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皇后 第41章

作者:六安一盏 标签: 古代架空

看着太子和四哥他们接连骑马奔入山林间,顾昭低声道:“前几年我也去过的,没往深处走,在外面猎了只兔子呢。”

“王爷好箭法。”容从锦赞道,像是没听出顾昭声音里暗藏的那丝失落,接过掐丝珐琅手炉捧在袖口里,另一只手搭在顾昭的手背上,“只是围场厮杀,臣怕得紧呢,您在外面陪着臣好不好?”

扶桐嘴角微微一抽,那在益州一剑削去益州郡丞项上人头的时候公子就不怕了么?他们侯府是武将,见血都怕这还做什么武将。

“其实是身边侍卫打的,穿在了本王箭上。”顾昭羞愧道,入围场却空手而归他又是皇子,实在是丢脸,眼看着围猎的时辰就要到了,侍卫就帮他打了一支。

“不过本王会保护王妃的。”顾昭挺直背脊保证道,自己的王妃当然是他护着,在他看来王妃可比一只小白兔要娇弱可怜得多,若是不小心就会被野狼叼走了。

看台外风起云涌,瑞王王府帐内却是温馨轻拢。

容从锦笑着颔首,顾昭是坐不住的,不多时就跑到了太子的帐内去找太子妃说话了,容从锦能远远瞧着倒也放心,帐外有一个侍女躬身行礼:“瑞王妃安,奴婢是五公主身边的,五公主想请您到公主帐子里坐一坐。”

“公主已经备好了香茗。”

“好。”他也是皇室中人,五公主也不算外人,容从锦沿着看台后侧的通道,经过几个白玉兽雕的香炉,走到五公主帐内,五公主起身相迎:“本该我去见王妃的,只是…我在风口浪尖上,能避开自然是好事。”

“五姐不必客气。”容从锦应道。

五公主正在燃香,室外焚香虽雅致,却因香道讲烧香取味,隔火焚香,不可以炭灰拥着香丸,只有屡屡细烟飘渺而上,香味隐隐而发。

秋色隐隐漫回大地,偶有疏风拂过便吹散了香气。

帐内坐着的少女发间插着一支白玉双凤纹簪,外着淡绿色合欢掩裙。衣着淡雅娴静。她在香炉里放上云母隔片令碳力焙烤,盖上香炉盖端详飘渺而起的屡屡细烟片刻,忽淡淡道:“王妃看这风,吹出来便散了。”

不论她如何摆弄令香气勃发,疏而不散,总是争不过。

“但这一星香丸却能燃上整整一夜,一时遇见风,嗅不到香气也不打紧。”容从锦紧了紧外衣,微嗅着沾染过山间水汽变得湿润暗淡的香气,迟疑道,“这是檀香么?还有香附子。”

“王妃鼻子倒是灵,香附子四两,郁金二两,檀香一两煮茶。再添麝香少许樟脑一钱合蜜炼丸。”五公主顿了顿,轻声道,“这就是雪里春信。”

容从锦听着香方本只是认真倾听,忽闻“雪里春信”这大名鼎鼎的四个字不由得神色一震,雪里春信本是先帝在世时宫内调出的,因香气清冷似有梅花傲雪开放,为宫内御用,王孙贵胄不过每年得上些许,香方更是不传之秘,宫锁深重,不过寥寥几人知道罢了。

五公主垂眸,低声叹道:“我即将远嫁,却割舍不了这香,前些天向陛下求来了香方。”

“公主身在异乡也能制出故国香丸,就仿佛回到望京了。”容从锦低声道。

公主摇头:“哪有那么简单,这雪里春信最重要的就是檀香煮茶的水,需是取大寒当日,梅花花蕊中心的清雪,在玉碗中调和。没有这梅花花蕊的雪水,就制不成这香。”

容从锦不禁哑然,这位公主也是金枝玉叶,却要远去突厥和亲,这突厥使臣笑里藏刀,只怕不是真心想要和亲,五公主远去万里,前路如何能否博一条生路全都要靠自己了,“雪里春信”只怕是遥不可及。

五公主容貌秀丽性格温和,正是最合适的人选,封平阳公主。

以前我就是个插不上话的,现在更是…王妃看,我都要走了终生无法返回故土,更没人来烧我这冷灶。”公主望着远处嬉笑欢愉的人群神情间带上三分倦怠,低声道,“不瞒王妃,我心中实在无奈。”

“兄长和母妃口口声声指望我去和亲,他成与我毫无关系,败则要我去和亲承担损失,何其可笑。”五公主摇头,“这些天只有昭弟是真心关爱我的,总是来宫里劝我。”

其实顾昭痴愚,又本就不愿让五公主和亲,他能劝什么,三两句话就让五公主绕进去了,反倒给五公主平添烦恼,但是他的心意是好的,五公主知道他这份心的可贵之处不免动容,叫过瑞王妃来低声道:“六弟有太子兄长护着,人人都道他是天潢贵胄,运气好,可是在宫里他过得也很不容易。”

“王妃生病时,六弟来宫中看我,我能看得出他对你是一片真情,王妃这般聪慧自然知道真情来之不易,若是您肯留心一二,昭弟一生无忧矣。”这对顾昭有益,对容从锦也是一举两得的事情。

无论夫君多么不如意,总是个夫君,何况不是她夸口,顾昭比许多皇室宗亲们都要强。

“公主的心意我领了。”容从锦眼皮微垂,以平阳公主的身份能说出这一番话来实在不易。

公主倏忽展颜,笑着道:“昭弟有福气。”

“公主也不必为突厥忧心,您是皇室公主…”容从锦说到一半,公主摇头无奈道,“王妃何必提这些唬自己的,我前路渺茫,终生可能都无法再返回望京,身若浮萍。”

“本朝和亲宗室女、嫡亲公主数不胜数,如今轮到我头上我就愁眉不展的,也是太过矫揉造作了。”

容从锦错开道:”一觞一饮,皆是天恩。”

“母妃的养育之恩,我已经报答了,兄长要争便由他去吧。”太子又岂是那么好对付的,她冷眼旁观只怕母妃和四哥都会败在太子剑下,郡主用银花叶式鱼尾柄小匙拨弄着香灰轻声道,“我远去突厥,还有一事想托付给王妃。”

“公主请讲。” 容从锦诚恳道,这位公主却是皇室中少有的清明聪慧,若是和太子是同胞兄妹,对彼此都是助益。

“皇室争斗中落败的向来都是死无葬身之地,太子也不会给我兄长什么仁慈。”平阳公主扬首直视容从锦双眸,忽很轻的笑了一声,微冷雾气中愈发显得白皙莹透的纤纤玉手从倾髻上拨下一支华贵发簪,拉着容从锦的手放到他掌心,推着他四指使他手指回拢。

“到时,就用这支发簪为我兄长收殓吧。”平阳公主起身,敛裾下拜深深行礼,衣摆缓缓垂落在秋色里也多了一抹清减。

第41章 衡阳雁去无留意

容从锦缓缓张开手, 手心里正是一支白玉点翠双凤纹簪,鸾凤振翅欲飞,清寂划过长空。

可怜河边无定骨, 犹是春闺梦里人。

世人只伤感丧在胡尘里的貂锦精兵, 又有谁来为那些女子叹息呢?连在史书里女子也只是在注脚上出现, 却也是赔进去了一生, 无声无息的。

平阳公主违背身份与他说这些,实在是被顾昭皇室中难得的真情打动,顾昭看似痴傻却有一颗炙热的真心, 能看破虚妄直至事物本质,又有着慈悲和善念, 他甚至能站在平阳公主的角度上, 感受到她的心酸和无奈。

容从锦指尖抚过簪子上的凤纹, 轻叹一声, 他在顾昭面前也是时常自惭形秽的,他能看穿许多人, 唯独顾昭他无所遁形, 只能停下脚步用真心相对。

碧桃被打发到外面, 这番密谈她并未听到, 容从锦掀帘出来,碧桃正站在阳光下望着远方出神, 容从锦心中奇怪站在她身后顺着她的视线眺望, 见远处帐子掀开, 一个身着银月袍的郎君正急匆匆的追着一位年轻姑娘, 那位姑娘相貌秀美依人,眉宇间却带着坚毅的飒爽英气,似江南烟雨遇上了冰河万里, 此刻正满脸的不耐烦。

她梳了个凌虚髻点缀着两支攒花红宝石海棠簪,一身玫瑰紫洒金八幅裙,实在是艳丽夺目,像阳光似的见之不忘。

“芙儿!”那郎君焦急唤道。

“住口,谁允许你这么唤我的?”那女子顿然呵斥道,抖落一身的鸡皮疙瘩,转头斜睨着他,双手环抱,“你房里那些污糟事,实在不必来烦我,你我既做了这挂名夫妻,以后各过各的就罢了,你若敢再近前一步,我就让你再尝尝姑娘的鞭子。”

“是是。”郎君被她训得哑口无言,额角上迸出一缕青筋,却也只能屈辱的弯腰拱手,简直是祖母训斥孙子般。

“哼。”姑娘转身就走,甩了他一脸的不屑,明霞裙在阳光下荡起一抹瑰丽鸿光。

那郎君似乎察觉到远处碧桃的视线,朝他们的方向望来,碧桃垂眸不敢再看,容从锦却站在她身后微微倾身行了半礼。

含笑低眸皓如皎月清晖,唇边一点笑意温柔谦和,似玫瑰枝梢上渲染的薄红,脖颈弧度优美纤长,肌肤洁白如雪,丽如红艳露凝香,随着行礼的动作,纤腰上郁金衣带一角翩然在风中飞扬。

以他如今的身份,实在是不必对这郎君行礼,但他们彼此都心知肚明,这一礼乃是还礼,报应不爽,婚事上由他创造的种种阻碍,如今前账皆清了。

郎君一头的官司,面上青红交错甚是好看,满口的牙齿都险些咬碎了,若不是容从锦将他丢在忠勇伯府的湖边,让他在望京丢尽了颜面,他又何必远去西北娶一个对望京不知根底的秦氏?如此粗鄙!

他又不敢对容从锦不敬,强压着愤懑行礼随即迅速消失在小路尽头,腰间一个月白的香囊上一行糅合了情丝的纤巧字迹泛起银光。

碧桃并未看清,却心知那上面绣的必然是“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

“碧桃。”容从锦唤道,“我们该回去了。”

“是。”碧桃立即惊醒。

碧桃跟在他身边,低声道:“公子,奴婢当时对西枝尽是嫌恶,也觉得您对她罚得太轻了,现在却有些可怜她了。”

“什么?”

“真心错付,于陵西一心和秦娘子修复关系,却还系着西枝给他绣的香囊…见异思迁,奴婢还劝您一心一意的和于公子过日子实在是大错特错,这种人不值得。”碧桃道。

“你错了,他不是见异思迁,而是心中始终只有自己。”儿女情长,怎么比得上功名利禄鹏程万里?于陵西自诩为做大事狠得下心肠,莺娘西枝都是他大事路上的牺牲品,秦娘子家世比她们更好,也就更有利用价值。

于陵西才会压下脾气伏低做小的去讨好她,他心中此刻想的全都是卧薪尝胆,等他敲骨吸髓榨干了秦娘子最后一点价值,秦娘子也会被一脚踢到一旁和西枝无异。

这才是于陵西。

碧桃背脊都沁起寒意,甩开不适道:“还好公子没跟于陵西成婚。”

“我若是跟他成婚,生活倒也简单了。”于陵西的心思太好猜了,不像顾昭一颗真心都落在他身上,他有一点分神顾昭都能察觉到出来。

两情相悦,说来简单纯粹,要维持这份感情他要做的事情还有许多啊。

容从锦本是个怕麻烦躲懒的性格,为了顾昭不得不走到阵前来搏杀,艰难险阻他也没有十足的把握能闯过去,无非是同生共死罢了。

回到瑞王府的帐子,顾昭还没回来正在太子妃那边朝他招手,剑眉星目间笑意灿烂,容从锦笑着走过去向太子妃行礼:“娘娘…”

“从锦。”顾昭过来抓他的手,神秘兮兮把他牵到太子妃面前,“你看嫂嫂有什么不同。”

“王爷。”太子妃面颊染上了海棠花瓣似的嫣红嗔怒道,身后两个侍女也跟着掩唇偷笑。

容从锦一头雾水,太子妃妆容精致,发间插着一支通透翡翠簪肌肤如雪与平时并无分别,“娘娘气色甚佳。”

“我要当哥哥了哦!”顾昭忍不住道。

“不是哥哥。”太子妃大窘,“是叔父。”

“叔父听起来好老。”顾昭撇嘴,他还是想当哥哥。

这一来一回,容从锦已经升起一丝明悟,望向太子妃目光染上欣喜,不禁垂眸视线在太子妃依旧平坦的小腹上打了个转,“恭喜娘娘,贺喜太子殿下了。”

容从锦惊喜交加,四皇子近来多荒唐事,太子妃在此时有孕于东宫多有助益,这个孩子说不定是有极大机缘的,太子妃如何听不出容从锦诚心实意的祝贺,笑容真切了几分让容从锦上前两步,亲热的拉住他的手:“你贺喜本宫,却不知何时才能让我也来贺喜你呀。”

容从锦面上笑意一僵,太子妃轻轻带过:“你们还年轻,也不着急。”

顾昭本来王妃没来前已经围着太子妃转了好几圈,闻言抬首凝视王妃,情不自禁道:“那本王就要做父亲了。”

这时候怎么记得自己是父亲了,容从锦来不及吐槽,头微垂了下去做出羞怯的模样,好避开这个话题,太子妃闻弦而知雅意,而且她是少数知道容从锦代替太子去了益州的人,对太子有用的人她也要维持双方的关系,不好再紧逼他转开道:“那你更应该让王妃少操些心,本宫可都听说了,你整日的玩蛐蛐,斗金雕像什么模样。”

“身为皇子,闲来也要温一温书的。”顾昭在皇位上是没有指望的,但是读书能使人明理,容从锦显然是心有丘壑阅遍群书的,能让他看得上的夫君总不能只会斗蛐蛐吧?

“王爷心思纯净,臣也喜欢蛐蛐,我们只怕都是不上进的。”容从锦不忍顾昭被训斥得垂头丧气,忙接过道。

太子妃一顿,望着容从锦一双盈着秋水的美目流盼多了些温柔的笑意。她和太子不同,心思最为细腻并不按常理像太子对容从锦心绪复杂,将他视作一柄无鞘的利剑,既想用他又不得不提防着,而是凭着自己观察,越是细节入微处越能体现出瑞王与瑞王妃的感情,他们俩的情分实在是做不得假。

或许真相没有那么扑朔迷离,也不像太子觉得容从锦所图甚大,情之所牵,容从锦才会为太子谋划。

*

围猎内,四皇子手搭弯弓,随手射了两只野兔,远远瞧见一个灰甲侍卫行马过来,狭长的丹凤眼内精光流转,挥退身边人,侍卫遏转马头,在他身边道:“都准备好了。”

“好。”四皇子手指紧了下弯弓,缓声道。声音里仿佛沁着寒冰,他已经等得太久了…

琼林苑背靠山脉,群山起伏花木繁盛,偶有鹰啼曳过碧蓝天穹,林间溪流潺潺,有水流经过的地方就有兽群饮水,因为向来围猎不驱赶野兽,只拦住深山去处,猎场内野兽还是分散了一些,唯独水源处的猎物多一些,对狩猎魁首有意的队伍就会逗留在水源处。

定远侯府世子已入军营,不在东宫效力自然也分了一支队伍出来,不便偏帮太子,见太子的队伍也到了水流上游,驭马回首与太子擦肩而过时却不可见的微微颔首。

落在旁人眼里就是跟太子行礼,太子唇角微扬起笑意,手握马鞭在溪流下游逗留片刻,修长手指搭住弓弦指向对岸林丛的一只母鹿,片刻却将弓缓缓垂落,野鹿最是警惕,透过青翠树叶隐约见到了马匹一角,立即惊起飞奔,转瞬逃得没影了。

”殿下为何不射杀此鹿?”秦征今日一身甲胄,如一柄开锋的利刃跟在太子身边恭敬问道。

“这鹿有泌乳,杀了它小鹿也活不下来,舐犊情深便留下它吧。”太子道,秦征肃然起敬行礼道,“殿下仁善。”

后面有一个玄色甲胄的郎将不禁握紧了手里的长枪,他本是太子府的副统领,本以为容逸走了这统领之位就应该落在他身上,却不想凭空冒出一个秦征来,虽然太子暂时未设立统领之位,却对秦征颇为信重,这秦征又如此会吹捧,眼看这统领的位置就要旁落。

他唯有立下大功,才能重新获得太子的信赖。

侍卫回禀,玄甲郎将上前道:“殿下,我们的人在山腰发现了棕熊的踪迹。”

太子部将不由得激动,已经有数年没在琼林苑御猎中发现过棕熊了,若是能猎到棕熊今日也不用再猎了,必定能夺得魁首。

“走。”太子掉转马首。

惊起鸥鹭,烟尘飞扬,林间露珠沁在泛着冷光的银甲上,无端透出一抹肃杀寒意。

山林间雾气飘渺,下雨了,路面湿滑冲刷得足迹消失了大半,侍卫下马仔细查看半个脚印,抬首激动道:“殿下确实是棕熊!往山那边去了,这足迹新鲜它应该还没走远。”

“追。”太子一行人深入密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