他的精编《子书》和《大学》。
叶京华见他一直发愣,低下头将人揽在怀里,轻声问:“怎么了?”
“我……”赵宝珠一阵发愣,缓慢地眨了眨眼睛,看向叶京华:“少爷要带我回乡?皇上怎么就同意了?”
赵宝珠懵懵的。要回乡他自然很高兴,他已许久未见父亲。之前的做县令的俸禄,除开县衙的开支外他全数都换成了银票托钱庄寄回了老家,故而县衙在叶京华去之前都那么寒酸,连见能住人的客房都没有。
如今能回乡见父亲,他很是开心,可实在想不通皇帝怎么这么轻易地就同意了?
叶京华仿若看出他的疑惑,微微一笑,摸了摸赵宝珠呆愣时显得格外圆润的脸蛋:“我们要成亲,怎能不拜见岳父?”
他说着,顿了顿,思索道:“蜀道艰难,也不知聘礼车队能否通行,还得好好筹划一番才是。”
赵宝珠听了,怔愣好一会儿,脸色才骤然爆红:
“什、什么岳父!”他瞪大了眼睛,圆溜溜地看着叶京华:“我,我可没跟爹爹说过……你不要乱来!”
叶京华见状,勾了勾唇,搂紧他道:“不必你开口,自然是我上门提亲。”
赵宝珠目瞪口呆,茫然地被搂着偷亲了几口,才抱着怀里的玉如意、茫然道:“那……那皇上为什么要赏赐我这个?”
叶京华垂眸看了一眼,嘴角的笑意更深,握着赵宝珠的手,将人整个报到了腿上搂着:“我自小在御前长大,皇上于我如师如父。这是见面礼,自然是祝你我姻缘称心如意,和和美美。”
赵宝珠靠在叶京华怀里,听了这番说辞,脑子里晕乎乎的,几乎被这天降的好运砸晕了。要知不久之前,他还在担忧叶京华会另娶别家的小姐,认为两人终不能长久,没想到他所预料当中的障碍都早已不复存在,叶夫人,甚至连皇上都已知晓他们的事。
要说这其中没有叶京华上下疏通,赵宝珠是不信的。或者说,叶京华若有一丝一毫要负他的念头,甚至都无需做什么,只需稍稍透露出愿意结亲的念头,各路姻亲便会纷至沓来。他便轻易地连一丝立足之地都没有了。
然而自打他入京,周遭无不以礼相待,一点儿委屈都没叫他受。
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叶京华早已做好了要和他过一辈子的准备。
这其中的情义让赵宝珠不禁红了眼眶,他主动抬起手环住了叶京华的肩,凑上去在男子的颈窝里蹭了蹭,哑声道:
“我……”他愧疚地说:“少爷待我这般真心,我先前却那般疑心少爷……是宝珠错了。”
叶京华闻言,一挑眉,含笑着低下头:“如今倒是知道了?”
他将人搂紧了些,压低了声音,哄诱般地对怀中人道:“亲一口,我就原谅你。”
赵宝珠没有即刻回答。叶京华像个耐心的猎人,静静地等着怀中的猫儿探出小尾巴来。果然,不过片刻,怀中传来衣物摩擦的窸窣声,一片温软的唇贴上他的下巴,一触而分。
叶京华感觉像是被猫儿舔了一口,眉尾微颤。若是在家中,他必不会让赵宝珠就这么蒙混过关,但马车还没出皇城,叶京华只能作罢。
他默默将赵宝珠搂紧了些:“此事……也是我的不是。”
他习惯了安排好一切,在背后使手段,许多事情,都没想过要跟赵宝珠先商量一番。此番入宫着实出乎了他的意料,叶京华再次意识到,他倾心的少年是个极好的人,就算没有他,也许会一时宝珠蒙尘,可终究会散发其光华,为世人所发现。
他总想着为赵宝珠扫清一切障碍,实际抬头一看,却见赵宝珠已经走到更前头去了。
叶京华惯于掌控人心,善弄权之术,然而在赵宝珠面前,这些似乎都成了虚妄。
他抱紧怀里的人,低头轻轻贴上赵宝珠的鬓旁:“宝珠……”
赵宝珠抬起头,以为是叶京华还想要亲亲,便凑上去在男子颊侧印下两个吻。而后眨巴着眼睛看向叶京华:“少爷,这下能原谅我了吗?”
叶京华看着他,眸色有些发沉。忽得低下头,手轻轻按中赵宝珠的胸口:
“宝珠志存高远,一心为民……我都知道。”
他闭上眼,执起赵宝珠的手,埋入他的掌心,睫羽在肌肤上微微晃动:
“这颗心,能否也分一点给我?”
第91章 回青州
叶京华的嘴真是厉害,饶是赵宝珠听惯了他的甜言蜜语,骤然听闻此言,心尖也是一跳,登时软作了一滩水。他红了脸,抬眸看目光盈盈地看向叶京华,有些羞涩,却又真情无限地道:
“我的心早就是少爷的了啊。”
他自认为已将一颗心全数交给了叶京华,这世上他再不会心仪哪个女子,也不会心仪其他男子,只希望能和面前这个人相守一生。
叶京华看见他眸中的真诚,眉尾一动,竟然生出股冲动,想问问他是皇命重要,还是他重要。
可这话太像那些拈酸吃醋之辈说出的话,叶京华拉不下脸问。且他冥冥之中有所预感,总觉得问出来也是自取其辱。
到时候赵宝珠说出什么忠臣死节之类的话,被气得心口疼的还是他自己。
叶京华在不恰当的时候领悟了有家室的男子维护家庭和美的一大技巧——揣着明白装糊涂,得过且过,凡事不要问得太明白。叶京华是聪明人,没两下就领会了其要义,默默将问题咽了回去,搂紧了怀里的赵宝珠,满足得沉溺于糊涂人的幸福里。
·
两人回到小叶府,赵宝珠刚下马车,一抬头便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叶府门口。
赵宝珠定眼一看,立即双眼一亮:“李管事!”
他立即跳下车迎上去。李管事还是穿着那身管事服,微笑着朝赵宝珠俯身行礼:“老奴见过赵大人。”
赵宝珠一把扶住他,不让李管事将腰彻底弯下去:“别这么见外,叫我宝珠就好。”言罢,立即便瘪嘴撒起娇来:“李管事,我好想你。”
彼时在叶府,除开叶京华,便是李管事最照顾他了。赵宝珠还记得春初京城还有些冷的时候,到了晚上,李管事常常灌了汤婆子先给他放在被窝里,待赵宝珠上床睡觉时,被褥都是香香暖暖的。
刚到无涯县时,赵宝珠晚上睡在带着霉味房间里,一闭眼面前就是李管事的慈祥的脸。
李管事听了这话,心中涌出一股暖流,十分妥帖。想到赵宝珠孤零零地就去了那么远的地方,李管事心疼得不行,很想拉着赵宝珠的手拍一拍小孩儿,但碍于赵宝珠的身份,他克制住了自己,只是道:
“是老奴糊涂,没福气伺候大人,让赵大人受苦了。”
他的声音中有些哽咽,说着,还低下头用袖子擦了擦微红的眼角。
赵宝珠细细打量李管事,越看眉心蹙得越紧。李管事脸上的皱痕较先前深了许多,身躯微微佝偻,消瘦了许多,衣袍都显得有些空落落的。赵宝珠看得心酸,道:
“怎么瘦了?管事看着气色不好,是不是庄子上有人刁难您?”
李管事赶忙道:“没有那样的事。”
李管事是叶府上的老人了,又是叶夫人从娘家带来的,资历深,在仆人中间德高望重,纵然是做错了事被发配到庄子上去,也没人敢为难他,都是好吃好喝地供着。然李管事乃忠仆,在叶府上伺候了几十年,叶家几位少爷小姐都是他看着长大了,如今主子不在跟前,做什么都不得劲。老人日日无事可做,反而憔悴下来。
李管事看向赵宝珠,眼尾的皱痕微微一弯:“我老了,不中用了。如今能回来伺候大人,我这把老骨头也算是有些用处。”
李管事本以为自己会老死在庄子上,没想到还有能回来继续伺候主子的一天,因而十分感激。
此刻,叶京华从后头走上来,看了赵宝珠一眼,见他似乎是没注意到他的接近的样子,便轻轻咳嗽了一声。
赵宝珠面上的神色一顿,偏过头,冷冷瞪了叶京华一眼。
叶京华看到他的神情,动作微不可查地一顿,本来想往赵宝珠肩上放的手立即收了回去。
赵宝珠回过头,面上重新挂起微笑:“我们站在这儿干什么,李管事舟车劳顿,一定累了,快快进屋去坐着吧。”
说罢,他便搀着李管事往里走。后头的叶京华落下一步,什么话也不敢说,悄悄跟在两人身后也走了进去,动作间很有些小心翼翼。
李管事将一切尽收眼底,眉梢一动,暗自压下心中的惊讶,他竟然也有看走眼的时候。
以往,他还觉得赵宝珠又乖又听话,被叶京华哄得团团转。
如今一看,谁拿捏谁还说不一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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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着皇帝催得紧,隔日,两人便准备再次启程赶回无涯县了。
叶夫人很是意外,手里捏着绢帕,柳眉微蹙:“怎么这么快就要走?多少也再歇息几日啊。”
叶京华道:“陛下叫我们速去速回。”
闻言,叶夫人也没什么好说的了,只是低低叹了口气,在心中暗道儿大不中留。
另一边,赵宝珠看着正源源不断自叶府中捧出各种箱笼细软的仆人们,有些疑惑:
“这是做什么?”他扯了扯叶京华的袖子,道:“少爷,我们要带这么多东西走吗?”
明明无涯县的衙门上还有一堆叶京华先前送的宝贝呢。
叶京华闻言,抬眸看去,一个仆人正抱着一只木箱走过来,隐约能见其中金黄的光泽。
民间寻常嫁娶,尚且要三书六礼,富贵人家就更加繁琐。叶京华收回目光,抬手将垂在赵宝珠鬓旁的一缕乌发捋过耳后:“没什么,不过是多几匹马的功夫罢了。”
赵宝珠有些疑惑,倒也没深究。
待所有东西装箱完毕,叶家的车队已经长到排出了两条街去。前后都是叶家为护送车队特意聘用的镖局人马押阵,叶京华与赵宝珠所乘的马车在队伍中央,前面是陆覃和邓云的马车。
此次李管事本也想跟着一起去,但他年事已高,身体状况看着又不是很好,赵宝珠放心不下,还是让他留在府上静养,转而带上了皮糙肉厚的邓云。
车马整顿完毕,临出发前,两人辞别叶夫人。叶夫人看着他们,到底是有些忧虑地道:“卿儿,你要不还是去辞一辞你父亲吧。”
此次回京,这两父子连面都没见着,这传出去像什么话?
然而就在此时,一个仆人忽然从屋内走出来,向几人鞠了一躬,低声道:“回夫人,二少爷,老爷让二少爷谨遵皇命,不必去回他,速速出城。”
这话,表面上是让叶京华遵守圣旨。然而稍微对叶家这对父子俩的关系有所了解的人,都能听明白,这不过是叶执伦找的借口罢了。昨日在宫里叶京华不仅拒绝留在京城,还自请要回去青州的消息一传出来,叶执伦当即没说什么,实则当夜仆人就扫了两套摔碎的杯具出来。
叶京华听了,没什么反应,叶夫人倒是当即皱起秀眉,面上泛起怒意:“什么?那姓叶的——”
她刚要发火,却被叶京华拦了下来:“母亲,算了。”
叶夫人看向叶京华,又看了眼神情有些诧异的赵宝珠,到底在小儿媳面前压住了脾气,用绢帕暗了暗唇角,道:
“算了,你们不必管他,他近年来脾气越来越古怪,快些出城吧。”叶夫人温声道,而后转眼瞥向陆覃及邓云:“此番你们少爷和少夫人去那么远的地方,选了你们两个伺候,若是回来有什么不妥,我只找你们问。“
她说这番话时声音虽不大,语调却暗含威势。邓云、陆覃二人登时头皮一紧,赶忙俯身道:“是。”
赵宝珠有些怔愣地站在一边。他方才好像听到了什么,什么夫人?可惜还没来得及细问,就被叶京华哄上了车。
车队一路向巷外走去,到了街口,赵宝珠探出窗口回头看,见叶夫人在站在府外,逐渐变成一个缩小的倩影。
赵宝珠叹息一声,放下帘子,转头对叶京华道:
“待下次回来,少爷还是要多多去夫人面前尽孝才是,她那样忧心你,这次一走,又那么远……”赵宝珠顿了顿,想到方才叶夫人偶然露出的怒容,低声嘟囔道:“没想到夫人还会生气,生起气来还挺吓人的。”
他一直觉得叶夫人如九天神女下凡,容貌美丽,性情又温柔,说话都是轻声细语的,没想到她骂起叶执伦来嘴下一点儿都不留情。赵宝珠暗自感慨,却没注意到叶京华暗中瞥了他一眼,那眼神很是令人玩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