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六安一盏
夫妻间既了解彼此,又彻底陌路。
“您打算怎么处理邵氏?”
“先帝的旨意本宫要违背么?”容从锦顿了顿,想起慈和太后的眼泪和顾昭望着邵氏亲热的叫嫂嫂的场景,无奈一叹,“邵鄞革职发配、族中所有成年男子一律充军,两代不许科举。”
进忠微松了一口气,禁止科举对官宦之家是非常严厉的惩罚,但比起先帝旨意里的诛九族比起来已经无比宽容了。
“邵鄞牵扯出的这些大臣,为首的也都革职。”容从锦眸底闪过一抹锋芒,拿着朝廷的禄米却不能为朝廷做事,反而每天想着争权夺利,这次都顺理成章的让他们离开朝堂也是好事,他可以容纳几个无能的庸臣,却无法忍受这些自作聪明的朝臣。
“让大理寺主审,赵博延刚任职,就让他负责这次的案子。”容从锦道,“若是这些官员还有其他罪行,数罪并罚。”
第94章 风吹一夜满关山
“早膳备了什么?”顾昭只穿着足袜, 微拢着亵衣,长发散乱蹑手蹑脚的出来,压低声音问道。
“脍鱼片、牛乳羹、笋芽鸡汤面、酥琼叶、澄粉水团…”小乐子笑道, “另有一道鲥鱼。”
“太腥膻了, 不是让你吩咐过, 别再做这些味道重的了。”顾昭皱着眉头抱怨, 从锦根本就吃不下。
“可君后让御膳房每日必须准备这些牛乳鲜鱼。”小乐子已经升至御前内侍大总管,整个内侍省都归他管,按理说这些膳食上的小事不用他负责, 但小乐子知道自己从一个冷灶皇子身边的内侍一路成为内侍之首依仗的完全是顾昭的信任,因此陛下的事情他还是亲力亲为, 闻言忍不住替御膳房叫屈, “陛下放心, 御膳房已经改进过了, 牛乳都是先蒸滤过再加琥珀糖的,一定没有腥味。”
顾昭眉心却依旧紧拢着, 叮嘱小乐子让御膳房加几道清淡的一起送过来, 又问新制的丝缎燕居服准备好了么。
小乐子已经习惯皇帝必过问君后的每件事, 都妥帖的回答了, 顾昭眉心才微微松开,侍女服侍他穿衣, 又等了片刻才叫醒容从锦。
他已有孕四月, 夜深时常惊醒失眠, 又没什么胃口, 整个人憔悴些,顾昭看在眼里焦急不已,每日就像是围着盛放花枝团团飞的蜜蜂, 把全副心力都用在了容从锦身上。
“从锦。”顾昭把澄粉水团放到他面前,看着他吃了两个,又在下面用银丝碳煨着的鸡汤里涮雪白鱼片,吃了一片微微蹙眉却依旧拿紫檀筷挟着鱼片在滚开小泡的鸡汤里晃动不由得道,“不喜欢吃就算了,让御膳房不要再送这些东西了。”
“我喜欢的。”容从锦笑道。
顾昭仍是一副不相信的模样,从锦在饮食上没什么偏好,御膳房做什么他就吃什么,但遇到清淡爽口的时节菜会露出愉悦神情,也会多吃一些,五味杏酪羊、清撺鹿肉这些他只动一筷就换了另一副筷子来给他夹菜。
容从锦用汤匙慢舀着自己面前的牛乳羹,份量不大做得甚为精致,又放了糖,容从锦胸中沉闷之气略微散去,慢悠悠用了半份牛乳羹,顾昭面上怀疑的神情逐渐消散,专心致志的用起他的早膳。
容从锦笑吟吟的侧首望着顾昭兴高采烈的模样,他总是没有心事的,像是温暖的阳光照射着一泓清可见底的水塘,即使是心思沉郁不喜言笑的人在他身边也会不自觉的被他感染,心情轻松一些。顾昭唯有对他才会露出迟疑、担忧的神情,因爱而生忧,因爱而生怖。他知道这些复杂的情绪对顾昭有多难得,他怎么能不心生情愫呢。
喉底忽翻起一阵腥气,似乎那香甜可口的牛乳化作了一块凝结的油脂,当啷——汤匙滑落,容从锦不觉侧身作呕。
“从锦!”顾昭上前扶住他,侍女捧了铜嵌水波纹唾盂,他干呕了一阵用清水漱口,无力靠在顾昭怀里,他身上混合着龙涎香和浅淡阳光的气息仿佛上好的良药,不适感退去,容从锦能察觉到气力逐渐回到他身上。
顾昭再也无法忍耐,连声让小乐子去传太医。“叫他们做什么?”容从锦拦下。
“让他们给你换个安神的方子。”顾昭闷声道,他虽然身居高位,却没养成颐指气使的毛病,对身边人都极为尊重,对太医院的些许不满已经是他难得的怒火了。
“谁有孕都是这样的。”容从锦低声道,“过一段时间就好了。”
“怀莹儿时也没有吐的这么厉害…”顾昭忧心忡忡道,“从锦你瘦了很多。”
容从锦下意识抚上自己面庞,似乎脸颊略微凹陷,下颌线条也更清晰锐利,他强笑着道,“是不好看了么?”
他还不到三十岁,但已经不再是那些年轻娇美的双儿,正如鲜花盛放如云霞转瞬就要凋谢,他相貌上的几分艳丽不过仗着骨相优越还能维系,心底却很清楚他的容貌会逐渐衰败。
勋贵之家当家主母要是到了这个年纪,早就给丈夫纳两房颜色好没什么家世的美妾,既有贤良的名声又能专心管着孩子读书,等孩子考取功名再张罗个儿媳,就能高枕无忧是内宅之间人人艳羡的一生了。
但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做,也不愿意将顾昭拱手让人。
刹那间容从锦心底转过许多念头,闽州、永州管控不住的水稻私卖,新建的冶铁馆还有漠北的局势,这些事情牵扯精力,他怎么可能会有美艳姿容,容从锦又分出部分心念思索着怎么护肤。
“很漂亮。”顾昭一怔,红晕一直从面庞染到脖颈,他垂着首含糊道。
“是,我也知道容色不如从前。”容从锦没听清,掩着失落又笑意盈盈的安抚顾昭,“等这个孩子出生了,或许我的容貌能恢复几分。”
人都是会被艳丽出众的事物吸引视线,顾昭心思赤诚,他只是把真心话说出来不懂得掩饰,可能是孕期影响,容从锦心底酸涩,眼眸竟覆着一层薄薄水雾。
顾昭愕然,“你已经是最漂亮的了,还要怎么好看?”
“刚还在说我变丑,陛下不用拿这些话来哄我。”容从锦想做出不在意的模样,但还是忍不住拈酸,更觉委屈,他自知相貌出众,却从不认为容貌是他最大的优点,这点不过是锦上添花的点缀,他希望顾兆能看到他的全部,认可他的能力,顾昭做到了,他才会和顾昭相爱。但容颜易老,当顾昭亲口承认他这个微小的优点消失时,他仍是难过的。
仿佛自己在顾昭面前不再完美。
“朕没说。”顾昭叫屈,连连保证道,“从锦你去问问旁人,谁不知道你好看,朕没见过比你更美貌的…”
“况且。”顾昭拥着他,面庞微红,眸底流露出一点温柔,像是怕谁打破了他的绮梦,“朕见过你最美的时候,宴会、新婚夜、在王府你给朕抚琴的时候。”
顾昭絮絮说了很多,容从锦心底的酸楚消失,听得耳背渐红,忍不住啐道,“陛下要把每一天都数过来么?”
“对呀。”顾昭恍然大悟,“从锦每日都是最美好的。”
他本想找一个特殊的时间点,讲他心中最完美的从锦,但越说越多他才意识到也许并没有这么一个特殊的时间,从锦每次陪在他身边,对他微笑,那就是最美好的瞬间了,他永远也找不到一个无可相比的心动刹那,因为最吸引他的是能陪伴彼此的每时每刻,这场令他沉溺的盛宴还在继续,他如何能评判。
容从锦面颊染上薄醉,他忍不住在心底腹诽,真不知道顾昭是怎么想的,明明憨傻却每次都能哄得他欢喜。
小乐子站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等他们争论够了,侍女端着炙鲥鱼的青花月影梅纹盘进来,小乐子连忙接过笑道,“这是御膳房特意准备的鲥鱼,听说从南边运过来不大容易。”
哪里是不容易,鲥鱼出水即死,想要运到望京以前基本都是靠马匹运输,每到驿站更换马匹和骑手,所到之处立刻放行,这不仅需要财力更需权势,能做到这一点的只有少数勋贵,不过容从锦发展海运,清理河道,若是遇到风向合适,运输速度比以前更快,且成本下降。
”这个时候还有鲥鱼?”容从锦看着桌面上的芽姜紫醋炙鲥鱼,鲥鱼足有数斤重,他不由得诧异道。
“是挺稀罕的。”小乐子附和道,鲥鱼一般是夏天才有的,等气候转冷鲥鱼也就回海水里了,那就难以捕捞了。
“说起来天气转冷快,大暑时就不甚燥热了。”容从锦想起一事,顾昭不耐酷热,每次盛夏都得缠着扶桐做冰雪冷元子,扶桐纠缠不过他还会跑到自己这里告状,怕给陛下吃多了冷食闹肚子,这次好像也没提到此事。
“也是好事,省得百姓秋收时顶着太阳杵在田里。”小乐子笑道。
容从锦面色肃然,”午后…不,一会你就把钦天监的人找来。”
*
钦天监负责占卜吉凶、祭祀安排,一般都是皇室事宜,他们出几个吉利的日子,然后陛下选一个内侍省去操办,钦天监使进宫时忍不住心中惶恐不安。
“这个月气温骤降,雍州还下了场雪,怎么不见钦天监入宫禀报?”容从锦手里拿着一卷云气测候赋,钦天监使叩首行礼,他放下书卷问道。
钦天监使听君后语气偏沉,心底顿时一冷,不敢起身跪着回话道,“君后赎罪,庸州下的那场雪不过半日,且落地即溶,兼之秋收结束,想来无关紧要…”
“无关紧要?”
“臣知罪。”钦天监使不常入宫,却对君后名声颇有耳闻,知道他最厌烦推诿,忙垂首道。
“罢了。”容从锦无奈道,这种事钦天监上报或不上报都可以,即使他上报了奏折也很有可能被拦在内阁发回去,也怨不得钦天监使,“本宫让你找的东西都找出来了么?”
“三十年内各州气候记录都找出了。”
“本宫瞧着气候不大寻常,这段时间钦天监务必查询典籍,找出先例或是相似的气候。”容从锦停顿一瞬道,“市舶司招募的夷人有许多奇思妙想,最近有个叫皮特还是什么的,带来了一种能测温度和湿度的仪器。”
“湿度?”钦天监使困惑道。
“夷人觉得雨雪好像与空气中的水分有关,不全是月相潮汐的变化。”容从锦道,“本宫有意设立太史处,于钦天监下辖,把皮特也归入太史处,以后各州气象都报到太史处汇总,占卜祭祀、考定历法仍由钦天监负责,测验天文,观测日月、星辰、风云、气候等由太史处管理,并尝试预测天气。”
钦天监使额头汗珠沁出,他唇嗫嚅着道,“天气乃阴阳五行交汇而生,阴阳未分谓之太极,太极既分谓之阴阳,其为天地之道也。舍阴阳以求太极者,无太极;舍太极以求天地者,无天地【1】”
“我等尚且只能摸索,夷人恐怕难以领会其中精妙。”
“让他试试看吧。”容从锦不置可否,没提到他读了这夷人带来的几本书,随口道,“你派几个年轻好学的到太史处。”
“是。”钦天监使心道反正在望京里钦天监就是个摆设,能把部分事务分出去也好,他还是钦天监使,权利没有变动,却有人背锅。
容从锦又令永州市舶司严查走私水稻,禁贩至他国,并让闽州、永州安抚使同查。
*
“手谕诸位大人都收到了,把大家叫过来就是商议一下这事如何处理。”永州安抚使道。
知州低垂着眸望着茶杯,觉得这茶叶起伏颇有妙趣,生怕安抚使提到他。
“陈知州,你下属的三个府县私贩了多少水稻你应该心里有数吧?”
陈知州顿时身子一颤,苦着脸起身拱手道,“大人,卑职也有苦衷…”
“这水稻一年三熟,产量远大于所需,除税收、官收外,百姓贩卖换些银两后每家剩下的水稻至少一百石。”陈知州胡须都溢出无奈,“这些水稻当地的粮店卖不上价,又不能看着烂在村户家里,百姓也只有贩卖到国外一条路。”
太守在永州已为官二十载,忍不住感叹道,“谁能想到这水稻竟也有一日嫌太多。”
“是呀。”几个老资历的官员也跟着点头,他们永州虽是南方粮仓,但也有丰年饥年之分,最多是饥年也不会闹出人命罢了,这已经是地利了,几次农桑改革使用新稻种后,水稻丰产竟然会堆积在农户家里。
安抚使如何不知,他以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是因为这是百姓的生计,“水稻卖到真腊、蒲甘、交趾一带,数万石水稻换回不计其数的香料珍珠,这种暴利商人贪图,难以一禁了之。“
“但这次永州以官价收购,同时愿意卖出一百石的农户可免一人傜役。”
知州露出诧异神色,“大人,水稻已经官收过了,而且官价着实不便宜,等新稻下来这些旧稻就更不值钱了。”
永州安抚使摆手道,“这次市舶司同查,把水稻列入禁贩名单,再抓到明知故犯的商户必然严惩,永州粮仓会再扩大一倍,以备荒芜。”
知州:“……”
知州肉痛不已,粮仓的粮食一般两年更换,这些派不上用处的粮食会再次低价卖入市场,这几年风调雨顺这不是明摆着浪费银两么。
但太守已经应了,“君后向来有筹谋,我等遵从。”
市舶司轰轰烈烈的开始查走私,民间也是一片抱怨,但因为官收和商户收购价格差不多,又有官府明令禁止私自贩卖至他国,农户人家也不愿意惹上官府,只能把粮食卖给了官府,等到秋末,永州粮仓已经囤积了八百万石,闽州粮仓七百万石,其他粮仓也都有所增添。
天气转冷,太史处来报,预测有暴雪将至。
“五日暴雪,将数尺之深。”钦天监使传达道,“太史处觉得这场雪会凝结成冰,难以融化。”
容从锦面色微沉,同钦天监使的不以为然不同,他认为暴雪的说法有可能是准确的,北风其凉,雨雪其雱,云层聚集可能会有大雪,望京尚且如此,再靠北的地方却不知道如何。
数日后,鹅毛大雪纷纷落下,将整个望京染成一片冰雪琉璃,富户家的孩童披了貂裘在街巷里嬉笑着团雪球,相互追逐打闹,家里人见了笑骂一句让他们当心,这样的欢声笑语很快消失,暴雪连绵,苍穹低沉,仿佛整个世界都充满了压抑的色彩。
“以街巷为一家,已经组织了年轻的做巡视队伍,帮着修筑被暴雪压塌的房顶,清扫街道,明威军也抽调了数千人巡查望京,倒塌房屋不能修复的都已经将百姓安置在了善堂和冶铁局。”内阁大臣道。
冶铁局有煤炭储备,之前巡查铜铁矿后对煤炭的产量也做了调查,还从交趾等地采购了一批无烟煤,本来是准备改进冶铁技术的,直接做成了火墙,收拢灾民燃煤取暖。
“望京周边倒塌房屋三万余户,受损村庄一百多个,耕牛鸡豚死伤不计其数。”另一个内阁大臣沉声道,“雍州雨雪交加,河道冰封,也有数千房屋倒塌,百姓流离失所。”
“永州…”
汇报过灾情后御书房内一时安静下来,沈翊打破沉寂道,”幸而还有些煤炭,虽称不上充足,却也能熬过这个寒冬了。”
“冬小麦恐怕颗粒无收。”内阁大臣黯然道。
翰林院刚擢到内阁的赵大人道,“南方温热,百姓多用纸糊窗、暖阁,这种天气从未遇到过,已经紧急调拨了一批棉花、煤炭赈灾。”
“下派到各州的御史归来,煤炭和粮食的数目与户部数目一致。”容从锦阂眸,低声道,“建元十五年也曾有这么一场大雪,民冻饿死者日以千数,太湖断航,港口封冻,永州、洛州等地不可忽视,在河道还能运船的时候多再增一倍御寒物资。”
“各地军队也分出人手去聚拢灾民,在酿成惨剧前一定要确保安顿好所有灾民。”
建元十五年,百姓冻死无算,鸟兽入室呼食,煤价贵到两百文一秤,甚至出现了食人的惨状,次年流民起义,当时的太子永泰帝四处镇压,又安抚百姓重新划分耕田,彻底恢复农耕已经是数年之后了。
“百姓是本朝根基,田地房屋这些都可以不计较,地方安抚使和军队拿当地户籍册逐一清点,房屋不够牢固或家中已无碳火的都带到善堂安置。”
“这个时候不能让他们冒险进山林砍柴。”
受灾地区的百姓一时还不愿意撤走,担忧家里的房屋倒塌,牲畜也没人照顾,但在村子里第一家传来一声惊呼有人冻死了后,众人纷纷意识到这场大雪非比寻常,只能收拾了家伙器皿,背着家里的粮食跟着官兵在清理出来的狭长道路里艰难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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