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南风不醉
花朝点头,表示有所耳闻。
“那这几日你可曾听到宫里有什么风吹草动?”
花朝摇头,表示一无所知。
但再仔细一想,便知道了陆潇年的意思。这事已过去了好几日,按说刘贵妃最是疼爱他这个儿子,折了心头肉却毫无动静属实不正常。
“你是说,刘贵妃仍有谋划?”
陆潇年微微点头。
刘贵妃背后是刘家,掌管财政的三司使计相刘臻就是刘贵妃的亲叔叔。他不相信横行大盛十几年的刘家能就因为他在牢里吓唬祁礼那几句话,就真的忍气吞声风平浪静了。
花朝眼神转了转,忽然亮了起来,“那我明白了!
“所以你把九殿下关起来,其实是为了保护他。因为你知道刘贵妃一定不会放过他,就算刘贵妃放过他,皇帝也不能放过他。而你把他藏起来办声势浩大的祭奠是为了让他们不敢直接来府上闹事要人。你是怕他们对他不利……”
“我是怕他碍我事。”陆潇年打断他。
嘁,花朝心里冷嗤,死鸭子都没你嘴硬。
“真不懂你为什么。”花朝低声嘀咕。“明明还喜欢……”
“不要再提了。”陆潇再次打断他,声音变得冷厉起来。“早就过去了。”
“那你现在这是干嘛?让他恨你?”
恨这个字,在陆潇年的前二十五年几乎没有出现过。他的人生无比顺遂,以至于他从不觉得自己会跟这个字有什么干系。
甚至无法想象有天他也会被这个字掌控。
恨,心中之艮。艮是一座万丈高山,翻不过,绕不开,移不平。也说不清为什么,只要一听到这个字,眼前就会浮现出那双怒不可遏,几欲喷火的眼睛。
黯黑中透着蓝,雾蒙蒙。没有温度的一双眼,像是天上的月。
可有人揉碎了那片月。
陆潇年平静地抚摸着马鬃,眸光森寒,在初生的朦胧月光下露出淡淡的笑容。
“不图什么,从泥潭里捞月亮罢了。”
花朝不由地打了个冷颤,拢了拢自己的前襟,感觉愈发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就在这时,远处飞来一个小小的身影,卷起一股烟尘最后停落在他们面前。
马儿踏蹄嘶鸣,小暮冬仰头对着高大马背上的人道,“二哥,不好了,出事了!”
【作者有话说】
“从泥潭捞月亮”,很喜欢这首歌《借过一下》我码字的bgm
◇ 第48章 中毒
京都繁大,最不缺的就是贵人。不是有句话说,盛京遍地都是公鸡头上的肉,大小都是个官(冠)。
而原本清冷荒寂的王府,从未容纳过现在这么多人。
来往吊唁的大小官员已经快要将门槛踏破,可惜,任谁都没能见到陆潇年。大部分人放下名帖和礼金就无奈离开了,庭院中只有一人,空手而来却一直等着不肯离开。
正午的骄阳明晃晃地照在庭院当中,原来陆府的总管陆九自从狱中被放出来就住到了这里,负责上下大小事宜,不过几日便将这无名王府打理得井井有条。
“梁大人,还是先请回吧。”陆九道。
“我今天一定要见到陆将军。”梁广渠额头冒出豆大的汗珠,脸色白得没有血色,眼底也透出乌青来。
陆九年近五十,鬓发灰白,饶在陆家经历过大世面,见到堂堂工部尚书这副模样也着实心里一惊。
他暗暗使了眼色,让下人去再找。
“我家公子前几日在战场上损伤,加上心中悲痛,这几日实在不便见客,梁大人可等过两日丧仪结束再来拜访。”
突然梁广渠抓住了陆九的手臂,眼神里满是惊恐,身子几乎要栽倒下去,“让我见见陆将军,我有要紧事跟他说。”
“梁大人,您先起来。今日来的哪个不是有要紧事啊,您莫要为难老奴……”陆九感觉到梁广渠抓着他的手掌温度不同寻常,赶忙让侍卫把他搀扶起来,“去请暮冬大夫来。”
话音刚落,梁广渠突然撒开了手,双目猩红骇人,身体僵直着朝灵堂直冲撞过去,口中还大喊着:“贪官啊!你们都是贪官!”
侍从们一看不好,冲上去拦,但为时已晚,只听咚得一声闷响,梁广渠撞在了棺椁的边角上,登时额头上露出个血窟窿,人栽倒在供桌上,喉咙正好压到香烛上,皮肉烧焦的味道立刻弥漫了整个灵堂。
人们都吓住了,一时间都愣在原地。
陆九闭了闭眼,叹了口气。“还不快去人抬下来!”
恰暮冬被叫来,走到梁广渠身边蹲下一摸,人已经断了气。
工部尚书撞死在陆家灵堂之上一事很快传开,校场在京都城外,饶是暮冬和追疾脚程再快,等陆潇年赶回来时王府已经被大理寺围得水泄不通了。
梁广渠的儿子跪在蒙着白布是尸身前痛哭,捶胸顿足,“还我父亲命来!我父亲出门前还好好的,他清廉一世,没有礼金可送,却白白送了自己的命!天理何在啊!”
围在门外看热闹的人被打动,跟着举着拳头大喊,“偿命!偿命!”
当陆潇年下马,人群看到他回来立刻噤声缩起头,但眼神还带着畏惧,冰凉如水,这让人很难相信这和十日前欢庆迎他入城的是同一帮人。
人们自动退让到路两边,留出中间的一条空道让给陆潇年。陆潇年身高异常本身就有压迫感,当他的靴子一步步踏上台阶,众人纷纷低下了头。
大理寺的兵也闪开了路,陆潇年带着花朝和暮冬径直走进去,一入庭院便看到了地上的白布和跪在两旁的一双儿女。
梁广渠的儿子一看陆潇年来了,哭得更大声,而一旁的女儿看上去尚未及笄,只是垂着头不哭也不看陆潇年。
环顾了一下周围的兵和被弄得乱糟糟的灵堂,陆潇年冰冷的眼神在三个牌位上停留了一瞬然后移开。
这还是他第一次走进这里来。
“陆将军,”大理寺卿严敏行礼,“下官职责所在,还请大人见谅。”
“发生了何事?”陆潇年问陆九。陆九将事情经过讲了一遍。
而梁广渠的儿子立刻站起身争辩,“不可能,我父亲今天出门时还好好的,哪里身体发烫,精神不济了!”
大理寺卿严敏道:“方才等大人回来前,仵作已初验过,额头撞击是致命伤。”
陆潇年道:“严大人可否介意让这位小医郎看上一看?”说完他指着小暮冬。
“等大人就是为了与大人核验清楚后再入案,以免只是下官一面之词。”
陆潇年点头,小暮冬上前掀开白布,蹲下身子蒙上口仅戴上手套开始检查,花朝也走上前,脸色瞬间变了变。
陆潇年看在眼里,但没有问。
小暮冬先查看了额头的伤口,然后按了按梁广渠的手臂,又捏了捏指端,最后仔细查看了口鼻,小脸越来越暗。
随着他的动作,花朝脸色也越来越沉,眉头也跟着皱起来。
半刻后,暮冬起身,摘下手套和口巾道,“不是撞棺致命,而是……”
“毒。”花朝和他异口同声。
小暮冬仰头看了他一眼,这人没有上手,只是在一旁看就看出来了,他心中难免有几分佩服。
“这毒应该在这位大人体内有几日了,所以不仔细看看不出来。但这种毒很少见,作用在内脏,如果开膛剖尸就会看出脾脏已经破裂,肠肚粘黏。”
一番话令人难免刮目相看,严敏便问道:“据这位小医郎看究竟是何种毒呢?”
“像、像……”小暮冬刚才那行家里手的老辣样子转眼不见了,偷偷抠手抬眼望着陆潇年。
“你如实说。”陆潇年道。
小暮冬半天还是不敢说话。
“那你说。”陆潇年看向花朝。
花朝本也不愿开口,但现在也没了办法只能道,“他应该是想说,这毒像五日散。”
陆潇年眸光一滞。
严敏闻言皱眉,“五日散?若我没记错这应当是南月流传来的一种剧毒……”
预料中的栽赃果然来了。陆潇年冷笑了一声,还未开口就听花朝抢先道:“但不可能是五日散。只是症状像而已。”
“哦,这位是?”严敏审视地上下打量他。
“是我龙武卫的随行军医,花朝。”
严敏一听龙武卫,收回了怀疑的目光。花朝继续道:“且不说五日散里有一味十分珍奇的料,只独产于南月,边境盘查十分严格,根本运不进来。就算有人偷运进大盛,这五日散的威力寻常人根本连第一晚都撑不过,怎能会到现在才发作。”
“花大夫这么说可有凭据?”严敏追问。
“我三日前曾在王府门外遇到过这位大人,当时他只是面色疲累,并没有中毒迹象,刚才这位小医郎说了他已经中毒数日,若真是五毒散,怎么可能白日还去清理沟渠?”
“也许梁大人意志坚强呢?”
陆潇年这时开了口,“不是意志坚强就能忍得过去的,严大人可曾被灼烧过皮肤?”
严敏不置可否地望着陆潇年。
“烧手之痛可忍,而脏腑之灼痛,”陆潇年眉目深锁,似是想起了什么事。“足以活活疼死。”
严敏神色一震,“难道大人……中过此毒?”
陆潇年双手交握,偏头突然笑起来,“同大人说笑罢了,我真若中了此毒,还能站在这里?”
严敏看他面色不羁,暗叹果然如传闻那样喜怒无常,眼前出了这样大的事还居然笑得出来。
严敏正色道:“那还请将军配合,大理寺会尽快搜查王府,查清缘由,还九殿下和陆府一个清净。说起九殿下,臣还想请教几个关于南月此毒的问题,不知……”
“不妥。”
陆潇年双手摊开,指向灵堂排位。“严大人搜我陆家灵堂,我没意见。但这里毕竟是九殿下的王府,九殿下现在伤病未愈,大人连道旨意都没有,说搜就搜?你当这里是什么地方?”
严敏没说话,但一旁梁广渠的儿子突然从身后冲出来,大喊道,“那我父亲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吗!严大人,都说大理寺最为公允,我看你们就是狼狈为奸,这毒只有南月人会配,明明里面就有南月人,为何不能问不能审!?”
闻言,陆潇年转头看他,“梁公子这番话,想必是抱着必死决心说的吧。”
“你、你不用威胁我!父亲自幼教导我公允廉正。若我不站出来替无权无势之人发声,还要被你们这些权贵只手遮天了不成!那天理王法何在!”
一番话慷慨激昂,王府门外的百姓们再次躁动起来。“对!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陆潇年笑了笑,收回目光。“那也要真犯了法才行,您说呢,严大人?”
前一阵的动乱余波未平,民愤积怨颇深,严敏知道再这样闹下去,怕是会出乱子。
于是转身对陆潇年抱拳,“我这就去御前请旨,但大理寺为了保护现场会守住王府,也是为了保护殿下安危。还请陆将军和殿下在此期间勿要擅离,以免造成说不清的误会。”
陆潇年笑着点头。“自然。”
严敏命人抬着梁广渠尸身离开了,陆潇年吩咐关闭府门。待一切安静下来,他于无人处留下暮冬和花朝。
“你们可确认是五日散?”
两人同时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