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六安一盏
“束手就擒,或许孤可以放你回塞外。”
“死在大钦太子手上,我也不算冤枉。”巴克洛仰天笑了两声,扯开甲胄露出胸膛,悍然道,“钦朝小儿,我们突厥是翱翔在草原的无畏雄鹰,你想拿我要挟突厥,想去换彩头?却是做梦!”
巴洛克换回突厥语,不再高声命令反而逐渐低沉,身边突厥人围聚,满面溅染鲜血,似银瓶乍破,颤动弓弦嗡鸣鼓噪,刹那声音高昂,数个突厥将士竟似万兽齐吼,响遏行云。
天地苍茫,霜雪泠冽,悬崖边上的一个小点仿佛天地不经意间染上的一点尘埃,然而悍勇拼斗浴血奋战令人不由得升起敬佩之心。
太子长弓直指巴克洛,大钦军士冲锋和突厥人厮杀在一起。
巴克洛战至最后一刻,长矛穿胸而过,已然气绝,身边亲兵死绝,太子回首望去,突厥人的尸首铺满了山路。
这是一个值得敬畏的对手,太子心道,环顾四周大钦将士无不疲惫,看着巴洛克的尸首目光尚有闪躲,唯有刘止戈和少数几个青年将领面无惧色,不觉微微一叹,即使知道此言有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之嫌,他还是想到大钦可用之才寥寥无几,相比之下突厥却是悍将百出,虽少了几分章法,至少是朝气蓬勃的景象。
“照料大钦百姓,将巴克洛悬在雁门关外。”太子吩咐道。
“是。”众将士应道。
战事稍歇,太子和众将领正在商议军事,后面有人报七皇子来了。
几人连忙出门,黄旗遮空数队兵马接连而至,身后雪花激起,轰隆隆之声不绝于耳,跟着飞驰抢出侍卫翻身下马,“圣旨到!”
众将跪下接旨,太子瞥了一眼志得意满的七皇子,俯身下跪,肩背挺拔。
【奉天承运,钦启元二十一年春,太子顾晟,宣德明恩,守节乘谊,以安社稷,朕甚嘉之,特加封丹陛赐九锡,封户三千,漠北军郎将刘止戈加封归德将军,漠北军校尉何炎…】[1]
【七皇子顾暄,加封齐王,随军左右分劳以重任,代宗巡军,不得有误。】
刘止戈眉梢一跳,不自觉的皱起眉来,羁縻州的突厥军已经基本打完了,这个时候把七皇子派过来名义上是分担重任,其实不过是分太子的功劳。
而且这位齐王在雍州做的荒唐事,他们远在边关都有所耳闻,行军打仗最要紧的是不能自乱阵脚,有这么一个王爷在帐中,岂不是战事未了先往自己胸口插了一颗钉子?
刘止戈飞快抬首,不着痕迹的视线斜掠过齐王,见他面上神情淡然,眸底却掠过一缕隐藏得很好的贪欲,不由得大为皱眉。
“臣领旨。”太子和众将应道。
“太子殿下。”传令侍卫将圣旨交到太子手上,太子展开看了一遍确认无误,这么一道即使是久居漠北的将领都能看出是为了分权制衡,抢夺他一寸寸打下的功劳的圣旨,太子英俊面庞上也毫无波动。
建元帝昏招百出,大约做了几十年的九五之尊也只学了一招制衡之术。
七皇子看着这位熟悉又陌生的兄长,再见到他身边从者如云,众将领都一心归顺他,更有几个拿他当敌人似的,眸底得意神情微微一僵转为愤怒。
他就知道来晚了!在雍州没占到半分便宜,又瑞王妃拖了许久,好不容易和母妃合计弄来了父皇的圣旨重新领了兵马,却已经让太子出尽了风头,占了上风。
两军交战,突厥已深入大钦疆土,不知道多少人丧于兵乱,顾暄想到的仍是自己的权势。
“回城。”太子收起圣旨交给身边人吩咐道。
擂鼓声响起,军令一层层传下去,大军顷刻调转步伐,前军变为后军回羁縻州主城。
“殿下。”回到羁縻州,刘止戈跟在太子身后进入书房,焦急道,“七皇子…”
“不必多言。”太子竖起一手,修长手指轻轻摆动,示意刘止戈不用说了。
“可是七皇子和将领多有接触,大伙虽然不听他的,留他在军里还是会扰乱军心啊!”刘止戈郁闷沉声道,军队里向来只需要一个首领,形若龙蛇,若是有两个脑袋岂不是自乱阵脚?
一年前他曾跟容从锦有过一番深谈,容从锦恳切劝他早日投了明主给漠北军换来一条生路,漠北军向来不参与政事,无论谁登基都会叩拜新君,但这次的情形却大不一样,他只知道行军打仗是个粗人,却也知道朝廷诡谲也会影响到军中,左思右想后还是投靠了太子。
初时是不得已为之,现在却被太子风度折服,文韬武略太子皆属上乘,又有爱民之心,这样的皇子才是应该被拥立的君王,漠北军跟羁縻军都从于太子,七皇子明显更得皇帝欢心,这次是来得军功的,他怎能不急。
太子走到博古架旁,墙壁上挂着一卷书画,旁边则是一柄宝剑,剑鞘是深沉寂夜般的墨色,灰扑扑的毫无珠宝装饰,触碰时指尖仿佛接触到了一块冰,冰寒透过指尖一路浸染,太子低声道:“巴洛克的遗体送到雁门关了么?”
“已经将首级挂在了雁门关上。”刘止戈不解还是飞速应道。
“突利可汗久战不退,是想打下羁縻州从此入主大钦,但是战事不利…拔延部不愿出手相助,既然如此,孤给他这个由头。”
“您的意思是…”刘止戈刹那间恍然大悟,突厥有兄终弟及的规矩,亲子尚且年幼,同胞兄弟却正当壮年,拔延部为了给巴洛克报仇确立新的首领地位,一定会发兵助突利可汗,他们提前设下埋伏,就能把分散在大钦境内的突厥军一鼓作气全歼在边境。
“臣让人留七皇子在羁縻州盘桓。”刘止戈道。
“不。”太子握住宝剑剑柄,长剑摩挲着剑鞘缓缓抽出,嗡鸣声不绝于耳,太子的面庞被寒光映亮,凤眸中升起一点肃杀,唇角却牵起微笑,“让他跟着,既然是皇子,大钦的军事就都与他相关。”
“任何事都不必瞒着他。”
“是。”刘止戈不解,却不再发问,忠实的执行了太子的命令。
七皇子虽然有望京圣旨,在军中还是被众人排斥,战场是以命相博的地方,众将士相互交托背后,这份信赖是旁人所不能及的,七皇子一来就想获得众人信任,无论是礼贤下士还是以权势引诱,众人都不为所动,反而觉得七皇子行迹卑陋,一定是有什么毛病。
七皇子在雍州吃了亏,瑞王妃勉强还将他当作对手,太子却是完全没把他放在眼里,军中事务无论大小从不避他,只拿他当作空气,这种漠然忽视更让七皇子无法接受。
“温将军和李将军就留在羁縻州,其他人随孤回漠北。”太子在大帐沙盘前目光一个个要扫视众人,沉声道,“最后一战。”
“驱除突厥!”众将轰然应声,气壮山河。
七皇子隐在沙盘边上一角,垂首望着沙盘里代表着山峦的起伏石块,眸底不禁染上一抹暗色。
*
漠北军修养生息多时,接应军队一到当即声势大振,几次突利大军来犯都没占到丝毫便宜,反而折损了不少兵将,又不甘退去,在雁门关外的山谷扎营等待时机。
定西将军死在了霜崖关,虽有从父皇新拨给他的军队,也是双拳难敌四手,七皇子看着漠北军和太子合纵连横相互信任的模样,不由得怒火中烧。
他在雁门关待了数日,一事无成,事情失去掌控的感觉似曾相识,七皇子不禁咬紧牙关,想起容从锦对他全然忽视的模样,在房间里连碎了几个茶碗,他再也接受不了失败了,七皇子勉强镇定下来,下定了决心。
终于在一个深夜,亲卫回禀后七皇子亲自出城。
突厥人大帐鎏金错彩,中间青帐在寂静夜色里束着的无数彩绸也让其分外出众,七皇子全凭着胸中的一股怒火奔到突厥人大帐,虽有突厥人接引,但见到身边全都是凶悍异族不免心生怯意,在大帐中坐下,突厥人单手抚胸行礼后退下,大帐里只留下了七皇子一人,不等见到突利可汗,七皇子就已经后悔了。
帐内有兽首灯柱,数枚蜡烛点缀其中,却隐约能见到帐外的火把光亮,一簇簇光影衬着了无边寂寥夜色,像是无数张兽口扑咬每次微风拂过,火光摇晃七皇子就疑心是突厥人在布置兵力要取他性命。
七皇子骇得背后升起一层细密的冷汗。
正当他惊疑不定想要退走时,账外传来一阵爽朗笑声,突厥人恭敬声音响起,声音由远及近。
“哈哈哈。”一个身形魁梧铁塔般的汉子大步走进来,身上裹着白熊皮,胡须浓密发间束着几个金还,手臂肌肉虬结有力,五根手指如铁杵般拿起硕大的黄铜酒碗仿佛捧着一个孩子的玩具,过来拍了拍七皇子的肩膀,单手饮尽酒浆道,“来,喝酒。”
不由分说就在七皇子手里塞了酒碗,七皇子双手一沉,这酒碗本就铸得十分沉重再盛满了酒液,他险些脱手而出,七皇子面露尴尬神色,勉强镇定下来道:“突利可汗,本王这次来是有要事相商,怎可与你在此饮酒?”
突利可汗定定看他片刻,面上笑容逐渐收敛了,“你既不想喝酒,那就不是我们突厥人的朋友,请吧。”
他官话带着几分转音听起来甚为可笑,但声线低沉自有一种说不出的威严霸气。
七皇子本是想拿出天家尊贵来,先震慑住着边塞外的草莽夷族,却不料突利可汗是半分面子也不给他,刹那间心念电转,他就是回到雁门关也没什么机会了,太子不会给他可乘之机,那些将士大多也不服他。
鞑子粗蠢,若是将他们私下见面的消息传出去,他在大钦死无葬身之地了。
“可汗误会了。”七皇子心底升起寒意,打定主意连忙堆笑举起酒碗喝了一口,他只是想做个样子却还是被呛得说不出话来,望京的酒大多绵软清香,边塞的酒却是辛辣入喉一线仿佛火焰似的流淌。
“喝。”突利可汗微一扬首道,七皇子无奈只能饮尽了酒液,突利可汗面上多了一点笑意,“这才是商量事情的态度,来,坐。”
七皇子不住咳嗽,勉强维持着自己的威仪,酒气不住上涌,舌头好像绊住了打好的草稿总是不能顺利吐出,“可汗最忧…忧心的事情是我的兄长吧?”
“雁门关天险之利,即使能从南侧跃入不过是小股军队,难成气候,可汗数次冲锋都不能攻占应该也很懊恼吧。”
“接着说。”突利可汗看似粗莽,却是粗中有细,狭窄睑裂间流露出一点精光,单手持酒盏不动声色道。
“其实我兄长将才不过平平,对行军打仗知之甚少。”七皇子打了个酒嗝,面上逐渐笼罩一层红晕忍不住抱怨,停顿一瞬道,“若是突利可汗能率大军打过雁门关,漠北、羁縻州就都是囊中之物了。”
“本王助你!打开雁门关迎突厥军进羁縻州。”安北都护府不复存在,以后就尽归突厥了。
突利可汗粗壮手指猛然收缩,笑问道,“那可是一件好事,你又想要什么呢?”
“本王要顾晟的命!”七皇子酒仿佛醒了,猛然站起双腿无力又软倒在铺着豹皮的椅子上道。
“七皇子好志向。”突利可汗抚掌大笑,又满了一杯酒,酒液抵在唇边斜睨着醉醺醺的七皇子道,“太子无能这个位置本该你来做,大钦没有太子,你以后就是大钦的天子了。“
“本可汗送了你这么一份大礼,你难道就想用羁縻州来打发突厥么?”
“不止羁縻州、西凉州、迭州都给你。”七皇子昂首道。
突厥人习惯牧羊放马,一马平川的草原才是他们生活的地方,繁华热闹的都城他们反而待不惯,大军烧杀抢掠一番就会退回到他们的草原上,七皇子并不担心他们攻到望京,即使一时有些羞辱比起万里河山又算得了什么?大不了以后跟父皇一样,也多给突厥一些岁赐。
“好。”突利可汗沉吟片刻,从大帐桌面上的一个羽箭筒里抽出一支羽箭,折成两段其中一段丢给七皇子爽快道,“一言为定。”
突厥人也不需要盟约,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七皇子心中畅快,又跟突利可汗喝了几碗酒,尽兴而归。
将数州拱手让人还能得意洋洋的,普天之下也只有七皇子了。
七皇子又跟突利可汗商定细节,才趁着夜色归城,门口守卫被买通了,拿着沉甸甸的荷包一言不发。
突利可汗让人撤了七皇子的酒碗,谋臣上前道:“可汗当真要答应盟约么?”
“为什么不答应?”突利可汗反问,似笑非笑道,“大钦的皇子邀请我入主中原,难道我要拒绝么?”
“可汗不担心这七皇子是跟太子合谋么?”
“大钦皇子鼠目寸光,他的昏庸绝非能伪装出来的。”
“我们何必与这些草谷盟誓。”谋臣不屑道,“突厥战士骁勇善战,打进大钦是指日可待。”
突厥人习惯称呼大钦百姓为草谷,是为秋时向大钦杀掠,抢夺粮食金银,称为“打草谷”。
而大钦反击,多称突厥为鞑虏。
“大钦自乱阵脚,父子、兄弟之间尚不能同心协力,可见亡国之日不远了,大钦都不复存焉,何况是我们的’约定’呢。”突利可汗笑道。
谋臣一怔,随即单手抚胸激动道,“长生天在上,庇佑我们突厥从此丰衣足食。”
七皇子一番运作,有了突利可汗这个外援,黄金供应不缺很快就收拢了一批要紧的人。
暗夜如墨流淌,星辰隐藏在乌云后暗淡无光,突厥大军集结,埋伏在雁门关外的山坳里,等到寅时,众人睡得最沉的时候,忽听雁门关里呼声大作,火光冲天,雁门关牢不可摧的城池缓缓打开城门。
“冲!”突利可汗惊喜不已,阻拦突厥铁骑无数次城门自行打开,皎月群山,富饶城池近在咫尺。
大军宛若雷云压境,轰隆隆长驱直入冲进雁门关,山河动摇,星光飘碎。
“动手!”大军行到一半,城门轰然落下,这城门是连着精钢链索的后面连着几辆绞车,每次都要几十个守城将士同时操作才能升起城门,不过升起后就能将锁链固定在机关里,供行人出入。
突利可汗没料到七皇子并未将机关固定,而是一直由将士拉着钢索,城门关闭,突厥大军就被切成两半,首尾不能相顾。
热油浇下,滚石机同时向两侧投放巨石,顿时哀嚎遍野,城内化作一片火海,所有大钦将士占守高地,箭雨密不透风的向突厥大军袭来,突利可汗边挥挡羽箭边大吼道:“撤!去打开城门。”
一声令下,立即有两个千夫长率小队抢出,“保护可汗打开城门。”
城门铁锁却早已被热油烧得滚烫,突厥人接触到铁锁烫得不住嚎叫,空气中弥散着淡淡的焦臭味,前面几个人当即被烫死,却仍是前赴后继的涌上来想要拽开铁链。
太子立在城楼上,回望城内的突利可汗,手臂一挥刹那间漠北军将准备好的冷水浇下,水汽升腾,两个重斧手在铁链交接的薄弱处用尽全力的一斩,高温下极速淬冷,铁链本就不堪一击,当啷一声铁链断开,城门机关闭合,雁门关再难打开。
突利可汗睚眦欲裂,知道大限已到,仍不服输的号令大军向外突围。
雁门关地形特殊,因为是重兵要塞,城池内外相扣,雁门关主城门内是一大片空地,然后紧邻小城门随即又是空旷阵地,四面唯有高墙弩车,城门规格虽然小于主城门,也是坚不可摧。
热油燃尽,横尸遍地,兵刃堆成了一座高山,突厥大军想要冲出雁门关却是不可能了。
突利可汗站在尸首堆上,手臂上带着烧灼痕迹,满面都是火焰留下的灰烬,听得雁门关外冲杀声渐歇,也夹杂着受伤的呻吟声,知道雁门关外大军损伤也不小,无力来救他,身边亲卫死伤殆尽大钦将士转瞬就要擒住他,仰天长啸,横刀向颈中自刎,鲜血溅了城墙满壁。
“突利可汗已死!”刘止戈提着突利可汗的尸体迅速登上城楼,向雁门关外横臂一推,擂鼓吼道。
上一篇:朕靠宠妻续命
下一篇:退婚嫁给书生做夫郎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