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南风不醉
他这招偷梁换柱胆大又狠辣,他现在一手握了两个陆潇年的生死——牢里的替死鬼,他随手可以捏死,不高兴了还可以屈打成招;而牢外这个,成了孤魂野鬼的傀儡,再无法用陆潇年的名字活在这世上了。
放下手中的链子,陆潇年沉沉地望着他。“那陆某这条贱命从今后要仰仗殿下护佑了。”
像是早就料到他会这般反应,祁岁桉轻轻摇头,这次耐心是真的耗到了头,懒懒踢了踢脚边的箱子,发出咚咚响声。
“我不行,能护你命的,是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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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10章 换柱
褐色木箱上的铜锁在抬进来时就已经被侍卫卸掉,陆潇年望了一眼箱子,又抬眸望了一眼端坐于面前神色悠然的人。
故弄玄虚。
他伸出长腿,足尖一挑,踢开箱盖。
烛光虽昏暗,但也足以将箱子里的东西照得清楚——是一张张被摆得整整齐齐的人脸!
陆潇年弯腰,定睛看仔细。确切地说,那是不完整的人脸,眼睛上黑洞洞的两个洞,鼻子高扁不一,下巴或长或短,是拼接得十分精细的人皮面具。
“委屈将军挑一个。”
祁岁桉随意挑起一个,在自己脸上试了试,然后漫不经心道,“杨御医的手臂被你折伤了,过几日只能让陆将军试试我的手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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休整两日后,祁岁桉膝盖已经恢复得差不多,而陆潇年除了还有些脚跛,身上其他的伤已经包好至少从外面看不出来了。
当祁岁桉再次出现在这间密室的时候,陆潇年刚被伺候着擦洗干净,换了新衣服,只是头发还湿着。
脸上的污血洗干净了,将陆潇年那张颇具侵犯性的脸露了出来。小太监乐安奉命来帮他擦头发,手哆哆嗦嗦,显然被前日杨静山吊着膀子,脸色铁青的样子吓到了。
擦了半天只擦了点发梢,水珠还在不断顺着滴下,滴落进陆潇年的脖颈里。陆潇年十分不满地啧了一声,朝着祁岁桉道,“殿下身边就不养点有用的东西吗?”
一听此话,乐安一双凤眼满是恼怒地举起手臂,陆潇年回身一瞪,他的手不听使唤一样乖乖落在陆潇年的肩头,开始给他揉肩。
太欺负人了,乐安边揉边心里骂。太监怎么就没用了,你个卖国叛敌的死囚就又有用了吗?
看出乐安的愤懑,祁岁桉浅笑着挥手让他退下了。
他什么也没说,掀开桌案上的一个朱红妆龛,将瓶瓶罐罐一样样拿出来,摆成一条笔直的线。
“再没用的东西,养久了也是有感情的。”祁岁桉拾起一张人皮,在陆潇年面前比划了一下,扁塌塌的鼻子上顶着个宽得像护城河的额头,还有两道短粗得像断指的眉毛横戳在眉心两边。
“嗯,还挺合适。”祁岁桉客观评价道。
“没有铜镜吗?”没等陆潇年没看清就被那张人皮糊住了脸。
“凑和吧,越是泯于众生的脸才越配陆将军此时的身份,不是吗?”祁岁桉拾起刷子,拧开一个胶瓶,站在陆潇年身前,弯下腰一点点将贴合处粘合。
一直以来都十分遥远的那张脸,此刻忽然在他面前放大数倍,近到陆潇年抬眼就看得到祁岁桉的每一根睫毛,随着呼吸一眨一眨。
烛光摇曳,呼吸清浅。陆潇年不得不闭上了眼睛。
脸虽暂时地消失,却并未获得很久的清净,因为他素来灵敏的鼻子这时站出来抢功劳。
周身都是是篱落雪的味道。淡淡的,是竹香,混合着一点松檀。
很恼人。
更恼人的是触觉。
按在他脸上的那指尖滑腻、冰凉。陆潇年喉咙暗滚,身体微微向后。
他暗自后悔,不该那日把杨静山的手臂卸下来的。
到最后一步,为了使这张脸与皮肤贴合得牢固,祁岁桉不得不用手指在这张脸的每一寸皮肤紧紧按压。按到下巴的时候,他已经很烦很累了。
本来这样的小事根本轮不到他亲自动手。于是心里对他弄伤杨静山的行为便更加痛恨,手上就不自觉加重了力度。直到陆潇年轻嘶了一声,祁岁桉才停了,退后一步再看这张脸,不满消失了大半。
“从此陆郎是路人。”祁岁桉放下工具,在铜盆里净手,对自己的处女作颇为满意。
此刻的陆潇年还不知道自己一直引以为傲的脸成了什么样,祁岁桉一拍手,门外的侍卫和那个没用的小太监就很利落地收拾好了一切。
“陆将军准备准备,稍后我们便出发。”
今日是刘贵妃生辰,朝中大半官员都携家眷进宫,是个好时机。
在离开密室前,祁岁桉双手背后,目光再次满意地审视着自己的佳作,淡淡道,“去年府上有个侍卫死了,你就填他的缺吧。”
陆潇年左右摸了摸自己的脸,粘上去的胡子触感逼真,“那我叫什么?”
祁岁桉想了想,“刘萤。”
流萤?
陆潇年心里微微一震。
他脑中快速闪过一幅画面。乌云遮月的荒野里,那个蹲在草丛里双臂紧紧抱着自己的人,颤颤巍巍地抬起头,目中全是恐惧和难以置信。
像是确认了很久,他才问:“你是谁,你为何不杀我?”
恰一只萤火虫不知从何处飞来,落在他凌乱的发间,陆潇年听见自己闷闷的声音从面具后传出:“在下凌云阁——流萤。”
【作者有话说】
下周不更,宝宝们别等,要上榜了得攒攒稿
第0011章 回报
那是一个遍布芦苇的江边,江面茫茫,身后是黑漆漆的密林,月辉隐在乌云后若隐若现。
陆潇年翻身下马把人从马上拽下来。不是他要使那么大力,而是祁岁桉整个人像是被颠散了的蛋黄,而四肢又是那么冰冷僵硬,不使劲拽他他自己根本不会动一样。
“你可以走了。”陆潇年自认为语气很客气。
前面就是官道,凌云阁再猖狂也不敢在官道上动手。只要向当地衙门亮明身份,自会有人继续护送他前行。
可不料祁岁桉半天都像没听懂一样,就那么呆立在原地怔怔地看着他。
“殿下?”
陆潇年以为人被吓得有点傻了,还没等他开口再说点什么,腰侧的刀鞘忽然一轻,祁岁桉竟然将他的刀抽走了!还“唰”地一声架在了那截白晃晃的脖颈上……
对于一个武将,丢刀比丢命还难堪,本能反应之下陆潇年夺回刀,速度快得几乎肉眼看不见。只听铛得一声,赤羽雁翎刀重新落回刀鞘。
显然祁岁桉也没有反应过来手上那沉甸甸的武器就不见了,空余抹颈自戕的姿势还标准地摆着。
“殿下这是做什么?”透过面具,他的声音与寻常有很大差异,又闷又重听起来非常不自然。
“你要杀我,便直接动手,不要、不可以……”后面的话他还没说完,两行眼泪就从祁岁桉眼里流出来。
那双似盛满月光微微泛蓝的眸子更水润了。
陆潇年很快懂他在想什么了。
一直以来民间关于凌云阁的传闻很多,那些神出鬼没杀人不眨眼的刺客已经在百姓的口口相传中变得有些妖魔化,说是赏金已经满足不了那些杀手刺客,他们以杀人为乐。
比如有的喜欢在地上支口锅一刀刀凌迟涮人肉片吃,有的喜欢把人吊在树上封上蜡油做琥珀,有的喜欢先奸后杀,还有的喜欢反过来……
读懂了那眼泪何来的陆潇年不知是想笑,还是生气。他堂堂陆二公子这在世人眼中是有些许与众不同,但也不至于变态至此。
可转念,他才又想起对方并不知道自己是陆潇年,于是不自然地伸手向上托了托面具,闷声道,“殿下,有花银子杀你的,自然也有花银子想留下你这条命的。”
那泪水盈盈的双眼中,绝望逐渐被难以置信代替。
“这世上没人想让我活着。”
简单的一句话,陆潇年感觉心头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与祁岁桉不同,他从记事起身边就从未缺过疼他的人。
父母双亲自不必说,自从大哥折戟沙场,他便被当成宝贝一样供着。
二叔对他虽然严苛,但谁胆敢动他一手指,二叔一鞭子抽过去,对方小腿能折三截。所以,自幼在皇宫里,陆潇年跟那些年龄相仿的皇子们在一起也是横着走的。
可祁岁桉不同,他那双眸子就让他在皇子间备受排挤。背地里都叫他小南蛮子,妖幺儿。月妃在世,皇帝多少还能护着他。可月妃猝逝后皇帝的态度变得异乎寻常地快,这对于刚十六岁的祁岁桉来说,无疑于是从云端直坠地狱。
被隐藏在面具下的唇抿了又抿,发现也不知道说什么。于是陆潇年手腕陡然反转,簌簌几声利器划破夜空。
突如其来的声音好像将眼前人吓得不轻,许久才缓缓睁开眼。
陆潇年松开握紧的拳头,几只萤火虫忽然跳跃出来,挣脱了那只大掌兴奋地、竭力地发出最亮的光。
“活着,并不是为了讨人喜欢的。”闷沉的声音阻隔了语气中原本的几分温柔,听上去冰冷而笨拙。
望着他手心里跳跃那几只流萤,一时间祁岁桉竟无法从那几颗小小的光芒上移开眼睛。
从未有人跟他说过这样的话。
好似从他生下来就是为了博得更多人的喜爱和认可。他从小就知道母妃没有皇后、刘贵妃背后那样的庞大根基。母妃是亡国公主,他们母子势单力薄的背后只有唯一的一座靠山,那就是——父皇的疼爱。
虽然母妃从未要求过他,但他每件事都会尽全力做到最好。可这些落在他的皇兄们眼中,却成了野心的体现,是十足的威胁。
如今他那唯一一根纤弱的根基也断裂了,那跟他在这世间唯一有亲缘的亲生父亲要让他自生自灭。
喉咙似被什么东西堵塞着,连吞咽都困难。他竭力咽下眼泪,倔强地转过头,不再看那些奋力做出可笑努力的小虫。
忽然,双肩上再次落下重物。祁岁桉的身子被那双大手突然扳过去,使他面向他们身后的那片黑漆漆的密林。
无数亮光在林间跳跃,树林里像生出了无数只细细密密的小眼睛,像也在惊惶地看着他们。
那是被陆潇年的袖箭惊醒的萤火虫群,此时正是它们努力繁衍的时节。
它们数量多的惊人,争相往更高的地方飞去,很快在漆黑一片的江面上洒下了比星星还璀璨的星辉。微风袭来,星芒碎漾,随江波飘摇成片。
“殿下,好好活着。”陆潇年将掌心的几只流萤朝天空一抛,看他们也汇入星群,然后道,“蚁虫亦可溃堤,活着,才有这样的可能。”
半晌,祁岁桉惴惴地抬眸,望向那狰狞可怖的脸,很难想象这话是从一个戴着这样面具的人口中说出来的。“所以你真的不是想把我……”
耳边一声嗤笑。“殿下平日还是少听些不正经的戏文吧。”
”那……”祁岁桉敛了眸子,“你可以一直陪我吗?”
等了片刻没有得到回应,对方好似没听懂他的话,于是祁岁桉再次抬头望向那双黑沉沉的眼睛,“我出双倍的银子。”
半晌,面具后才传来沉闷的声音,“殿下,我很贵的。”
“能有多贵,你是阁主不成。”自幼锦衣玉食,鲜少出宫的祁岁桉其实对银钱没什么概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