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橙子雨
幻梦不算阵法,而更接近于“闹鬼”。
大概是乌恒侯残魂留恋尘世、心有不甘,所以趁着慕广寒重伤虚弱,特意拖他重温相遇时旧梦。
然而“男主角”的位置,却意外被燕王给顶掉了。
这可真是……
一连数日,阴风阵阵、淫雨霏霏。窗外电闪雷鸣、鬼哭狼嚎。可见乌恒侯何等的气急败坏。
他越是闹鬼,西凉王越是气定神闲。
日日饭来张口、衣来伸手,骗关心骗照顾。一连十几天过去,乌恒侯大概被他气得直接厥过去了。窗外终于恢复了风平浪静、艳阳高照。
唯有阿寒,被这幻梦魇得很厉害。
至今认为这里是三年前,而他是捡到了“乌恒侯”的“穆寒”。
很好。
“穆寒神医,”他问他,“你看我头发是什么颜色?”
“白……银色。”
“哦。”他眯起眼睛,“之前并未听说,乌恒侯卫留夷是白发吧?”
“嗯,”慕广寒点点头,又是一脸真诚,“是啊,那么好看,怎么没人说呢?”
“……”
第103章
燕止很快发现,在这幻梦之中,可不止慕广寒把他一个当成了“乌恒侯”。
在药庐又住了几日后,一个阳光明媚的正午,乌恒侯的发小李钩铃将军,终于在寻觅了十来天后,循着痕迹找到这座山上来了。
“留夷!!!太好了,我就知道你一定还活着!”
“……”
“快给我看看,你伤势如何?可恶,那个阴险狡诈西凉王姜郁时,竟然埋伏偷袭,此仇不报非君子,咱们绝不放过他!!!”
“…………”
“西凉王姜郁时”是什么鬼,这幻梦着实离谱得很。
短暂的寒暄后,燕止撮起一缕兔毛问她:“李将军,依你之见,这是什么颜色?”
“自然是白色。”
“……”
“那李将军,您认为乌恒侯卫留夷的发色,应该是白的?”
“这,留夷你从小白发,这不是众所周知的事实吗。”
李钩铃将军一脸茫然。她身后的众乌恒侍卫军也全部捣蒜点头附和。没人觉得有问题。
“……”无话可说了。
李钩铃这趟下山后,隔日就派人送带来许多乌恒侯的日用品,另有成箱成箱的金银珠宝,都是给医者穆寒的丰厚酬谢。
之后几日,继续天色晴朗。慕广寒只要不在院子晒药的时候,就会悠闲在屋里摆弄那些珍宝。偶尔瞧见燕止在看他,他就笑笑:“多谢君侯打赏,有了这些,在下足以逍遥后半辈子了。”
“……”
然而,燕止心里却如明镜一般。
阿寒从小生在月华城,所见珍宝无数,根本不可能真的在乎这点凡俗金银。
毕竟月华城的东西,样样都比世外好太多了。燕止至今清楚记得,他大婚时收到的很多“彩礼”,就连赵红药、何常祺这种见过大世面的世家子弟,都不禁叹为观止啧啧称奇,感叹“城主实在诚意十足”。
可那些稀世珍宝“彩礼”,甚至都是月华城直接拿船、拿大箱子一股脑运过来的。仿佛是运一船白菜般稀松平常。
他连那些珍宝都根本不放在眼里。
乌恒送来的一点俗物,又怎么可能真心喜欢?可事实是,慕广寒此刻在他面前表现出来的,就是一个贫穷的年轻游医恰巧救了贵人得了横财,俗气又快乐的喜不自胜。
“……”他为什么要这么演?
乌恒春天总是先于他处悄然绽放,雁回山上的春意更是早早弥漫开来。只是天气一暖、一湿,燕王头发又长,三五天就得洗上一回。
他又瘸着腿,只能躺卧于榻,让慕广寒帮忙。
白发在热水的轻抚下,宛如瀑布流淌,而慕广寒则细心地为其揉搓,直至每一缕发丝都沐浴在皂角香中。燕王被他用热水一点点揉搓伺候舒服,眯着眼假寐时,能够清楚感觉到他偷偷假公济私,悄悄把他的发尾团城小兔尾巴捧在掌心,爱不释手。
……有人虽认不出他,倒是一如既往很是喜欢他的头发。
待洗了干净,他倒了水,突然一本正经道:“乌恒侯,你此番回去,得再给我一箱银子才行。”
“不然,我实在也……”
“太亏了。”
“……”
燕止闻言起身,不顾长发弄湿床铺,外螺纹歪头,目光如炬盯着他看。
慕广寒没想到他反应会这么大,立刻就怂了,小声道:“就,都没让你以身相许了,乌恒侯富有一方,一箱银子至少该拿得出来。”
“我,好歹救了您一命,要的又……不多。”
燕止静静地注视着他。
这几天来,他其实已经习惯了慕广寒这种躲闪的眼神。每次阿寒插科打诨、口无遮拦,而被他眯起眼睛阴恻恻盯着的时候,他都会立刻像这样瞬间就收回眼神。然后装作无事发生地,像一只委顿的阴暗蘑菇,自己躲到一边角落去了。
但,燕止之所以会每每会盯他,也有他的理由。
明明是同一张脸、同一个人,为何他是“乌恒侯”时,阿寒对他的态度便是跃跃欲试、肆无忌惮。而他是“燕王”时,却从来没有过这样的待遇。
月华城主对待燕王,从来毕恭毕敬。没有半分轻浮之举,更一次也未调戏过。
为什么?
总不能是因为西凉王燕止嗜杀成性、吓哭小孩。而乌恒侯卫留夷,是个十里八乡有名的谦谦君子、温润如玉,所以他觉得“乌恒侯”天然要比“燕王”好亲近?
哪儿来的厚此薄彼、区别对待!
……
又过了几天,燕止伤势渐好,慕广寒则开始忙碌给他打包晒好的药材。
“你下山后,头一个月里,需先服用这些能让伤口迅速愈合的药材,我都给你包好了,在这些红色的油纸里。”他指着整齐堆叠的包裹,细心解释。
“之后三个月,则应补气养血、固本培元,药材都在黄色的油纸包里。”
“此外,我还晒制了几包杏干,你带着。”
“有些药服用久了,可能会影响食欲。到时可以用些杏干开胃。”
“至于每种药材如何煎服,我都详细写在这张纸上。你回去后,只需将这封医嘱交给乌恒侯府的医者,他们便会明白。”
前几日,李钩铃再次上山,定下了月末来接乌恒侯回去的日子。
面对即将到来的离别,慕广寒表现得很平静。
没有任何不舍的意思,也没有再像以前一样偶尔言语调戏,甚至没有再提过想要一箱银子的事情。
仿佛并不真的在意。
这近一个月的照顾,不过是他当医者萍水相逢的又一个过客。治好了,就从此擦身而过,渐行渐远。
“我看过天象,月末那几天都不下雨,是清朗的好日子。”
“……”
屋内的小炉子上,咕噜噜温着一壶香茶。
燕止倒了一杯,眯起眼睛品着上好的茶香,幽幽道:“我还以为,穆寒公子月末之时,要同我一起下山。”
“来乌恒侯府做几日客吧,也让我尽几日地主之谊,招待贵客。”
慕广寒愣了愣,随即笑了笑:“多谢君侯美意。”
“但城下人多吵闹,我住不惯。”
“……”
燕止没有再说话,只是默默地喝完了杯中的茶。
他一直以来认识的那个阿寒,强悍坚定、雷厉风行。
虽然平时会戴半块面具出门,但没有面具之时也一向淡然。无论是在北幽还是洛州,燕止都见过他素面朝天不加掩饰在大街上到处走。有时路人会多看几眼,他也随便看,根本不在乎别人的目光。
直到如今,进入幻梦。他才发现,原来,不是那样的。
他很介意。
至少曾经很介意别人如何看他。之所以明明医术高明却离群索居,一个人隐居在山间药庐,除必要采买从不下山。也是不想别人对他的指指点点。
“……”
果然。
关于阿寒,他还有很多不知道的事。需要世间探究、了解。
……
雁回山上的最后几日。
慕广寒对他的态度,愈发显得克己守礼。
喂药、做饭,都透着一种礼貌而疏离的气息。似乎是有意要斩断那些暗地滋生的情愫,以防最后舍不得。
可尽管表面疏离,每天给燕止换药时,他还是无比小心、处处怕弄疼了他。这些天来,他给他弄的饭食虽然简单,也每一样都是他喜爱的口味——清晨的爽口甜粥,中午的南越口味的鲜菇嫩笋和各类肥瘦小炒,晚上的豆包银丝卷,水晶丸子和芙蓉樱草糕。偶尔还会给他做卤味肉菜换口味,鲜香兔肉加一点点的小米辣。
“……”明明新婚之夜时,他还不清楚他的口味。
转眼这么快,就摸得那么清。
即便深陷幻梦,连他是谁都认不清。却依然记得他的吃食习惯,甚至几次下山为他买了杏子糖。阿寒他好像总是那样,心里记得的永远比表达的多。
他这样,真的是很……
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