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橙子雨
从小到大,他唯一见过勉强能算“奇人异事”,就只有童年好友洛南栀。
因为从小修行清心咒,洛南栀偶能用一些非常小的法术。
小时候每次邵霄凌在外探险迷路,不管丢在什么诡异的地方,洛南栀都能最终找到他。就是因为洛南栀会一种小传音术。
那传音术可通过关系亲密二人之间的某些私密物件为媒,短暂地传递二人心声。只要距离不是很远,都能传达。
而就在两个时辰之前,南栀留给他的那把疏离剑时,剑柄上就挂着一只小小的、不起眼的小铃铛。
那铃铛是邵霄凌小时候送给他的。
他一般只会挂在手腕。
……
铃铛里传出的声音告诉邵霄凌,国师要招阴兵,城中百姓要遭殃。让他赶紧劝着所有能带的百姓出城,头也不回地跑。
声音还补充,别管我,出城以后,你要头也不回地去找阿寒,阿寒一定有办法。
可就在邵霄凌适才求助富商无果,不得已只能自己动手,带着早已集结的回家商队开始发疯一般在陌阡城里走街串巷、敲锣打鼓地扰民时,铃铛却又突然发出声音。
“霄凌你快走。”
“快走,别再管任何人!顾苏枋为反制国师,在陌阡城下提前埋了巨血阵,一旦启动,方圆十里寸草不生,快走!”
“马上就走,一刻莫要耽搁,听话,快!”
寥寥几句终了,铃铛的声音越来越小,再听不清。
邵霄凌一时愣在当场。
在他的眼前,漆黑的天幕之上,启明星正在缓缓降落。也许再过半个时辰,天空即将出现鱼肚白。
而他,身为一个无用吉祥物、洛州著名无能二世祖。此时此刻面临的,竟却几乎是世间最难的抉择。
他要选择是否相信,这个世上有从未见过的阴兵、屠戮全城的血阵。
要选择是听洛南栀的话,此刻带手下马上就跑,还是冒着被当成扰民疯子、被打被骂被抓走的风险,能多救一个是一个。
而从小到大,他被所有人宠着惯着。
身上从未肩负重担。
“……”
“来啊来啊,洛州侯回家大酬宾,此刻起床送洛州侯出城,赠洛州豪宅一座、白银千两!都快来啊!”
启明星落了,天不知何时就要亮了。
洛州侯正在满街发疯。
而他面面相觑的手下们,也只能此刻听话跟着他发疯。
许多百姓被扰了清梦、十分憋气,隔窗大吼“再嚷嚷揍你!”,没有几个人真肯理他。
邵霄凌:“……”
幸而,那精神吆喝没引来几个百姓,却引来了昨晚才到城中的拓跋星雨和钱奎。
两人之前回了一趟洛州,后来又一起出来继续寻拓跋族人下落。
正好女官书锦锦开的胭脂水粉店最近陌阡香粉断货,就特意托他们路过时告诉邵霄凌一声,别忘记了帮她捎回来。
他们昨晚进的城,还特意去王府找邵霄凌呢,结果却没人在。
这下好了,一个洛州侯,加两个得力手下三人合体。两人倒是无条件纵容邵霄凌,只是钱奎深觉这吆喝不妥,什么豪宅一座、白银千两?太虚了,没人会当真。
钱奎:“免费洛州游了!当日来回,天亮之前出城,不收钱还倒贴五十两银,童叟无欺!”
叫了几嗓子,拓跋星雨觉得还不够好。
“南门山脚月神庙!洛州侯送钱了啊!童叟无欺,一人五两,人多得多,小孩翻倍,都来啊!限天亮以前领取,快、点、来!”
月神庙距里陌阡城,正好超过方圆五里寸草不生的范围。
豪宅太虚,五十两银子太假,而十两就刚刚好。
那毕竟是很多家中壮劳力大半个月的进账,诱惑自然不小,小孩子还给双倍,听到的百姓无论是睡眼惺忪还是将信将疑,真有不少爬了起来。
百姓陆续出城,邵霄凌则早早赶到月神庙,开始焚香祷告一堆跳大神,目的是拖。
必须拖。
一旦开始撒币,拿到银子的百姓就会打道回府了。那就行,天亮之前,必须拖。
但是,倘若这一切,不过是一场荒谬的噩梦闹剧……
那他洛州侯此番疯过,以后在整个南越,也就不用再混了。
……
东方既白,风平浪静。
百姓黑压压一片围在月神庙前,又困又累、抱怨诸多。几个一看就不好惹的彪形大汉更是撸起袖子:
“说好的五两银子!大清早将我们弄到此处,州侯莫不是是在戏耍大家?”
“说好了的发银子,磨蹭什么呢?”
而同时陌阡城下,不见边际的地宫之中,卫留夷睁大眼睛,悚然望着巨大的骷髅阵结咆哮着从水底缓缓浮起。
无数骷髅汇聚成一个巨大的头骨,僵硬转动着头颅仰天嚎叫。那声音尖利,直钻脑子,而此刻脚下水面的颜色,也已经变成滚涌着热浪的熔流。
顾苏枋手中,托着焰焰燃烧的南越火玺。
火光照着他的眼底,一片让人看不清的、冰冷而明亮金色,随即又尽数翻飞着,汇聚到法阵中央。
洛南栀则跪在地上,身上升腾起与火玺类似的金色的流光,亦交叠翻飞,同样源源不断注入法阵之中。
他垂着眸,神色平静,长长睫毛鸦羽一般。
事已至此,大概此刻心中唯一安慰,就是刚刚得知顾苏枋在陌阡城下偷修的这座新的月神殿,早抢了火神殿残垣断壁的熠熠光华。
如此,华都阴兵的传送火神殿时,实则会连接新的月神殿,多数汇集在这王都陌阡城中。
顾苏枋此番,是打定主意牺牲自己王都,以邵霄凌的平安、整个洛州的平安,来换“人形天玺”洛南栀言听计从,好好贡献出全部力量。
而待到阴兵降临,城下大阵启动,会顷刻令敌人灰飞烟灭。
“只是,这城中无辜百姓……”
铃铛已经无法传音,但按照洛南栀对邵霄凌的一贯了解,他此刻应该已经安然离开。
霄凌本性善良,应该会努力带走一些百姓。
但终究只能是少数。顾苏枋为了诱敌,绝不会让全王都百姓尽数撤离。
因此剩下一多半那些百姓,皆会死在城中。
那些人,被毫不知情地当做诱饵。
可他们很多,也都有父母妻儿,挚爱家人,心中也有恢弘抱负。
顾苏枋冷笑一声:“那又如何?”
“本来阴兵杀来,有没有此阵,他们也是一样要死。”
而如今,他们牺牲一城,让华都阴兵尽数无存、再也无尸身可用。
此举所保全的不仅是整个南越,更惠及整个天下。大利长远。
这些洛南栀自然都懂。
陌阡城外月神庙,邵霄凌已经控制不住场面了。
“真的,你们听我说,我掐指一算,陌阡城着实要遭大难。你们相信我,我堂堂洛州侯能骗你们吗?能少你们十两银子吗,你们再等等、多等一会儿,等到天亮立即就发银子,童叟无欺好吗?”
“已经天亮了!”不断有人推搡。
“没亮!”邵霄凌抬杠,“哪儿亮了,太阳出来才叫天亮!”
偏偏话音未落,他看到东方鱼肚白的天空,染上了一抹粉红。
太阳就要出来了,这叫他如何作想?
就连拓跋星雨和钱奎,看向他的眼神都带了一丝叹息。
“就是骗子,我们全被这些权贵耍了。回去吧,权当一大清早被狗咬!”
邵霄凌:“不不不,不行,不准走!”
“你这人,又不依约发银,还不准我们回家?堂堂洛州侯,竟如此豪强,恶霸一方,你——”
一阵劲风席卷,那人后半句话被憋进嗓子里。
只见适才还平静的天空,突然一道红光直穿而下。一扇巨大的门仿佛从天而降一把巨斧直插而下,一时草木折断、泥石翻滚,层层疾风竟穿透几里地,将离城六里多月神庙下的众人,都吹得几乎立不住。
那门很快在陌阡城上空张开獠牙,黑气重重,像是炼狱恶犬的探视。后面重重层云,也从白如墨汁浸染一样变成浓黑,众人愕然望着这一番可怖光景,人人睁大眼睛、惊呼不已、心神胆颤。
洛州侯口中的不详,竟然真的降临了!
城中,无数黑甲骑士出现,所过之境尸横遍地。
而他们所踏地面,万丈深渊之下,洛南栀只见一滴、两滴,月色一般晶莹的水珠,落在苍白的手背上。
真奇怪,他早就没了喜怒哀乐,更感觉不到悲悯。
怎么还会哭呢?
地下,骷髅巨阵吸满了火玺与土玺的力量,一时万骨哀嚎,互相撕咬,血迹斑驳,身在炼狱。
只见顾苏枋此时面无表情抬起左手,手上琳琅一只宝石手饰,耀眼的炫彩之中,大阵轰鸣震响,以雷霆万钧之势破地而出。
一时如同白星闪过,炫目无比。
平地一座繁华王都,顷刻灰飞烟灭。
……
同一个清早,慕广寒从驿集一夜漫长的辗转梦境中醒来,倒是意外地发觉,自己竟睡得还挺安稳?
更诡异的是,身体也不是僵冷的,满满温度。
体内的气流也顺了不少,更没有任何疼痛。但是,这怎么可能?
若他没记错,今日正是满月之日。
这要换做平时,他晚上会痛到彻底崩溃,白天也根本不可能爬得起来。但今日却是为何?他睡了一夜竟满血复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