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皇后 第71章

作者:六安一盏 标签: 古代架空

“于大人…”

“下官在。”王妃刚起了个头,于柏连忙从紫檀椅上半站起身,只有一个袍子边搭着椅子恭敬应道。

刹那间甚至有当年在澄元殿面见陛下,对答选拔进士时的紧张感。

“不必多礼。”王妃笑道,“我并非是要问责大人,为官需心正、身正,建州在大人手里虽财政紧张些,但这些日子来我也派人打听过了,十年来你没有私加过一次赋税,遇到干旱的年景,还会主动写折子向闽中洲布政省请求减免赋税。”这就已经很好了,虽难掩庸碌,至少不会盘剥百姓。

于柏羞愧长叹,容从锦让碧桃将一本册子递给于柏,“过了年就要播早稻了,这里有几点愚见,大人不妨一试。”

于柏恭敬双手接过,打开一看全都是水稻如何育种、翻田、播种施肥还有水分管理等条目,梳理得甚为清晰,然而于柏却皱眉为难道:“这…”

建州没什么良田,每家有几亩好的田都是要供着一年的口粮,谁舍得拿出来尝试?

建州民风又颇为彪悍,他担心强行推行遭到反抗。

“王爷初次在建州过年,就当作是与民同乐吧,从临近的村镇雇百姓来在王府下面的庄子的几百亩田地上种,每月每人一两银子的工钱,你派人盯着,只准用这个法子种。”

容从锦点了下于柏受里的册子:“种出来的粮食尽归种田百姓所有,王府分文不取。”

既然给了银子,百姓费些力气是没什么怨言的,再说还有可能能种出来的粮食呢。

“是,王妃。”于柏遵令道。

“这事不急,倒是有另一件事要大人即刻去办。”容从锦轻啜香茗,放下茶盏道。

“王妃请讲。”于柏发现肃王妃有心改革,还并非好高骛远是个难得的实际派时其中的激动之情难以言表,立即打起十二分的精神肃容道。

“建州养蚕分为春蚕、夏蚕和秋蚕,再过半月就是秋蚕结茧的时候了,以往建州用的都是掉纶,铁丝中贯细筒木条做边框,手捋丝以上筒,纵是熟练妇人一日不过得五六缕而已。”

因为成品有限,养蚕始终难以成规模,所得除缴纳赋税外,各户皆无所余。

“建州百年来一贯如此缫丝。”于柏应道,稍感困惑不知何处不妥。

“嗯,我听说浣州有水纺法,一人摇车在前,两侧籞子五十,一边便是二十五丝,一纺二三缕合一,再纺五六缕合一缕,三纺以七八缕合一缕,一人摇车一周便是五十缕。”

“一人可做百功。”建州最不缺的就是水,水纺借助水利可抵辛劳。

“王妃此言当真?!”于柏立即激动站起,想到什么又沮丧坐下,拱手道,“只是浣州盛产丝绸,织工甚多,向来看不上…又与建州没什么往来,只怕不愿将此纺车建造之法交与建州。”

“倒也未必。”容从锦从袖口抽出一封信,上面朱红赤封盖着肃王玺绶,“派人去浣州一趟,将此信交给浣州知州。”

于柏眼前一亮,这才想起来建州虽偏远,但是他们现在是肃王封地,肃王那可是当今陛下的同胞兄弟,肃王一封信恐怕比自己十几道折子还管用。

以后他们建州竟也能挺起胸膛了。

于柏颇觉扬眉吐气,连忙擦了擦手才恭敬接过信,“臣即刻去办,多谢王妃。”

“这本是王爷的意思。”容从锦摆手,微沉吟一瞬开口道,“不过有件私事还要借王爷的车马顺路办了。”

“借,都给你。”于柏还没说什么,一直神游天外的肃王像是就等着这句话,抢在于柏前面毫不犹豫道。

容从锦不禁向他粲然一笑,顾昭心底像有羽毛轻扫,惹得他心痒难耐,只想赶紧打发了这老头和他王妃牵着手回王府后院。

昨日他就发现王府的葡萄藤上缀满了一串串饱满紫玉似的葡萄,正好剪了给从锦吃,顾昭盘算心道。

或许是因为少年时在皇宫饮食被拘束,嬷嬷私下苛待他,太后又屡次告诫他不可再用来路不明的食物,顾昭只能吃那几样固定的食物。现在就总觉得好吃的东西都格外珍贵,他白日里一半的时候用来想美食,另一半都围着王妃打转。

他认为好的东西,都愿意捧给王妃,对于吃货,这真是无比真挚的情感了。

容从锦看出他又在走神,嗔怒着转过头去,将另一封只封了边口没有盖王府印鉴的信封交给于柏,恢复正色道,“我娘家在浣州有几家丝行给了我做陪嫁,搬到建州后琐事繁多,还没来得及联系掌事,就借王爷的人顺便通信。”

第71章 青罗裙带展新蒲

天光乍亮, 彤云初散,田垄上覆着一层盈盈的碧色,百姓只着短衫埋首在田地里, 虽仍瘦削但精神却好了许多, 与往昔麻木的模样比起来眼底多了些许光亮。

肃王府下面的庄子是按照王府的要求雇了人来耕种的, 田头都有挎着刀的衙役盯着谁敢不尽心?有田里的老把式觉得王府耕田的法子不靠谱, 但到底不是自己的田,出一把力气就是了,领了工钱还能回家贴补家用。

建州寻常农户人家缴了税手里的银子也就四五两, 还要供着一家人的吃穿用度,衣裳是补丁摞着布丁, 短打上都是大大小小的破洞也不舍得扔, 好在建州气候温暖冬天也不至于冻出人命来, 这种情况下肃王府给的工钱就极为丰厚了, 这个活还是大家抢着来呢。

田地里的秧苗刚长出来几寸长,老把式们就啧啧称奇, 这秧苗可比他们自己地里小心照顾着的还要粗壮呢, 有机灵的就想起按庄头要求深耕后洒在地里的肥料。

建州有一座山遍布紫红色的土壤和石块, 别的山上再贫瘠还有些灌木、乔木之类的, 林间有几只野雉,但这座山上寸土不生, 遇到暴雨的天气, 还有人看到有闪电会劈向这座山, 时间久了建州都称这座山为阎罗山。

可是安抚使大人非让知州从阎罗山上取土和草木烧末混合之后泡在大缸里, 折腾了几天只取上面的水浇到地里,说是什么肥料,当官的要讨好王府他们有什么办法?只能由着他们在地里糟蹋了, 但现在想起来或许就是那肥料的功劳。

庄子上临时雇来的村民料理完王府的地就跑回家去,依样画葫芦也在自己的地里试试,只是不敢弄太多,最多半亩罢了。

村里一举一动都有邻居盯着,谁家有什么事情邻居不知道?不用几天各个村里的这些学了王府办法种的地就成了村里的试验田,无论谁家走过来都好奇的往田里看。

地里的秧苗一时看不出收成,各家各户的秋蚕却都收了上来,煮蚕抽丝就是最熟练的妇人也要一周的功夫,而且因为各家的蚕茧质量不一,成品产量也不同,好一些的能有七成蚕丝,做成两匹生绢,而质量差一些的蚕蛹,因为耽误的时间久了,到后面煮蚕抽丝时可用蚕丝不过一半。这次提前一周就有官兵带着工匠在村子附近有水利之便的地方架起了大家伙,看着像是水车一类的,凑近一看却又不相同。水车运转时,纤细得几乎看不见的丝线纺上一周便是二十五丝,再循环转下去丝线汇聚成缕,一会功夫就抵得上数日的辛劳。

“比陈婶子捋得还好呢。”等把丝缕从纺车上取下来,村民推着村长往前一瞧,众人啧啧称奇,有胆大的在人群中道。

被提到的婶子还不信,挤开人群凑近了细看,见上好的蚕丝在阳光下散发着独有的光泽,像月光似得柔亮,触目所及无一处断丝、残丝,她是养蚕纺丝的老手了,知道这样的丝上了纺车能出来上好的生绢,不禁心悦诚服,“确实比我做得强…这回大伙可省事了。”

陈婶子声音逐渐低了下去,却并非是因为自己独有的本事被比下去了,而是心念一转想到了另一头,她养蚕纺丝的本事在村里是数一数二的,可是不敢扩大养蚕规模就是因为蚕茧抽丝时要煮热水上纺车,全都是她自己一个人忙活,累弯了腰也不过得两匹生绢,倘若赶不及了,蚕蛹破茧而出,那辛勤就全都白费了。

若是这水纺车来年能借他们用一用,出银子也行,到时家里起码能得四匹生绢,也能让家里人缓缓劲,给小孙子做两件新衣裳。

一直不苟言笑只按着刀柄不许村民碰触水纺车的官兵发话了:“按老爷指示,这水纺车就留在本村,村长呢?”

“官爷。”一个须发皆白微微佝偻着腰的老大爷被身后的年轻人推了几下,才茫然上前。

村里多以宗族同姓聚居,这老人家大约是村里辈分最长就被推选为村长,也用不着什么才干,只在东家和西家打起来时劝个和就行了,管理着的最贵重的物品就是村里的石碾。

建州官兵见多了这样的村长,提高了声音道:“你选个机灵的看管纺车,带来的工匠会教他怎么使用!以后这座水纺车就归你们村了。”

此言一出,再没有人嫌弃这水纺车模样奇怪了,这可是白得的!村民惊喜的交头接耳,老村长依旧一脸迷茫,身后的年轻人连忙在老人耳边大声重复了一遍。

“陈三家的,你以后来看着点水纺车,陈三媳妇跟师傅学着点。”村长顿时一扫疲态,混沌的眼睛一翻清晰安排道。

陈婶子连忙答应下了。

官兵:“……”

“这是浣州织造府的绣娘,带来了浣州的织机,顺便也教一教你们怎么用他们那边的织机。”其实还有绣法什么的,但是官兵也记不住,只往后一指织造府来的人,让村里的人跟绣娘见个面。

村长听了身后年轻人的传达,又是喜笑颜开,不住作揖感谢官兵和工匠等人,更是把人请到村里休息奉茶。

“人给你们留下了,还有几个村要忙呢。”官兵摆手,留下几个人负责照顾工匠绣娘,其余人往邻村方向走了。

不过一月,建州下属各郡县就都建起了水纺车,在见识了水纺车的能耐后,不必郡县官府再宣传什么了,百姓自行扩大了养蚕规模,肃王府出资资助农桑,无论是土地开荒施肥还是养蚕缫丝朝村长通报一声,由村长统计出一个名单来,不过两周肃王府的拨款就下来了。

永泰帝赏赐肃王珍奇异宝不计其数,容从锦做主以王府的名义补贴一二,其实负担所有费用以王府的收入也没什么问题,只是容从锦深知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唯有让百姓也出一份,他们才会上心。

所幸今年的生绢已经由官府销往浣州、越州等地,百姓手里多了些银子,开垦耗资对各农户也不算是过于沉重。

容从锦又唤来建州安抚使于柏商议下一步。

“修路?”于柏诧异,略低头盘算了一下犹豫道,“王妃容禀,建州的税收连年欠款,因为今年生绢产量提升才缴齐了今年的税款,百姓大约也能多些余钱过个好年景了,这时候修路必得征徭役,来年春耕…”

于柏虽然才干平平,但还是体察民情的,不禁面露犹豫之色。

“一定要修路,各地的生绢不能总由官府收上来统一销往浣州,一则难保底下人不会趁机中饱私囊,二则从浣州学来的纺织绣工的花样总有老旧的时候,到时建州就只能卖一些素绢,建州与浣州、越州等地互通,才是长久之道。”

一匹素绢只能卖一两银子,而织金缂丝等,一匹价格在数十两到上百两不等,只要建州成为丝绸产地之一,最好的技术、最精巧的织机都会出现在建州出现。

“你派人去勘察地形,各郡县甚至是到村里的地形图都要一份,等春耕后再做安排。”容从锦道,修路耗资巨大,而且动用人力无数,自然是要好好规划一番才能落实。

“是。”于柏听到不用动用建州财政,只是派下面的人去勘察地形不禁松了口气,“那夷族和靠近海边的村落是否不必勘察了?”

海岸线附近的村庄土质过于松软,夷族向来独居与外界来往甚少,而且他也有心防范着这些夷族,这两者都不用考虑修路的事情了。

“也派人去绘制地形图吧,只是不用进夷族村寨里面了。”容从锦端起茶盏轻拂着茶盖道。

于柏应下,眼皮往上一瞥,见左侧主位上没有人,知道王爷大约是不会回来了,肃王不喜欢听这些封地上的琐事,只是他作为外臣不便单独面见王妃,因此王爷每次都露一面才到后院歇息,以示王爷允准。

他初时总觉得跟王妃谈论政务有些奇怪,不过建州百姓能丰衣足食就足够了,而且现在也习惯了。

“快到年下了,肃王府备了份年节礼给大人,大人记得带回府上。”容从锦谈完正事,面上多了些笑意道。

“是,多谢王爷王妃。”于柏连忙谢恩。

送走了于柏,容从锦放下未动的茶,起身回后院,碧桃上前扶着他,“王妃这几日总是倦怠,正巧管家回来说庄子上的收成都结清了,该准备的年货也差不多准备齐了,您也可以休息几日。”

“王爷呢?”容从锦颔首问道。

“玩了一会儿金雕,用了一份酥酪,现在大约正在寝殿里看信呢。”

“什么信?”容从锦微皱眉问道。

“驿站刚送来的,是宫里的信。”碧桃笑着道。

容从锦点点头,没再说什么。太后念着幼子,总是写信来关心顾昭,顾昭也一封封的回信了,虽然远隔千里总能一叙母子之情,倒是皇帝…只写过几封信或是在太后派人送来的信里添上几行。

以永泰帝对顾昭的维护,这倒是有点奇怪。

“王妃昨日晚膳就没用多少,王爷特意让厨房做了百合粥,等着您用午膳呢。”

容从锦刚有些遐想的思绪迅速收回,浅笑着道:“建州气候温润,以前在望京的那些冬天的衣裳大多都太厚重了,前些日子延海李氏拜见,我瞧他们穿的衣裳料子倒是新奇,就多问了两句。”

“李族长好生客气,送了不少料子来呢,奴婢已经按照您的吩咐让针线上的裁剪出来了,给王爷做两身新衣裳。”碧桃停顿一下,好奇道,“延海李氏仿佛是做渔获买卖的吧,公子,这生意这么赚钱么?”

她是在侯府里伺候的,又跟着公子进了王府,见过多少宫里御用的东西,眼光刁钻,料子甫一送来就觉得似丝非丝,似绸非绸,布料垂坠感极佳,抚上去触手生凉又不至于太过轻薄,染的颜色也不是常见的靛青、玄色一类,而是更为清雅的松绿色。这布料或许算不上贵重,但就是宫里也难得一见。

“他们自然有别的赚钱门路。”容从锦微阂眼睫随口道。

回到明芦院,顾昭在半支的镂花木隔窗前看信,几页信纸放在一旁,手中正握着一页,时而垂眸低笑,时而眉心微微攒起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容从锦看得好笑,放轻脚步走到他身旁,在他后颈上轻弹了一下:“信上写了什么?”

第72章 阁雪云低,卷沙风急

顾昭连忙回头, 瞧见是王妃,顿时面上绽放出一个纯粹的灿烂笑容,好看的暖褐色眼睛也笑得微微弯起, 仿佛盛着夏日明丽的阳光。容从锦留意到他的笑容, 便觉得一天的疲乏退去。

他并不想持家管理王府, 更不爱揽权派遣官员行使王爷的权力, 当他不知道那些官员在背后议论他么,只要他犯一点错误就会招来口诛笔伐,到底是因为他能力不足还是为着他是个双儿?他们心中有数。

唯有顾昭, 他瞧着自己的时候,看到的不是他的身份、才干或家世, 而是他本身。他能真切的感受到被爱着的幸福, 这种满足感是旁人都给不了他的, 一分都替代不了的。

为此他愿意做出一些让步, 去应付外面那些令他厌烦的事情,唯愿待彼此不改初衷, 平静安稳的过一世罢了, 容从锦望着顾昭翘起的唇角有些出神, 顾昭的笑容更灿烂了些, 手臂一揽就将他拥入怀中。

“啊。”容从锦低低的惊呼了一声,身躯前倾的刹那间下意识的揽住了顾昭的脖颈, 略定一定神才发现自己已经倚在顾昭怀里, 建州的衣裳大多轻薄, 他甚至能隔着布料感受到顾昭胸膛紧实饱满的肌肉, 身后箍着他的手臂缓缓传来熨贴的热度,瘦削却有力。

“王爷…”容从锦不禁耳背发热,抬手推阻却觉得对方稳若磐石, 自己抵抗的力道仿佛泥牛入海,忽然间意识到那个新婚夜红烛旁,朝他拘谨的努力讨好微笑的羞涩少年,已经变成了沉稳可靠的男人。

“别动,本王给你读信。”顾昭单臂揽着他,让他侧坐在自己怀里,一手抖开信纸念了下去:“吾子昭儿,见字如晤,不尽依念…”

他读了两句就忍不住透露道:“母后身体很好,太医来请平安脉也说一切无碍,最近喜爱水仙香气便让花房送了许多来,放在暖阁和寝殿,比香炉还好些,她跟含光姑姑亲手打理那些水仙不许旁人帮忙,含光姑姑坚持要给水仙更换新的泉水,母后都拗不过她,结果水仙不知何故枯萎,只能换了一批。”

“母后说她’甚愚’。”顾昭抿着唇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