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橙子雨
慕广寒抬起眼,目光如炬。
“而且,眼前此人,也根本就不是卫留夷!”
“阿铃,你从小认得他,仔细看他的眼睛!你该看得出。”
真正的卫留夷,毕竟是乌恒侯独子,从小养尊处优细心教养。
从小的家规,让他本性规矩守礼。不会不穿鞋,更不会对人露出那种浪荡不羁、妖异嚣张的笑容。
眼前这具躯体,是卫留夷。
但眼神,绝不可能。
那个眼神,很熟悉……
慕广寒脑中,瞬间划过北幽时被控制时的洛南栀。随即,他竟突然又想起了七年前……跟他对战的月兰族首领。
他之前从未意识到,他们都有着一模一样的眼神。
幽深、怨毒,死死盯着他。
甚至更早……
更早的时候,还有别人。慕广寒脊背发凉,突然反应过来,他的人生中好像还有另一个人,用类似的眼神看过他!
“……”
他们其实都是同一个人吗?
这一刻,心不断地沉了下去,无限坠落。
有什么他从未觉察、却埋藏已久的旧怨,从七年,甚至更久……他是不是,从那时起,就已经被这张密密织就、却看不见的网罗织、困住。什么阴谋正在悄然展开。
慕广寒心下一片冰凉恍惚。
可抬起眼时,脸上神色却又丝毫未曾变色,眸光仍是深潭平静:
“眼前这人不是卫留夷。他是……”
“北幽国师,姜大人。”
“……”
“国师大人,许久不见了。”
那一瞬,他确实清楚看见了,在卫留夷的皮囊之下,姜郁时的灵魂整个脸都是扭曲的,丝毫藏不住扑面而来的怨毒与愤怒!
慕广寒真的不知道,姜郁时为什么那么恨他。也不知道,明明都有尸身了,这人为什么还能不死。
而卫留夷的尸体一直没有被找到,他也一直不愿去想最坏的可能。只是眼下……不得不去面对。
同之前的洛南栀一样,卫留夷被国师给控尸了。
慕广寒轻触袖中,一片坚硬冰冷的玉片。
按说姜郁时死了,他无需再用到黑光磷火。但还好……他一向习惯谨慎,出发前还是把东西带着了。
尽管这片磷火,只承载了几日香火,力量薄弱。
他偷偷往身边看了一眼。
但至少。
应该足够把身边阿铃、何常祺等人,送出这诡异迷阵。
第101章
慕广寒打定主意,紧握黑光磷火暗暗起咒,袖下微风浅起。
姜郁时立即觉察他的意图。目中精光一闪,便如幽魅般直扑而来,一身蓝衣燃起青色鬼火,利爪如闪电般就要伸到脖子。
何常祺忙推了慕广寒一把,并下意识反击,被慕广寒一声吼住:“别!”
那声音醍醐灌顶,何常祺堪堪收势。然而发力太猛,一阵劲风反噬,手肘还是被划出一道浅浅伤痕。
慕广寒则全程未动分毫。
只静静站着,袖下淡淡月华燃起,有如点点萤火。萤火月华逐渐凝结,将他身后众人包裹其中。
水月幻术,其实真不算什么高等幻术。
所以才会至今没有被这个仙法衰落的寰宇天道完全压制,仍能被能一些普通修行者使用。比之前国师所用的控尸、天眼、黑水等法术,实在不值一提。
然而奈何,慕广寒手中这块黑光磷火月华实在太少,竟连这等小阵都无法彻底破除。只够撑起须臾裂缝,将身后人等送出幻境之外。
“阿铃,何将军。”
“你们出去以后,立刻向雾瘴外走,与燕王汇合后一同回防主城。谨防类似法术侵袭南越、西凉!”
“这幻境最多三五日便会自行衰退。我死不了,叫燕止不必挂念。”
“城主……”
月华彻底笼罩众人,一丝轻微的天旋地转。
随即,月色散去,周遭一切好像没有变化,唯独眼前慕广寒的身形变得有些透明。李钩铃皱眉伸出手,而手竟直接透过了他的身体!
“这!”
“别怕,这不奇怪,”慕广寒道,“你们此刻在幻境之外,与幻境中的我自然碰触不到。好了阿铃,莫要在此逡巡逗留,快上马。”
“……”
两年的信任默契,李钩铃点了点头,不再迟疑翻身上马。
离开前,她最后看了一眼那古朴的青瓦祠堂——只见大门洞开,祠中牌位井然,再没有之前的尸山血海。
而案台上,亦只有一些已经放坏了的瓜果贡品。并没有任何尸骨、人头。
适才一切真只是一场噩梦。
“……想走?”
姜郁时声音阴冷,眼中狠戾闪过,霎时一道黑光火伴着阴风瞬间吹得他衣摆簌簌翻飞。只见他广袖一召,脚下无数木藤破土而出,如同千万只鬼手乱跳挥舞,所过之处飞砂扬砾。木藤被暗黑焰火裹挟,有如道道尖刀,直直向众骑兵袭去!
“!!!”
好在何常祺、李钩铃身经百战、训练有素,双双一拉缰绳,便踏着翻滚地面带队向雾瘴外奔袭。
“阿寒!你自己……要小心!”
李钩铃话音尚未落尽,被藤蔓破空声生生截断。树枝锋利狂暴,在她面颊划出道道血痕,她长发散乱,却目光如电,手握银枪无数次将席卷而来的木蔓砍断、砍碎。
何常祺亦从旁援护,两人配合默契,合力为骑兵们开辟出一条安全通道。
而幻境中心,藤蔓则如潮水疯涨般铺天盖地向慕广寒袭来。那枝叶粗糙狰狞,此起彼伏而遮天蔽日。如惊涛骇浪,又像蝗虫过境。树枝道道鬼魅纹路,更让慕广寒一时幻视那日满愿幻境里的无尽树藤。
满愿幻境中,洛南栀曾告诉他,击杀藤蔓的门道是别管枝蔓,追根溯源从根部砍。
但,既要追根溯源……
不如直接对付就在眼前的罪魁祸首!
这么想着,慕广寒拔出望舒剑。只是一念,剑便在幻境中竟瞬间变换成了一支银光熠熠的寒冰铁索。锁链寒光一闪,竟真的成功锁住了姜郁时——
在水月法阵之中,伤害他人都会反噬己身。但倘若他的发心只是想要“控制”,而不存任何“伤害”姜郁时的心思,是不是就有空子可以钻?
事实证明,如他所想!
“姜大人,莫要白费力气。”
慕广寒气喘吁吁,用力将姜郁时捆住压在地上,庆幸这个幻境对于脑子越是清醒的人效果越是不济。
亦庆幸自己早不再是五年十年前一般,那样入戏过深、事事耽溺。否则,这水月幻境之中种种,只怕真能侵蚀他的意志,让他崩溃,发疯!
而不会是如今这般,听到的看到的,始终只有一颗兔头。
……
姜郁时自己结阵,却反被慕广寒挟制,不甘愤恼可想而知。
身边无数藤蔓,枝叶丛生、蠕动翻滚。
地面像是不存在了一般,两人一时都被抬到空中,颠簸于树藤之间,摔得东倒西歪。慕广寒手中,始终不放姜郁时身上铁索。而姜郁时则剧烈哼炸,眼中精光有如炽电,有血有恨。
那个恨,一直是慕广寒最不能理解的。
“……”
他抓过姜郁时,逼他与自己对视:“姜大人,月华城与北幽华都,过去二十多年,从未有过任何交集。”
“而我,也是机缘巧合之下,才踏足洛州,仅仅两年!”
在此之外,他与姜郁时从头到尾,根本一面都没见过,一句话都没说过,遑论恩怨。即使是北幽红盖头那回,他也不过是在寻洛南栀的途中,被恰好卷入西凉与北幽的战事。
那日即便没有他加入,西凉仍然能够一夫当关。
所以,他跟国师,到底哪里来的血海深仇?
“姜大人,我一直心存疑惑。”
“您到底,恨我什么?”
“……”
回应他的,是姜郁时毫不掩饰的笑声,响彻这个结界,状似疯癫。
“我恨你什么?”
“啊哈哈哈,哈哈哈,你问我恨你什么!”
下一瞬,他眼中闪过恶狠狠的光,竟一口朝慕广寒的喉咙咬过去。
血光一闪,伤人者立刻就遭到反噬,姜郁时身体僵硬、双目暴突、吐了一口血,那张俊美的脸骤然变得无比狰狞。
可即便如此,他却竟全然不顾反噬痛苦,再次挣扎着想要撕咬慕广寒。二次反噬,他脸上出现道道血痕。他却毫不在乎继续疯狂狞笑!
“你问我恨你什么,呵——”
“……”
慕广寒背上一阵寒意。他几乎要怀疑,在他那些不清的记忆里,是不是真的干过把姜郁时的面把他全家杀光之类的恶事。
不然,什么样的血海深仇,才能让一个人发疯到这般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