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六安一盏
天气渐暖,春意盎然。
顾琼已经会说含糊的字句了,虽然只有他自己能听懂,但那气势模仿兄长读书的样子惟妙惟肖,顾莹仔细听了很久,郁闷道,“《诗经》一句都没记住。”
“他还小呢。”顾昭把茶床案几上的点心掰成两半,充满溺爱道。
一半给顾莹,一半在顾琼面前晃了两下,顾琼立即目光都看直了,嘴里嘀咕声加快,眼睛瞪得像是两只铃铛,顾莹不忍直视的别过头,堂堂皇子,你的礼仪呢…
“陛下,他不能吃的。”容从锦从奏折里抬起头道。
顾昭本来也没想把点心给他,笑着塞到容从锦口中,期待问,“好吃么?”
“嗯。”容从锦没看是什么点心,笑吟吟的颔首,手摸索着去寻茶杯,顾昭立即把茶递到他手边,还吹了吹。
这个时节,殿内角落里还燃着暖炉,容从锦一侧的茶床上垫着柔顺的狐皮垫,本来奏折都应该在书房批的,他也只是把一部分奏折带回景仁宫批阅,但他生了顾琼后就有些乏力怕冷,书房气温偏低,顾昭执意让他把所有的奏折拿到景仁宫来批阅。
“君后。”顾莹细心,嗅到他换了更温和的茶,略一偏头看见茶里还有参片,不由得担忧道。
容从锦做了个无事的神情,随手把已经批过的几本奏折给他看。
当年用了一些药性猛烈的方子才生下顾莹,慢慢温养着可以补回来的,但是平和的日子过了不久,他们就卷入皇位之争,顾昭的身份决定了他们必须要争,要坐稳皇位。从此他耗尽心神,身体不比以前强健,又有了身孕。
他可以不要这个孩子,顾昭想必也不会怪他,但他不愿意让顾昭在朝臣和自己两方左右为难,而且是他和顾昭的孩子,顾琼看着点心被君后吃了,郁闷的瘪嘴,眼看着眼泪在眼眶里打转,顾昭最是关心孩子,连忙抱着他在怀里轻拍着,“父皇抱。”
容从锦唇角微微扬起,再让他选一次,他还是会这么选。
“这些奏折都批过了,需要拟圣旨的一会看过后可以盖玉玺了。”容从锦把批过的奏章和文书分作两摞,需要加盖玉玺的放在一旁,后宫里的放在一旁,无非是修整花园的费用许可,放宫女出宫的琐事。
顾莹也拿了一本,皱眉道,”这是请旨询问今年的亲蚕礼怎么办。”
按理应该由君后主持,但是君后还有许多事情,哪里腾得出时间斋戒祈福,又进行繁琐的亲蚕礼。
“按惯例由亲王妃代行。”容从锦道。
容从锦接过奏折放在一旁。
“这本是永州安抚使递上来的,春耕在即,他想加开耕田,请示希望把那些漠北归顺的突厥人分一部分到永州耕种。”
“永州水源丰富,这几年运河又修到了那边,确实有些新的土地可以耕种,但要留心突厥人凝聚,滋扰百姓。”
“以家庭为单位,每个村庄、镇都限制数目?”
“可以。”容从锦满意颔首,接过奏折写了几笔,把突厥人的数量控制在每个镇不超过三百人,一百人以下的村庄,只允许有一户突厥人,然后把奏折推到一旁。
“之前吐蕃人想要和我朝修好,一直没得到具体的回应,听说已经空手而返了。”
“不必理会他们,他们现在还是当权的贵族。”容从锦没再说下去,随手把两本奏折放到奏折堆里,没留心两本放反了位置。
顾莹虽然稚嫩,但耳濡目染的都是一个朝廷最高的权力调动,正是有些看法需要和人探讨的年纪,有些事情是教他念书的太傅不敢妄言的,反倒是容从锦根本不在意,随口一句都能让顾莹沉吟良久。
他们谈起来,一旁的顾琼越发委屈,顾昭再也哄不住,哇的大哭。
午后拟好的旨意送来,顾昭好不容易才哄好顾琼,立即把顾琼交给容从锦,主动道,“朕帮从锦盖印。”
容从锦只能无奈的抱着顾琼,看顾昭在一旁已经让人取出玉玺和凤印,飞快的开始盖印。
顾莹:“……”
左右还有内阁、礼部、地方大臣都会检查一遍内容无误。
能决定一个国家大小事情的国策就在景仁宫的书桌前流水一样的被顾昭盖印。
这份盖了凤印的圣旨一路送到内阁,所有内阁重臣都看见了关于突厥人的安排还有上面醒目的凤印。
所有人沉默一瞬,同时选择了装没看到,他们是容皇后的心腹了,知道这应该是无心之失,但要是他们问到容皇后面前,无论对方回答什么都会很尴尬,他们双方都得从谋逆和臣子僭越中选一个,不如按照规定送礼部抄录,礼部也看到上面的凤印,自然有礼部尚书去做这个出头鸟。
却没想到礼部尚书看到上面的凤印,顿时眼前一黑,意识到了同僚们的险恶用心,他多年为官,当即使出了一招回马枪。
让礼部侍郎发文给内阁,询问旨意是否有误,内阁大臣们没想到他竟然如此滑不溜手,看着礼部上书陷入了沉默。
“这…也罢了。”内阁大臣赵大人道,他在铁矿一案上颇得容皇后赏识,低声道,“不是对外邦的圣旨,只是给永州安抚使的。”
毕竟大家同朝为官,这点默契还是有的,把这道圣旨执行好,谁也不会翻看上面盖的是玉玺还是凤印。
“是。”
“正是。”一时群起响应,眼看赵大人愿意做这个出头鸟,而且所言正和他们心意,内阁自然是顺水推舟了,礼部看到有人顶锅也是一片欢欣,众人和睦的把圣旨颁到了永州。
永州安抚使接到圣旨后顿时怔住,他接到了开国以来,甚至是自有史书记载以来第一道上面盖着凤印的关于朝政的圣旨。
这一天,永州安抚使想了很多,从容皇后是否终于决定了要篡权到自己进士出身,政绩平平到底是哪里得到了容皇后的信任,让他当第一个新朝廷的臣子,怎么也想不到是凤印和玉玺拿反了。
第102章 寒沙连骑迹
诚老亲王在书房叮嘱了儿子一番, 拄着拐杖从抄手游廊一步步慢悠悠绕过碧波湖水,遇见的侍女无不停下来恭敬行礼,诚老亲王笑吟吟的, 一如既往的和善。
“王爷。”侍女掀开门帘, 转过镶嵌着贝母的紫檀屏风, 诚老亲王在老王妃房间里的茶床坐下, 笑容才略微收了些,侍女奉茶后诚老亲王让侍女都退下,问道, “孙儿媳那边你可叮嘱过了?”
“都说了,放心吧, 咱们孩子的性情你还不知道么?本就不是那些喜欢掐尖出头的, 孙儿媳妇性情跟他更是一路的。”诚王妃与他结发夫妻五十余载, 最了解他在担忧些什么。
诚亲王这才慢慢颔首, 啜了口茶道,“当年的阵势你不是没经历过, 那些都是父皇的皇子, 还不是圈禁赐自尽的数不胜数, 后来永泰帝那位的手腕也不遑多让。“
诚亲王有些唏嘘, 又冷笑一声道,”好日子过了几天, 如今宗室里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又想着争权, 竟还来哄着本王出头。”
历来亲王就藩都能远离望京, 但也得看和当朝皇帝的关系远近, 他虽然就藩,却在永泰帝的几次推恩下削去了兵权盐铁和征税的权利,混得还不如朝臣, 容皇后执政后钦朝对军队的掌控性加强,军队实力空前强盛,他们这些上了年纪的老王爷名义上回京养老,实际上就是削藩。
不过他经历数代皇权更迭起起伏伏,已经把这些看得淡了。
他能当上宗正不过是因为活的最久,又向来顺从,哪里是他有什么本事,这次稍拂了容皇后的意思,也不过是因为后代太不争气,不得不替他们奔个前程,如今前程有了,自然不愿意掺和进昌平郡王的野心里。
“王爷不必同他们计较,过些日子我们去庄子上住着,外面自然明白您的意思了。”
“后院里的事情本王不便开口,你叮嘱好孙儿媳,得了差事也莫要张狂…皇室嫡枝子嗣不丰,年纪尚小,宗室旁亲若是挡了谁的路,自然会被修剪。”
“是。”王妃固然已经叮嘱过了,还是点头应下准备再提一次,旁人看来他们是胆小如鼠,却不知道在皇室里是怎么小心也不为过。
“这次的亲蚕礼还是你代为主持,别出什么纰漏。”诚王爷提到此事皱纹里都有些笑,这在容皇后看来是不值一提的事情,分到宗室身上却是极大的荣耀,其他不必说,仅是诚王府受容皇后看重,能在宗室产业里多分的一点油水,就是不菲的收入。
诚王妃点头,这亲蚕礼她已经代为主持数年,称得上熟练,也没有紧张的情绪,提到容皇后,她却忍不住多问一句,“听说各州府的学堂都修建起来了,擅天文、水利、机械甚至军事谋略的人才辈出…这些人若不拢在朝廷手里,翻起天来可如何是好。”
“不若像以前一样,至少安稳。”
和宗室里辈分小连封地都没有的宗亲不同,诚王以前的封地虽然是蛮荒之地,却至少是片封地,让他们见到过百姓的生活,只有艰难维持生计但不至于饿死,把握好这个平衡点,才是朝廷世代统治的根基。
“有兵权、粮草、银两还有许多人才,你说下一步他要做什么?”诚王爷浑浊的老眼里闪过精光,很快又垂下头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只是提醒道,“容皇后的野心可不止于此。”
他不免想起昌平郡王汲汲营营想要抢夺的那点权利,心底好笑,这点权势容皇后还没放在心上,只想着关起门来夺权,却不敢向外闯荡。
”王爷是说…原来漠北军和西北军都抽调将领纳入州学,是早有这个心思。”王妃轻声道。
“可惜了,这样的人竟生在容家。”诚亲王虽然有自己的心思,到底是流着皇室的血,开疆扩土是每一个皇室中人的执念,却没想到皇室中当真出了一个这样的人却是外戚,诚亲王不由得扼腕,一个外戚的身份,注定他无法获得宗室和朝臣全部的信任支持,走得长远。
*
景安七年,吐蕃入侵大钦属国小勃律。
钦朝以宗主国身份数次调停无果,无奈发兵远征吐蕃。
吐蕃提前收到大钦国书,令其退出小勃律领土放归小勃律皇室俘虏,但拒不遵从,又辩称是边境不清小勃律袭扰在先,几番交涉不下,大钦的军队已经逐步集结,攻下数座城池。
吐蕃起初没有把大钦的警告放在心上,毕竟大钦疲软多年,武备废弛,他的警告就是耳边风,这一点双方都明白,小勃律只能自行抵抗吐蕃,但在大钦一举打下突厥,将突厥彻底逐出焉支山脉外获得了大片土地和资源后,吐蕃才重视起来,先后数次派使臣建交。
吐蕃的上层贵族奴隶主迅速反击,他们有熟悉地形方便调运物资的优势,同时有出色的冶铁业,能锻造出锋利的武器,然而这一切在大钦军队面前都是徒劳的。他们惊讶的发现,这支传说中只能充数的军队,纪律严明,从百夫长开始都受过战术训练,在实战中像转动的齿轮,逐渐默契,配合火炮、火枪队,吐蕃被打得节节败退。
吐蕃试图反击,但小勃律残军也伺机反攻,牵制住了他们的部分精力。
两种制度的差异在战争中逐渐变得明显,维护贵族利益,用鞭子或财富逼迫奴隶、手下军队作战的吐蕃军队,和在各地接受训练的军队相比,不免落于下风,在物资补给上,钦朝数年来疏通河道,部分新的河道修建已经完成,各州粮仓充盈,物资运输便利,政令一到,各地立即放行。
最艰难的物资补给线源源不断,各地军力还在抽调,吐蕃每一天都在承受更大的压力,因为军队人数不足,吐蕃贵族间开始相互推诿,不愿意派人帮助对方,松散联盟瓦解。钦朝抓住这个机会,把吐蕃贵族逼到了边陲,他们无奈提出割让领土,向钦朝议和。
议和书送到书房,容从锦连拆开的兴趣都没有,顾莹最近学到西域传,对周边国家有些好奇,“前朝时上遣使者持千金及金马,以请宛善马。宛王以汉绝远,大兵不能至,爱其宝马不肯与。”
“汉使妄言,宛遂攻杀汉使,取其财物。于是前朝伐宛,连四年。宛人斩其王毋寡首,献马三千匹,汉军乃还。”1
“大钦攻城略地,吐蕃贵族所控疆域十不存一,君后为什么不看看他们的议和条件呢?他们应该会给出比大宛更有力的条件吧。”
“他们能给的不过是一些金银,我要的不是那些。”容从锦随手把议和书给他,顾莹拆开看,果然如君后所言,只是上面的数额让他忍不住怔住,御书房的师傅时常以突厥以前对钦朝的劫掠来警示他,每次提到都痛心疾首,他只觉得突厥来抢夺大钦百姓的财物,一定是有利所图,现在才知道何止是些许利益…
这已经比远征吐蕃的军费多出两倍有余,更不用提吐蕃承诺的每年纳贡数额了。
“那您看重什么?”顾莹勉强把视线从议和书上拔出来。
“土地、人口、矿产我都要,本宫要这片疆域纳入大钦版图,教化于民,官道畅通。”
“…这恐怕吐蕃朝廷不会答应。”顾莹没想到君后没想过撤军,呐呐道。
“你记着弱者是没有资格发言的。”以前的钦朝也是如此,议和书的效果不如一张废纸。
容从锦随手把议和书推到一旁。
大钦军纪严明,没有扰乱吐蕃百姓,也不抓俘虏充作奴隶,吐蕃贵族阶层和其他国家往来频繁,在贸易和冶铁上都有明显优势,但下层无论是奴隶还是自由民,都还处于生产的初始阶段,种植粮食单一,使用的工具也只有简单的木犁,连基本的深耕施肥都做不到。
因为贵族逃离匆忙,奴隶和自由民观望了一会,还是趁着播种的季节出来耕地,驻军的百夫长看到没说什么,下次物资补给,把新运来的一些种地工具送给了附近的居民。
吐蕃贵族迟迟收不到回复,领地上的奴隶却已经和大钦驻军熟悉起来了,他们收到回应不由得大惊失色,大钦和小勃律两面夹击,把吐蕃贵族最后的领地占领,吐蕃贵族逃向大勃律。
小勃律忙给大钦上书,感激大钦出手相助,大钦这次回复了,但回应却充满疑惑。
“钦朝使臣应小勃律国王疏勒请求出兵,现在国书上怎么是元贵。”
小勃律回书解释,“国王疏勒战死,王次子元贵即位。”
大钦怒而回复,“国王疏勒曾向大钦请封王长子乌戈为储君,怎能随意更改?况且王次子为嫔妃所出,大宗小宗理应分明,岂能以庶乱嫡,以小乱大宗。”
小勃律又连忙解释王长子失德,国王疏勒战死前已有改立之心,亲近的臣属都知道,只是没有正式的诏书。
这次的回复等了很久,一起来的还有大钦的军队,大钦无奈表示,有违礼法的事情大钦作为礼仪之国无法接受,又是皇后摄政只是双儿,实在没办法决断按照礼法让王长子继位,还是顺应小勃律朝廷所向让王次子继位,最后决定暂时托管小勃律,直到小勃律统一意见由谁继位。
这次小勃律茫然了,想不到一夜之间他们就被托管了。
设都护府,左右将、左右都尉、翻译、驿站、学府,保留当地贵族,下属官员任命不变。
王长子得到了大钦的支持,拿到了正统的旗帜,多年被打压的郁闷一扫而空,坚持要次子让出皇位,次子这些年实际监国,支持者甚多,兄弟俩斗了个旗鼓相当。
其实这时候他们如果能决定谁来继位,大钦扯的这张正统的旗帜不攻自破,但人人都有私心,即使大钦的目的昭然若揭,他们也没办法看着皇位落入旁人手中,等他们终于决出胜负时,都护府已经顺利运行,曾经支持小勃律皇室统治的贵族得到了都护府分给他们的更大的权利,也不再支持小勃律皇室。
在当地留下部分驻军确定政权平稳交替,容从锦派人开始勘探煤炭铁矿等资源的储备情况,中原缺少煤炭,虽然现在海运基本能满足钦朝需求,但确定钦朝领土上的煤炭资源量也很重要,学堂培养出的人才开始在各领域发挥作用,为大钦记录矿产数据,同时汇总当地风土人情,在当地引入新的文化和技术。
第103章 正文完
都护府设立后当地贵族尚且有其他想法, 不肯改任流官,但迫于军队强势,民心所向不得不低头, 因为都护府设立不久, 对原先版图不太了解, 又花了一段时间与大勃律划清边疆, 交趾真腊等国名为自治,实际上已经成为新的州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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