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皇后 第79章

作者:六安一盏 标签: 古代架空

皇室为了皇位厮杀何等惨烈, 四皇子七皇子皆落败身亡, 太子是公认的治国之才还是经历了一番风波才登上皇位,多少拥立太子登基的功臣弹冠相庆认为家族数百年的兴旺都会由自己慧眼识珠开启,站错了队的则默默忍受, 等待家族的败落,不想才过了几年竟又换了新帝。

此刻众大臣不免共同的有些唏嘘, 暗道早知道六皇子一个痴儿最后会登上皇位, 那四皇子七皇子还争什么?太子继位前在雍州和羁糜州突厥入朝事件中被牵连的众多大臣又算什么。

众人虽然不看好远离望京权利中心的肃王, 但他还是坐稳了皇位。

肃王继位, 肃王妃容氏为皇后,先帝皇后绍氏为慈和皇太后, 年号景安。

永泰帝算得很准, 望京局势繁杂, 各大家族门阀间势力纠缠不清, 就像是一个漩涡,即便是熟悉望京局势的一头扎进来也讨不到什么好处, 指望顾昭这个痴症突然能处理国事是不可能的, 容从锦足够冷静, 他才是皇位的实际控制人。

但永泰帝也不认为远离权力中心的容从锦能瞬间摸透情况知道如何平衡各方势力, 容从锦的依仗是滇南军和漠北军,滇南是定远侯府培植的势力,如果永泰帝能在位十年以上, 他会逐渐清扫定远侯府在滇南的势力,具体手段视定远侯府的识趣程度而定。

不过局势瞬息万变,永泰帝反而庆幸自己没来得及清理定远侯府在滇南的势力,定远侯府在望京政治上没有深厚的势力,篡权刹那间就会被各方势力击垮,只有在国丈的位置上才能让定远侯府平稳的从外戚过度到望京望族。

至于漠北军,漠北与定远侯府有私交,而且文臣武将之间不睦也不是一日的事情了,柳氏只要掌握大权,对于这种拥兵高度自治的漠北一定会极力打压,从柳氏中抽调新人安插进漠北,逐渐把漠北军的高层换一批。

漠北向来不管望京的王权更迭,永泰帝继位时是他们唯一一次迫于形势支持,漠北可以不理肃王继位的事情,不过他们就要接受猜忌、打压,还有未来几十年的更换高层将领。

望京尚文不尚武,柳氏作为名门望族更是如此,柳氏一族中的年轻人也是考取功名的,让他们管理军队,漠北数代基业毁于一旦,突厥定然挥军南下。

漠北必须鼎力支持肃王。

本朝三支军队,漠北、滇南、西北,容从锦已占其二,手里没有兵权,望京的家族们就是吵翻天也不影响皇位。

文臣方面,永泰帝知道自己中毒后着手安排,他的旧部都是从潜邸带出来的,每个人都认为能跟着他建立一番功业,不少人都选择当个纯臣,竖敌颇多,永泰帝驾崩,他们若不支持肃王必然会被清算。

绍氏名声显赫,不过在朝中的势力已经不多了,这涉及到和柳氏的几番争斗落败的缘故,他们虽然已经没有了有绍氏血脉的皇子,不过皇后绍氏还在,肃王继位后她就是本朝唯一的太后,绍氏倚靠着太后总能逐渐缓起家族的,若不支持肃王,皇后绍氏是否能为太后就不一定了,绍氏一族很快就会被清洗出望京的权利中心。

永泰帝最后没有算任何情感、权利斗争,他考虑的不是这些人会如何选,而是他们只能怎么做,唯有最核心的利益才是解局。

柳氏扶持嫡次子登基,得位不正,顾昭是先帝嫡子,本朝皇帝的弟弟,避免绍氏、他的旧部投奔顾昭,柳氏定然会对顾昭出手。

从那一刻起,顾昭就不得不争了。

肃王登基,王妃容氏摄政,他的丈夫是皇帝,想要独善其身是不可能的,只有国家安稳,顾昭才能平安。

这个道理他明白,容从锦也明白,他一定会施尽浑身解数来保住顾昭的帝位。

永泰帝从来不喜容从锦,认为他心思深沉有狼顾之相,却不妨碍他们的思想高度统一,肃王继位事出仓促,他的精力都在安排消弭柳氏逼宫的危险与安排能留给顾昭的文臣,没有机会与容从锦深谈,但好像他们也没有什么交谈的必要,彼此心照不宣。

*

“就这么定下吧。”宫灯里的灯花爆了两下,白玉蟠螭耳盖炉里的龙涎香升起细密的香雾,紫檀书桌边上的人终于合拢最后一本奏折,疲惫的按了按眉心道,“按先帝遗诏,陵寝尚未建成,也不必赶工,将先帝葬入父皇陵寝,父皇在时先帝未尽孝,心中惶恐希望能在父皇身边…”

这当然是谎言,永泰帝登基不久,他的地宫才刚开始修建,若是想在短期内完工国库是一大笔开销,不想劳民伤财才是真的。

“令天下吏民,令到出临三日,皆释服。毋禁取妇嫁女祠祀饮酒食肉者…服大红十五日,小红十四日,纤七日,释服。”

永泰帝遗诏国丧三日,宗室服丧十五日。

“是不是过简了?”新任礼部尚书曾瑞有些惶然,犹豫片刻低声道。

其父是已经告老还乡的前大理寺卿曾澹延,门风颇正。

“这是先帝遗诏。”容从锦平淡道。

曾瑞不敢再言,行礼后退下。

容从锦对着宫灯坐了片刻,室内传来一声轻轻的叹息。

永泰帝本可以成为一位明君,只可惜…

“君后,夜深了。”进忠送来一份雪燕提醒道。

历来掌事太监的位置都是随着皇帝更换的,一般都是从旧府带出来的,但其一小乐子年纪小还需要历练,其二容从锦在永泰帝时期为表对皇位没有觊觎之心,很少关注朝政,对朝中局势不甚了解,除去和永泰帝留下的一批可以信赖的朝中大臣们商量国事外,进忠就是唯一可信的了。

因此本要求为永泰帝守皇陵的进忠在皇后挽留下暂时留下,为他梳理朝中各大家族之间的关系。

“进忠,先帝是怎么被蒙蔽的?”容从锦手持青瓷勺,心思却不在雪燕羹上,汤匙撞击着轻薄的碗壁发出脆响。

永泰帝生来就是皇室嫡子,无论是精力还是见识都并非寻常,柳惠妃他也见过,姝丽绝伦,但若说永泰帝被色所惑,断送性命,他是绝不相信的。

“不敢欺瞒君后,这几年西北干旱、永州蝗灾…突利可汗逝后,突厥那边也不太安分。”进忠苦涩道,“国库连年吃紧,偏赈灾安抚百姓,增开军费这些省得下哪项?”

“朝中那些大臣们只知道争权,遇到难事人人推诿…”进忠也是没有牵挂,直言不讳道。

容从锦蹙眉听着。

“皇后…太后娘娘,因为陛下多宠幸了那个罪妇几次也疏远了先帝,先帝实在是心中苦闷,精神不济才…”进忠一顿,低声道,“沾上了芙蓉片。”

容从锦心中一跳,不敢置信的望向进忠,进忠睨见他的眼神,苦笑一声垂下首,“老奴也劝过陛下,把这东西戒了吧,可是陛下一天只能睡一两个时辰,忙起来几天不合眼,铁打的身子也扛不住,不靠芙蓉片,就头痛不已。”

“也是因为这个,可能陛下才放松了警惕,被那贱人钻了空子。”柳氏被株连九族,进忠提到此事还是咬牙切齿,片刻又黯然,太后的顾琮意外逝世,其实也并非无迹可寻,只是永泰帝精力不济,让柳氏蒙混过去了。

永泰帝刚中毒时,他也有疑心,不过找来太医又因为症状被芙蓉片掩盖了,不了了之。

“君后歇息吧,明天还得上朝呢。”进忠伤感不已,少顷劝道。

景安帝上朝,皇后摄政,朝廷的事都是皇后在处理。

“太后怎么样了?”容从锦起身,边沿着回廊前行边问道。

“不大理人,饮食进得也少。”容从锦顿住脚步,进忠提着宫灯连忙道,“邵大人和夫人已经进宫劝过几次了,太后娘娘已经好些了。”

这几天容从锦都在处理永泰帝的身后事,即便永泰帝遗诏一切从简,但他身为帝王,再从简也是一件繁杂的事情。

乘凤辇到景仁宫,夜色朦胧,清泠泠的月光洒在殿宇上,侍女行礼,进了寝殿碧桃迎上来行礼,“君后。”

宫内、朝野上下一致称肃王为陛下,他们公子是皇后,但碧桃还是总有些恍惚感,当年想跟于家结亲都是一波三折,后来与肃王成婚,连他们定远侯夫人都不得不承认若是肃王没有痴症,他们是攀不上这门亲事的,谁能想到有朝一日…他们公子做了皇后?

容从锦没功夫理会碧桃的想法,视线不着痕迹的朝帷帐内扫了一眼,碧桃忙从神游念头中回过神来,轻声道:“王爷…陛下睡了一天了,午后扶桐服侍着用了些甜食,精神好多了。”

“都下去吧。”容从锦松了一口气,洗漱过后自己拆下发冠,轻掀起帷帐,“陛下。”

床榻上的青年容貌俊朗,阂着的眼眸让他的眼睫勾勒出一条纤长的弧度,因为消瘦,下颌线条清厉棱角分明。

他像是在休息,看起来却又主动隔绝了外界。

容从锦心底一酸,无言的上了床塌,靠在他枕畔。

”从锦,我没有家了。”良久,顾昭低声道。

这是他几天来第一次开口,即使声音若不可闻,也是碧桃口中的“好多了”。

“太后和先帝都陪着陛下呢。”容从锦安慰道。

顾昭摇头,恹恹道,“没有就是没有,他们抛下我了。”

容从锦心中像是有一柄利刃来回翻搅,带出鲜血淋漓的碎片,永泰帝尽量安排好了一切,他在忙着接手,这些“重要”的事情比无用的情绪排名更靠前,事情已经发生,情绪除去拖累心神外没有任何意义,可是容从锦忽然觉得,顾昭是真实温暖的,他为身边人触动,发自本心的喜悦、不舍。

顾昭仿佛独自躲起来舔舐伤口的小兽。

“不是的,太后和先帝很爱您。”

“你还记得他们,他们也还记得你,这就不是’没有’,只是一种’暂别’。”容从锦没有再哄他,轻声道,“有一天,我们会在另一个世界重逢。”

顾昭沉默着,像是接受了他的说法,少顷侧首,睁开双眸,深邃的瞳仁中闪烁着一点细碎微弱的光,注视着容从锦道,“你也会’暂别’么?”

“不会。”容从锦被他不安悲伤的目光睃着,不由得轻声保证。

第81章 青海长云暗雪山

璀璨光线自云霓边倾洒, 映在飞檐翘角琉璃宫瓦之上,折射出瑰丽细腻的光。

先帝逝世,肃王纯善坚持守灵, 以致染上风寒, 仍不顾身体继续守灵赢得朝野上下一致赞誉, 礼毕, 由殿阁大学士宣读永泰帝遗诏,“先帝肃亲王皇六子,人品贵重, 当克承大统。”

肃王以无才推辞,殿阁大学士再请, 肃王再辞, 百官请愿, 肃王继位。

九虞毕, 卒哭之祭三日后行祔庙之礼,至此朝野迎来新皇。

“吾皇万岁。”

首次临朝, 百官朝贺三拜九叩。

顾昭高坐在龙椅上, 着龙袍头戴衮冕, 玉珠十二旒微微摇晃, 身旁是掐丝珐琅的甪端、仙鹤,嵌红宝鎏金香炉烟雾徐徐, 龙位下的人如蝼蚁。

他身后则有七扇紫檀雕山水屏风, 后有宝座, 略侧开了轴线偏东侧, 容皇后在此垂帘听政。

本朝也有幼主临朝太后听政的先例,垂帘听政并不临朝只是在御书房东侧设一个房间或重新布置耳房,礼部想遵循旧例却被拒绝, 陛下亲允容皇后上朝,本来龙椅背后是金屏风,宫内换了这座山水屏风。

和之前完全隔断视线的金屏风不同,这座山水屏风透过轻纱能隐约看到殿内情形。

“西北军来报,所需军需…”

“雍州收税款三百万两,绢五千匹。”

“陛下登基,当行德政,大赦天下以昭告子民。”各部例行汇报结束,文官里的一人肃颜而出,手持朝笏,腰间系着金鱼袋道。

“唔…”顾昭基本都没听懂,而且有点困了,他熟练的用皇后上朝前叮嘱他的“嗯”、“哦”和“容后再议”来敷衍。

那文臣脸一僵,只能再躬身道:“先帝以柳氏大不敬为由治罪,株连九族是否过于严苛?此事牵连甚广。”

“太后先帝丧期未满三月,应少杀戮,以告慰先帝在天之灵。”

“此言差矣。”陛下身后一道清澈声音缓缓道,“柳氏株连九族本是先帝旨意,何来惊扰先帝?”

他声线清越,如玉石拨铮,兼之气定神闲将每个字清楚的送进宫殿里的大臣耳中,他的身型坐在屏风后更是绰约,不少老臣心中一凛,并非想起曾在宴会上见过那时还是瑞王妃的双儿有多美貌,而是清楚的意识到,怕是不好对付。

国赖长君,反之幼主就给了大臣掌握朝政的机会,顾昭的情况老臣都清楚,他性情宽和,人又傻乎乎的好拿捏,不管永泰帝给他留下多少心腹朝臣们都自信很快能把握朝政,因此不少人在知道继位皇帝是顾昭时心思就活动了。

才有人敢给柳氏求情,柳氏是谋逆大罪啊,即使柳氏在朝野里牵连甚广,姻亲关系千丝万缕,若非继位皇帝是顾昭,他们也不敢开这个口。

“话虽如此,先帝与太后薨逝,举国哀悼,先帝向来强硬…恐有损国运。”文臣小心翼翼的隐去一句,这说的是永泰帝在位时整肃朝纲,地方盐税上贪腐他杀了一批,从安抚使到太守都换了的事情。

“诸位如何看呢?”容后未曾动怒,声音犹含笑意。

“臣以为不妥。”绍氏出列,躬身驳斥道,“先帝乃是为长远计,为国计,何来杀戮过重一说?柳氏罪不容诛,若是不伏法,天下法理视同无物。”

“柳氏虽有罪,但稚子无辜,依臣看移三族,以正国法。”

“臣附议。”

陆续又有几人出列,以绍氏和永泰帝心腹为首的自然要严惩柳氏,文臣那边也有几个想要劝景安帝网开一面的。

“先帝执心决断,威德克就。”容皇后声音一轻,似有叹息,“你们却将他的果决视作残暴,这实在…令先帝痛心。”

“几位大人下朝之后不如去太庙外静心凝神的想一想到底什么是对错。”

容皇后知道这几个文臣是早就商量好被丢出来的马前卒,唯有一开始开口的那个文官官职最高,也不过是三品。

真正想要权柄的大鱼还隐藏在水面下。

这场风波看似轻松平息,回到御书房,顾昭抱起顾莹,孩子本来睡着被他吵醒也不生气,反而笑着去抓旒上圆润莹白的玉珠,顾昭紧绷着的面庞逐渐放松了,垂首轻轻蹭了下孩子的鼻尖。

容从锦宣了几个先帝在时重用的老臣,一番商讨后老臣告退,他到侧殿便瞧见这番场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