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橙子雨
甚至有时候……会主动碰他。尤其慕广寒替他按摩时,楚丹樨那修长的手指会努力一点点,挑起慕广寒一点头发丝,在手中把玩。
起先慕广寒没有觉察。
而等他觉察抬起眼时,楚丹樨却又已经闭目睡了。
太阳照着他那张俊朗、苍白、平静的脸庞,美好而不真实。
慕广寒低下头。
他真的从小就是记吃不记打,自顾自觉得有一点……暗戳戳的小雀跃。
……
很快,夏祭过去。
楚丹樨已在月华宫住满整整一年,身上的大部分伤口都已痊愈了,而随着精神的明显恢复,医者也颇有信心他以前的神智用不了多久就能回来。
唯有那条骨头全碎的腿,医者遗憾地摇了摇头。
慕广寒的心沉下去。
……楚丹樨不能没有腿。
他太知道楚丹樨了。
眼下,是因为他并不完全是他,这个曾经的天之骄子才会在这一年被桎梏的时光里,能那般平静而淡然!
一旦楚丹樨的全部神智彻底恢复原状——
以他那样骄傲要强的性子,怎么可能接受下半辈子在轮椅上度过?
不如直接杀了他算了。
可就在那个秋天,某一天慕广寒推着楚丹樨出去散完步,晚上楚丹樨就忽然发起高。
医者说,是他那只废腿不能再留了,要锯掉。长老们也都被叫来了,大家都说已经没有别的办法,必须当断则断。
“不行!”
只有慕广寒紧护着楚丹樨,不许任何人碰。混乱与嘈杂中,他其实也手足无措,他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他只是无比清楚地知道,如果没了腿,等真正的楚丹樨回来,一定会痛苦万分。比死还难受。
“阿寒……”
漫长的僵持中,他听见怀里的人本该是昏睡的楚丹樨在叫他。
“阿寒……”沉重灼热的呼吸声中,那声音很低,但十分清晰。
慕广寒僵着身子,一点点低下头。
其实这漫长的一年里,每当楚丹樨那双黑瞳平静地看着他时,他一直不能确定,楚丹樨究竟是不是认得他的。
他总觉得,如果认得,楚丹樨应该不会轻易让他碰触。
不会愿意听他那些傻话,不会用柔和的眼神看他,不会偷偷玩他的头发。
可这一刻。
他确实是在叫他名字。
尽管烧得厉害,目光恍惚,还是艰难地凑近他的耳边。
慕广寒以为他要说什么重要的话,以为他是要说让他别让那群人碰他。
可他听了半天,断断续续的沙哑声音里,他就只反复听到几个词。
“阿寒,酸梨林……”
“酸梨林。”
“……”
“那时,我是……想去的。”
“……”
慕广寒愣愣的,霎时红了眼眶。
一时间喉头堵着,气也喘不上。
酸梨林。
那小小的约定,其实已经是八年以前的事情了。那时,他们很小很小,他一直以为,那件事早就没人记得。
可楚丹樨其实,是记得的。
和他一样,记得丹桂小院里手牵手、两小无猜的时光,想起后来咫尺天涯,多少次的擦肩而过、若即若离、难以言说的苦涩过往。
慕广寒是真的,从小就傻。
再如何不可能的事情,心里都始终还是抱有一点点、明灭的希望。
因为,总得有一点指望。
有指望才有渺茫的希望,不是吗?
而这一刻,终于,曾经的愿望不知不觉生根发芽了。原来他一直记得的人,其实也有一点点地记得他。
他要哭了。楚丹樨滚烫的手环住他的腰,他顺势埋头在他滚烫灼人的肩窝。楚丹樨迷迷糊糊,一只手揽着他,一只手温柔得抚摸着他的背。
那是慕广寒人生第一次觉得,他和某个人,是心意相通的。
……
最后,他死活也没有让医者锯楚丹樨的腿。
他还有最后一个办法。
十六年的人生,慕广寒不知进过食梦林多少次,不是去救那些许了大愿被反噬的人就是平定时空乱流。
为自己许愿,却是从未有过。
因为他一直相信,城主应当以身作则。只是倘若连他都因私欲在食梦林受了伤,从此威信何在,如何规劝他人?
但,就这一回。
慕广寒想,就这么一回。
他没有那么贪心,只要能换回楚丹樨的一条腿,那他就一辈子没有什么别的愿望了,以后也都不会来了。
但人这东西。
就是容易贪心不足。
进入满愿林以后,他又想了想,反正来都来了……
不止腿,他想让楚丹樨所有的一切都好起来。
毕竟也已经一年了。他也总不能自私自利一辈子,为了一己私欲,一直把一个神智不清的人留在身边,期待他因为糊涂,而愿意看着他、拥抱他。
他不愿意那样对待最喜欢的小竹马。
……
等慕广寒再醒来时,已经是一个月后。
尽管浑身伤,但他觉得食梦满愿林已经是看在他是城主的份上,对他法外开恩了。
毕竟,躺一个月就能换回楚丹樨一条腿,林子真的已经对他很好!
而对于他此番出格行径,长老们也并未苛责。
慕广寒也是后来才知道——原来其实历代城主,都很难抗拒食梦林的诱惑。根本没有一个像他一样,都十六岁了还那么一本正经恪守原则,至今什么也没要过!
啊,这。
原来,是这样吗。
原来只有他一个那么是保守???慕广寒懵懵的,有点恍惚。
长老们走后,楚丹樨来了。
“……”
“……”
“你躲什么?”
“……”
楚丹樨也不知自己躲什么。
按说楚丹樨终于恢复健康,能走路,也能好好说话了,特意找他这个恩人道个谢,那不是理也所当然?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拼命往被子里躲,就是不想面对。
但始终被子就那么大。
楚丹樨很快就把他揪了出来。
“……”
他不敢看他。
他用了一年,才知道怎么和那个安静的、温和的楚丹樨相处。
但真正的楚丹樨,还是太陌生了。
他怕他。
才发现那么多年,他其实一直怕他。
怕被他讨厌,怕被他冷漠。也就是小时候,他才那么傻乎乎的就知道笑嘻嘻地往上扑。从来不会想自己配不配。
……直到楚丹樨彻底捉住他。
他才终于避无可避,从那双纯黑色清澈见底的眼睛里,看到自己那满脸伤痕、又蠢又瑟缩的模样。
楚丹樨叹了一口气,问他。
“你既为我去了食梦林,受了那么重的伤。回来就不问问我成果如何,好了没有?”
“哦,”慕广寒点点头,傻乎乎问他,“那你好了没有?”
楚丹樨黑眸沉沉,险些压不住情绪。
他好了没有,明明一目了然。怎么会有人这么傻。倒是他浑身是伤,怎么不问问自己好了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