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山间柳
眼看宋寻春对面那人手都插上腰了,林樾再顾不得其他,大步跑了过去。
“你哪只眼睛看见田埂是我挖的,再说了,田埂又不是你家的,就算我真的挖了又怎么了,不然你来咬我啊!”
嗓门大,声音尖,一看就是吵架的老手了,然而对面的宋寻春说话还是慢条斯理的,“我并没有说是你挖的,我只是说你家水都快漫出来了,而我家的还没有手掌深,而且这个口子一看就是用锄头挖开的。”
林樾跑到近前,定睛一看,下面那块田水白茫茫一片,眼看要没过侧边的田埂了,而自家的田水浅得都能看见底,也就是两块田之间有高度差,不然早漫过来了。
偏偏那妇人还要嘴硬,“你说是就是,你以为你是谁啊。”
林樾实在等不及宋寻春那慢吞吞的语速,扬声道:“这位婶子,种这么多年地了连插秧需要多少水还不知道呢?还是今年不种田改养鱼了?早说啊,到时候一定光顾您家生意,我还没见过稻田里养鱼,稀罕极了。”
问完也懒得理她,一步跨过去,抬起锄头狠狠向下一挖。
林樾抬起锄头的刹那,周秀莲就着急忙慌地后退了两步。
林樾捞起一大块土,一甩就堵住了缺口处,看见她的动作,温柔地问道:“婶子这是怎么了?莫不是水溅您身上了,哎呀,真是不好意思。”
周秀莲:“你……”
林樾笑容一凛,“没溅你身上你看我作甚?”
“你抬着个锄头干嘛?难不成还想打我。”说到这她话音一顿,一边拍大腿一边往四周看,“没天理啦,这里有人想打人了,你们快过来看看啊!”
还是农忙的时候,田里有不少人,听见吵闹声都抬头看着他们,有两个已经在往这边过来了。
林樾杵着锄头,右手从怀里掏出预备擦汗的帕子,半遮着眼,像是被欺负狠了,语气里都是哀求,“婶子,我今日才第一次见您,真不知是哪里得罪你了,只是见您家的田水放满了,想堵上从我家田里排水出去这个洞而已,竟被您如此羞辱……”
周秀莲气得半死,大声喝骂道:“你放你娘的屁,谁羞辱你了。”
此时被周秀莲大声吸引过来的人已经到了,一看这阵仗就自觉发现了真相,本来不想管,但看这小夫郎的可怜样还是不忍心,才嫁来几天,要是就被村里人骂跑了,多影响他们村的名声啊。
这秀莲也是的,之前就因为那点屋檐滴水的小事和沈家吵过几回,也就是她们不想说,不然谁不知道是她家盖房的时候故意想占沈家后院的地,被正初兄弟呛回去了,没占到便宜不高兴,这才时不时地找寻春麻烦,大家乡里乡亲的也不好帮忙说话,但现在找人家新夫郎的麻烦也太不像话了。
“秀莲,这是怎么了,大早上的和小年轻吵什么,走走走,咱们去那边瞧瞧,你家那边的田水还不够呢,下午可插不了秧。”
林樾顺势感激地望过去,眼睛亮得像是看见了救世主,“婶子,您真是个好人。”
第23章
这个婶子名叫郝雨兰, 是村长的媳妇,一向是个热心肠,再一看林樾的神情, 油然生起一股莫大的责任感,哎呀, 这小夫郎长得可真乖,今天我得帮帮他才行。
郝雨兰觉得自己的身形瞬间高大了不少, “秀莲, 咱们走吧, 和小孩儿闹什么?再耽搁下去,秧该插不完了。”
“哎, 你别拉我, 等一下, 我……”
周秀莲还想再说什么, 就被郝雨兰拉走了,旁边的几个妇人也在念叨,
“该不计较的就别计较, 怎么能占人家小孩儿的便宜?”
“平时和寻春拌个嘴就算了, 怎么还和新夫郎吵起来了?新夫郎脸皮都薄, 你看你骂得那么难听,万一人家受不得气,你这不就坏人家姻缘了。”
周秀莲气得不行,大声嚷嚷道:“明明是他先和我吵, 先挑衅我的,他牙尖嘴,怎么还怪上我了,你们是不知道, 沈老伯那天还和我爹唠嗑,说新夫郎和他吵架,一点儿不孝顺他。”
她完全忘记了是自己先挖的田埂,一门心思认为是林樾先挑衅的她,理直气壮地认为自己没错。
她们才走出几步,说话声音又大,后头林樾听得清清楚楚,当即道:“婶子,你怎么能这样胡说八道坏我名声,连不孝这样的恶名也要安在我头上,我虽是小辈,今日也得掰扯清楚才行。”
林樾早就知道那天和沈老头吵架的事是个隐患,现在说出来也好,省得一直记挂着,有沈奶奶在,再加上他新夫郎的形象,不说十拿九稳,也有七八成的把握不会传出不孝的名声。
果然,郝雨兰带着疑惑开口了,“真的吗?沈家婶子前两天遛弯遇到我们还夸了人,说她孙夫郎又嘴甜又孝顺,是淮之小子有福气呢,难不成婶子还会说瞎话?”
这话一出,周秀莲都愣住了,不是,这家老两口怎么还各说各的。
林樾一听就放下心,面露哀伤,“那天去拜见爷爷他就不喜欢我,也不知道是哪里让爷爷不开心了,都是我的不好,唉。”
林樾没说别的,但郝雨兰等人已经自动脑补了,沈老伯肯定是还过不去当年正初分家的事儿,这不找正主的麻烦却为难孙夫郎,真是一点儿都不讲究。
“秀莲,许是你记错了吧,再说了,就算拌两句嘴也是正常的,哪家没有个吵吵闹闹的时候,哪能说人家不孝呢,以后可别说了。”
宋寻春上前一步,坚定道:“周秀莲,我们平时怎么吵嘴磨牙是我们的事,你要是再说小辈的闲话,我们绝不会善罢甘休,樾哥儿这样好的孩子可受不了你那张嘴。”
周秀莲也开始怀疑了,不会真是记错了吧,沈家婶子不像是会瞎说的人,但她现在必然不能改口,声色厉荏道:“谁知道是真是假,看他这幅牙尖嘴利的样子,谁会相信。”
林樾淡定极了,“谢婶子夸我,牙尖嘴利实在不敢当,只是为了让自己不被欺负罢了,至于长辈,那自然应该孝顺贴心,和在婶子面前是不一样的。”
周秀莲一时想不出怎么反驳,愣神间就被郝雨兰几人拉走了。
“可别再说了,乡里乡亲的,到时候再因为口舌之争结仇就不好了。”
“我看淮之夫郎不是那种人,你也是,怎么能乱说呢,多伤感情。”
见她们走远,林樾才叹了口气,虽说吵架赢了,但他也没有很开心,心里打定主意以后还是要注意一些。
虽说村里人吵个架,拌个嘴是常事,但他毕竟才刚嫁过来,装也得装出个温和的样子,以免影响了林家人的名声。
一旁的宋寻春见他不说话,开口道:“樾哥儿,你别有心理负担,我们两家时常吵架,村里人都看习惯了,不碍事的。”
林樾总觉得宋寻春没抓住重点,接连吵架足以让人看出自己的性格有些泼辣了,虽说是为了沈家人,但她都不担心自己以后和她们吵架吗?
这个念头闪过一瞬就被林樾抛之脑后了,没有最好,这样才能和睦相处。
“娘,我方才看那边的沟里还有水,先把田水放上吧,别耽搁了下午插秧。”
宋寻春一拍脑门,“哎呀,差点给忘记了,还好你记得,走走走,咱们赶紧弄完回家吃饭。”
两人挖了个口子,引沟水入田,随后围着田绕了一圈,把低矮处填上才往家走。
沈正初父子三人都还在田里忙活,林樾也没耽搁,和宋寻春一起做好饭菜,灌好热水,拎着篮子就往田里赶。
一家人坐在田埂上吃过午饭,各背上一筐秧苗去了田里。
林樾装筐的时候沈淮之也过来了,低声道道:“秧苗有些重,你少装一些,没剩多少了。”
林樾没有拒绝,因为他的力气确实不够大,“那先装半筐,一会儿要是没背完再回来一趟。”
沈淮之还把自己的蓑衣给了林樾,“你披这个,这个要大一些,你裤子不会淋湿。”
家里一共有四件蓑衣,两大两小,平时足够用了,但一家人一起干活的时候就缺了一个,林樾皮肤嫩,背重物肩膀会红,沈淮之方才看见他揉肩膀才发现这个问题。
林樾手上动作一停,“你那筐那么满,没有蓑衣怎么行,我背得不重,用不上这个。”
沈淮之索性动手给他披上,“我皮糙肉厚更用不上,你披着就是,不说了,我去那边装苗去。”说完就大步流星地走了。
林樾脸上露出个笑,这人还真体贴。
今日水沟里的水很大,放水的人也不多,吃饭的功夫沈家的田里已经放满水了,林樾把缺口堵上,挽起裤脚和袖口,带上斗笠便准备下田。
正午时分太阳火辣辣的,田水却是凉的,光脚下去踩在泥里还有些冻脚,田里还会有泥鳅和水蛭,说不准是人饱餐一顿还是它饱餐一顿。
沈淮之和沈正初各拉着线桩的一头拉出一条直线,再用力把线桩插到田埂边,随后两人从田埂边往里插秧。
林樾三人则从中间依次排开,弯腰低头,左手握着一把秧苗,右手拿起两到三根迅速插进田里,移动间一行排列有序的秧苗就插好了。
插秧很有讲究,插得太深手疼,也不利于秧苗生长,插得太浅也不行,秧苗无法生根,会从水里飘起来,不过几人都是熟手,干起活来十分麻利,插的深度也大差不差,十分整齐。
林樾就站在沈淮之旁边,隐约还听到他嘴里念念叨叨的,不由凑过去道:“你在念什么?”
沈淮之偏过头看他,压低声音道:“在背诵经书,手里忙起来注意力不够集中的时候背诵方便查缺补漏。”
林樾恍然大悟地点点头,默默挪开了一点,还是不要打扰他背书了。
*
一家人忙活了一下午,直到日暮黄昏才把这块田插完,林樾三人收拾好东西把几个竹筐一叠,沈正初和沈淮之父子俩背上筐和剩下的秧苗一起往回走。
插秧看似不累,但一天下来,林樾只觉得自己的腰都不是自己的了,酸痛无比,回家的路上一直在揉腰。
沈凌之就走在他左侧,也是同样的动作,“哥哥,等会儿我们互相按一按背吧,我腰好痛。”
林樾看了一眼沈淮之,开口道:“那行,等吃过饭就按,到时候顺便泡个脚,咱们今晚睡早一些,明儿还得接着干呢。”
刚进家门,宋寻春就手一挥,招呼林樾和沈凌之道:“你俩歇着吧,今晚我做饭,也来不及烧热水,你们先从水缸里舀水洗洗,田里的水不干净,别生病了,晚上再烧热水沐浴。”
沈凌之高兴地应了一声,拉着林樾就去了另一边。
沈淮之从外头的稻田回来,就见林樾和沈沈凌之蹲在院子里洗脸,没等他说话,林樾就先发现了他,仰起头,湿漉漉地看着他笑。
沈淮之脑子一下空白了,愣愣地牵动嘴角露出个笑。
“快过来洗洗,拎着筐站那儿做什么?”
沈淮之目不转睛地看着林樾,“你们先洗,我马上来,没有哪里划破吧?我从田里捡出来两块石头。”
林樾扫了一眼沈淮之的小腿,没发现什么伤痕,“没划到,你没事吧?”
“没事,几个小石头,划不破。”
沈凌之左看右看,最后得出结论,哈哈,他们都没看见自己还在这里杵着呢,是他不懂事了,早知道刚才他哥进来他就偷偷溜走。
屋外三人,不是,两人热热闹闹地说着话,屋里宋寻春忙得热火朝天的,今天有些晚了,再不动作快些吃饭就得点着灯吃了。
太阳完全落山后,屋里就暗了下来,今天忙活一整天,一家人都饿了,宋寻春也没做什么大菜,主打一个量大管饱速度快。
看着桌上的两个菜,宋寻春也有些不好意思,“等忙完这两天咱们吃顿好的。”
林樾摇头,“娘,这个也挺好的,好吃。”
“快别夸我了,我自己有几斤几两我还是知道的,你们吃完就抓紧洗漱睡觉,明天早饭我多做些,咱们早点忙完也能多闲几天。”
*
田里的活计一忙就是三四天,最后连秧田也重新耕过插上了秧苗,但农忙并没有结束,地里还有除草施肥的活计在等着。
一直到四月底,农忙才告一段落,只剩一些零碎活计,沈淮之也到了回私塾读书的时候,此时已是小满将过,芒种将至。
当晚,沈淮之和林樾躺在床上,说起明日要开始读书的时候特意问了一句,“明天你要和我一起过去吗?等我下学的时候去叫你咱们再一起回来。”
林樾惊讶道:“真的吗?这样会不会不太好。”
沈淮之眼里都是笑意,安慰道:“爹娘不会说什么的,你放心。”
林樾认真思考了许久,才拒绝道:“家里活计还没忙完,也没有人才嫁了十天就回家的,等过几天端午的时候,咱们做些粽子给你老师送过去,到时候再送一些回我家,我刚好能待半天。”
见林樾做了决定,沈淮之也不再多话,只是提议道:“那我明天回来前先去看看爹娘,家里的枇杷熟了,今年结果不多,但个头很大,明早摘一些带过去。”
林樾眼里闪过一丝感动,东西多少无所谓,但他能惦记着就是不可多得的好,“那我和你一起起床,也摘一些留在家里吃,顺带做早饭,上次在灶房看到一袋绿豆,你想吃绿豆糕吗?”
沈淮之犹豫了一下,“我没吃过绿豆糕,娘只煮过绿豆粥,你愿意的话就做。”
林樾都快觉得沈淮之是个小可怜了,绿豆糕算最常见的点心之一,他居然没吃过,“那明早就做,我还会做很多别的点心,像红豆饼、栗子糕、桂花糕这些我都会,等以后做给你吃。”
“好,那我给你打下手,我会烧火。”
林樾突然被逗笑了,埋在被子里笑个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