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橙子雨
“走吧。出去以后立刻离开陌阡,一刻也不要耽误,答应我。”
洛南栀的指尖微微颤抖。
邵霄凌点点头,认真看着那指尖。
他们是“洛州双璧”,从小就在一起,狼狈为奸闯祸闯多了,就有了属于彼此的暗语。
第55章
白衣人带离邵霄凌后,整个祭坛都寂静暗淡了下来。
洛南栀垂眸,平静地在祭坛旁跪下,长发柔顺散落一地。
顾苏枋:“大都督倒也不必一副委屈状。”
“殊不见本王适才也是诚意满满,才会在洛州侯面前……竭力帮你隐瞒‘那个秘密’。”
月下,一片寂静。
洛南栀缓缓抬眼,凤目终于不再寂静无波,而是分明透出毫不掩饰的血色杀意,几近将面前南越王千刀万剐。
顾苏枋见状,却只是笑:“何以凶神恶煞?你我心知肚明,彼此都是沾满污泥肮脏、再也无法回头之人,同舟共济,不是理所当然?”
“大都督也该……多往好处想才是。”
他凑上去,漂亮的唇勾起,轻声道:“如此这般收场,你从此在至爱亲朋心中,便永远是那明月皎皎、纤尘不染。”
“一切过往不堪,自此掩入尘土,再也不必提心吊胆有朝一日被人堪破、众叛亲离。”
洛南栀闭目不言。
半晌。
“南越王赌咒发誓,此生绝不伤害霄凌,还望不要违背誓言。”
顾苏枋又笑了,抬起右手在祭坛上抚摸了一下。
只见那祭坛上暗红色的火顷刻便有如活物一般,开始循着他的手向上爬。片刻以后,掌心燃着的火光明灭映着他那张明暗不定的俊美脸庞。随即,一颗暗淡的月光色珠子,缓缓出现在火光之中。
无数血光如同枝蔓,从祭坛血色眼延伸而下,沿着地面攀爬,逐渐覆上洛南栀周身。
洛南栀无言等着预想中的疼痛。
却偏偏余光一闪,隐隐看见似乎暗黑虚空中的另一个方向,还有几道人影。
皱眉仔细望去,才发现不远处的虚空里,确实还默然立着有几名白袍人,一行人押着一个跟他同样周身被藤蔓状血色火光包裹的男人。
那人脸色苍白,虽被折磨得有些形销骨立,仍能看得出俊逸的轮廓。
竟是被秘密扣押南越一月有余的乌恒侯卫留夷!
不及洛南栀多想,就见顾苏枋手中火光开始闪耀沸腾,月光珠不断微明,连带周身一身暗金色的华服都被升腾的气流引得飘散在空中。
卫留夷身下火蔓瞬间被催动,龙蛇盘舞一般,转眼就荆棘游走遍其全身。卫留夷闷哼,瞬间血色全无,随即那火光更将他一力托起,从他身上席卷而出一些似是月色流萤般的光华,随即就将他弃如敝履,然后那火光径自飞舞旋转,带着从他身上采下的月色荧光团团飞向顾苏枋,蝶舞一般旋转着汇聚到南越王手中那只月光珠上。
珠子原本只有暗淡的微光。
却在吸收了流萤以后,肉眼可见清透了几分。
可顾苏枋却狠狠皱了眉,似乎对这个结果十分不满,随即又被逗乐了。
“这算什么?”
他的眼中,满是高傲与鄙夷:“还以为他对你有多真心,结果竟只有这么点‘月华’,可见他多半,根本就没真心爱过你啊?”
卫留夷咬牙,脸色惨白。
“不过,倒也不怪。”顾苏枋继续道。
“毕竟他,是在‘阿菟’以后才遇到的你。真心已用掉了,余下的月华自然也所剩不多。”
阿菟。
谁是阿菟?
这个名字,洛南栀从未听听过。可顾苏枋言下之意,好像他似与阿寒关系匪浅——而他提及此人时狭长眸子里的波动,与那一丝分明压抑暗涌的情绪,亦是难以言说。
洛南栀旋即又看向卫留夷。
不知卫留夷是否认得此人,只见他一副咬牙受挫不甘状,恶恨恨瞪着南越王。
顾苏枋指腹敲击着祭坛,再度催动阵法。
这回终于轮到洛南栀周身的藤蔓,也燃起了一抹血红。
藤蔓爬遍全身,并不是想象中的剧痛,却更像兜头一盆冰水的刺骨冰寒。洛南栀咬牙捱过,火光同样从他身上带下了许多月色的流萤,等他被放开时,整个人也是冷汗涔涔、剧烈喘息,像被抽干了全部力气。
那萤火同样蝶舞,向顾苏枋手中月光珠汇聚而去。
却与卫留夷只是少许点亮不同,洛南栀身上的光华注入月光珠后,那珠子却是瞬间被彻底活过来一般,焕然一新,璀璨夺目。甚至整个儿流光溢彩地转动起来。
顾苏枋挑眉:“哈?”
他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又似有深意地多看了洛南栀几眼,低笑:“真不愧是名扬天下的洛州大都督。”
“数月区区相识,瞧你身上的这些月华……”
“早知如此,我何必费事去抓别人。”
“呵,竟能哄得阿寒这般喜爱你。只怕他过去的那些旧情人见了,全部都要自惭形秽得去撞墙死了。”
……
吸满了力量的月光珠,光芒逐渐笼晕。
从南越王手中扩散开来,白晕落入几人脚下深不见底的万丈虚空,一点点幻化成了一片巨大暗沉的宽阔水域。
水面波光淡淡,像一面映着月影的明镜。
镜中,也缓缓倒映出隐隐约约的城池楼阁之景。卫留夷愣愣盯着眼前一切,似是不能相信眼前种种诡异之事。等片刻回过神来后,又狠狠咬牙挣扎了几下,身子却依旧被藤蔓死死绑着。
而另一边,洛南栀却已被顾苏枋礼遇有加地松了绑。
被松绑后的洛南栀,盯着湖面的神情,也是和卫留夷有些差不多的迷惑茫然。水中景致越发清晰真实,有种要将人吸进去一般的魔怔,他一时情不自禁,竟指尖伸出,想要触摸一下水面亦真亦幻的涟漪。
“嘘,别乱碰。”
顾苏枋阻止了他。唇角勾着,眼里丝毫没有一丝笑意。
镜中亦是淡淡月色的星空,那是一座灯火通明的城。
城门是红色的九重宫阙,天子城廓的建筑。而城外不远处,一座风蚀的、石头堆砌的古代巨塔孤傲耸立。长河从大地尽头蜿蜒而至,缓缓盘绕在在巨塔与宫阙之间。古塔就这么傲视着平原山河,静静守着旁边的天子之城。
洛南栀:“这莫非是……古祭塔?”
东泽、西凉、南越、北幽四地,分别各有一座千年前遗留的古神殿。而天子华都城外,则有一座万丈之高的中央古祭塔。
多年来,祭塔由华都天雍宫神殿的司祭们供奉香火,塔下守卫森严,塔上更有结界,听闻只有天子或最高大司祭能够进入。
古塔之顶,是一座同样历经风雨、乱石嶙峋铸就的古祭坛。
星夜与月光静静映衬着坛上巨大的五芒星阵,只见阵中端坐一紫衣人,在夜风之中衣领飒飒,被那古塔被衬得如同沙砾般渺小。
而他却并非天子,也非这一代大司祭。
那两人应该皆是青年,此人的年纪却分明要大一些,看起来至少有四十多了,长发略微花白、神色阴鸷憔悴,赤金抹额装饰的眉心之处更有深深的纹路。
如此,虽从面容冷峻沧桑上依稀仍能看出此人过去年少时的俊美逼人。但从那双如鹰隼般犀利的黑瞳中,更能看到多年的执拗仇怨、饱经风霜。
他的紫衣华贵,分明富贵已极,洛南栀沉吟,已猜到此人身份。
“……是国师?”
顾苏枋:“不错,此人便是大名鼎鼎的天子国师,姜郁时。”
……
国师姜郁时来历不详。
无人知他究竟何时已在华都,又因何突然成了天子恩师。仿佛凭空出现一般,却深得天子重用。
收北幽,打西凉。一己之力重振天威,短短数年将毫无威信摇摇倾颓的华都一派扶回正轨。
在西凉燕王横空之后,此人是第二个被民间话本用了“所向披靡”之词的人。
但与燕王不同,西凉铁骑虽有凶残之名,但所过之处多是抓人而不杀。可国师姜氏过境之处,却是每每寸草无存,家宅空荡、一个活口的痕迹都遍寻不到。
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渐渐的,江湖就有了传闻,言之凿凿说那国师会邪术、借阴兵,异常阴森恐怖。而失踪的百姓则都是被阴兵勾魂,直接入了地府。
传言离奇,未必做得真。
但至少此刻,从水镜之中,众人能清晰看到就在那国师姜郁时闭目打坐的对面,硕大暗紫闪着血光的五芒星阵之上,数个天动仪、火动仪等奇巧的机星之盘,正在缓缓转动。
那些机星正中,有一颗与顾苏枋手中之物差不多的月光珠,也在淡淡发光。
光影投射在一颗浅紫晶球上。
而那晶球也有如他们脚下的水镜一般,内里缓缓出现了人影。
如此,同一时刻。他们正在通过水镜明目张胆地偷窥国师,而国师也在晶球之中,洞悉监视着另一处地界的异动。
水晶球内,是战火纷飞的西凉王都狮虎城。
火把烈烈宣明,将黑夜照得有如白昼一般。
城楼之下,西凉骑兵面对源源不断、身负重甲又几乎打不死的黑衣尸兵,依旧在浴血奋战。副将云临浑身血污、好容易喘息狼狈地策马冲出包围。
“燕王殿下,援军若再不到,王都只怕即将失守!”
可他说出这话时,又不禁问自己——纵然援军此刻已到,又能顷刻扭转乾坤么?
这群黑甲骑士,他们不知痛、不知疲惫,就算仅剩残肢断臂仍旧可以不要命冲锋厮杀。除非硬生生砍下头颅,否则根本不会坠马。
周身重甲,本就难以砍断,加之那戴獠牙面具手持血玺的头领周身还始终缭绕着无尽黑烟。
黑烟一旦落地,又会幻化成新的甲士。燕王为阻他生生不息,一路都在盯着他追逐砍杀。
月光冷厉,照在燕王刀锋森寒的卯辰戟上。
那戟明明已经重重砸在黑甲骑士手腕,力量万钧,甚至将手腕砸得变形。可依旧没用,那人身边黑烟又变换出更多甲士,一时将燕王缠在其中、不得脱身。
如此,纵然西凉将士再如何骁勇,也全部陷入苦战。
这边将士不断受伤力竭,那边黑甲兵却越来越多,如此只怕赵将军、师将军赶来援救,也根本无济于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