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Econgee
第17章 第十七枝 不会爱人
洪城县再往东南走个小百里,是个叫做阳春的小县城。
阳春比不得洪城大,也比不得洪城的人多繁华,却以茶而闻名整个江南地界。阳春个个村镇都种茶,个个茶农都炒得一手好茶,坊间有言戏称道:湄洲河谁流过阳春就成了铁观音,生井水打上来就化为了龙井,天上落下的雨都能当作茶来品。
他们正正好好赶上了阳春的雨。
马车一入阳春的地界,就能嗅见潮湿的雨汽,可与别的地方不同,阳春的雨中没有土腥气,而是一股几经融合后的草木清香,深嗅几口,仿佛就能将人的疲惫给洗净。
“我在阳春有一处宅子,我们可以歇在那里。”时易之将车帘放下,又顺手帮广寒仙掖了掖小被子。“不过是在乡下,你若是住不惯,我们再到县里找客栈也是一样的。”
广寒仙晃晃脑袋,“哪有什么住不惯的,我瞧着这地方挺好的。”说着,还把脸转向车帘外深吸了一口气。
时易之看他一边用小被子把自己裹得紧紧的,另一边却还要去迎面接寒气,莫名不可自抑地感到心软,也没忍住笑了起来。“我在这里略有几分茶产,如今正是收秋茶的时候,你若是喜欢这味道,等到了让人炒一些让你尝尝。”
“略有几分?”广寒仙收回自己的脸,挪谕道:“时少爷的略有,该不会指的是外边那座茶山都是你的吧?”
“非也。”时易之摇头,严谨地纠正。“不只是我的,是时家的,也不只那座,是那边连着一片的好几座。”
广寒仙:“……那我真是好运气了。”
时易之不知他从何得来的这样的结论,又想说其实好运气的是他自己。
但几番欲言又止,还是有些说不出这样直白的话来,只得热着脸咽回了腹中。
话没说出口,马车还在走。
穿过阳春县城,出了城门再沿着乡间的泥道走个十一二里,就到了阳春的富村云山村,时易之的宅子就在云山村外靠近茶山的地方。
宅子里常年住着一个管家与几个家丁,负责打扫宅院以及守着附近的茶山,应季的时候,还会跟着派来的主家人一起收收茶。
马车刚停在宅院的门口,里头的人就欢欢喜喜地迎了出来。
时易之掀开车帘,就瞧见与自己一块长大的小厮益才原地蹦跳了几下,胡乱地向他请了个安后就开始大喊。“大少爷,您终于来啦!小的都在这等了您有小半个月了。”
说着,就要急急地上来要给时易之打伞。
时易之勾了下唇,下了马车后从他手中把伞接过来,“这边不用你伺候,你先去他们伞下躲雨。”
语罢,回身掀开车帘对车内的人伸出手。“寒公子,下来吧。”
他话音刚落下,广寒仙就将手搭在了他的掌心,躬身快速地从车内钻出躲到了他倾斜过去的伞中。
但嘴里还在低声嘟囔着,“我的小被子该怎么办呢?雨这么多,一直放在这里怕会受潮的。”
“不用担心。”时易之把人接过,又将人扶下马车。“待会儿我便让人将它收好,你若晚上要用,也是可以的。”
说到这里,他转头就想吩咐益才将小被子给收好。
哪知一抬眼,却发现那人竟如痴傻般愣在原地,眼睛直直地看着广寒仙,连躲雨也不会了。
“益才!”他低喝一声。
“啊啊?在,在呢!大少爷,有什么吩咐?”益才立刻慌慌张张的收了眼神,即想往其他家丁的伞下跑,又想到时易之的跟前听吩咐,一时之间手忙脚乱。
时易之皱眉,将侧身将广寒仙给挡了个大半。“你先将自己收拾干净,然后收拾出一间厢房,再将马车内的被子给送进去。”
“诶,好的!”益才得了吩咐也找回了神魂,立刻钻入了另一个家丁的伞下。
这边亲近些的说完了话,那边的管家和一众家丁还在等着与时易之过面。
管家是个强健的中年男人,周身气质老实朴素,但额上却有几条很深的纹路,像是常年皱眉留下的。
“大少爷!”
见时易之的视线转了过去,管家就立刻领着一众院内的家丁对时易之行了个礼。
时易之点点头,余光扫过身边的广寒仙,在心中思索一二后对着众人介绍道:“这是寒公子,与我一同在宅子中暂住几日,你们待他需像待我一般恭敬。”
管家就又领着家丁们也对着广寒仙也行了个礼。
招呼打完了,其实也差不多了,毕竟这里就是一个乡下的宅院,时家也不是什么官宦贵族,没那么多的规矩可言。
而且还下着大雨,时易之也不愿在外久留,生怕会冷着广寒仙。
于是他便对众人吩咐道:“好了,旁的事迟些再与我通报,雨大,先进去罢。”
说完,就撑着伞把广寒仙往宅院内带。
只是还未跨进大门,那边突然乌泱泱地跑来了一群穿着厚重蓑衣的人,男女老少皆有,神情愁苦愤怒各异,一下挤满了院前。
“你可是这里当家的少爷?”领头的男人对着时易之大喊。
时易之停下脚步转身看向他们,可还没来得及回话,管家突然就抢着急急地开了口。“你们当这么是什么地方?又当我们少爷是什么人?去去去,赶紧走,有什么话明日再来找我说。”
管家的语气态度皆算不好,因此哪怕是带着寒气的大雨天,也将来此的众人给瞬间点燃了。
-“你这是什么态度?呸,不过就是有钱人的狗腿子而已!”
-“我管这是什么地方,又管他是什么人,是你们先不做人的,那就别怪我们。”
-“走?我们来都来了你还想让我们走?”
众人一人一句大骂着,越说管家的脸色便越难看,最后他低喝一声“大胆”,接着竟然不顾时易之还在场,就对身后的家丁吩咐道:“将这些闹事的人都给赶走,别惊扰了大少爷了!”
家丁得了命令立刻就挥起拳头来,可来此的百姓岂能听之任之?见状也高骂着要给他们一个教训。
眼看着双方就要打起来的时候,时易之开了口。
“长贵。”
他语气平淡地喊了一声管家的名字,只是如此,原先准备有动作的家丁忽然就停了下来。
随后,时易之慢慢偏头朝管家看去,恒久的淡笑早已不见,此刻面上不带任何表情。
而在与他对视上的刹那,管家浑身一颤,猛地跪了下去,“大少爷饶命,大少爷饶命。”一边高喊,一边在青砖的地面上重重地磕了几个头。
从他手中坠落的伞在地上滚动几番,带起几串雨珠,最后又消弭在雨中。
时易之没理他,再次看向那群淋雨的百姓。“我今日刚到阳春,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既然你们有事,那我们就正正经经地说事。”
“你这话真的假的?”领头的男人提防地看着他。
“自然是真的。”时易之正色道,“看你们的打扮,大抵是这附近的茶农,而我们做的就是茶的生意,所以没理由把与我们做生意的人得罪了往外赶的道理。”
说是做生意,但哪有其他将茶农也当生意人的商贾,这略有几分抬高的词,多少安抚了众人。
一群人你看我我看你,交换了几个眼神后,领头的男人咬咬牙说:“行,你说要谈那我们就谈,但你别想对我们做些什么,我们几个村的人,可不怕你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少爷!”
“诸位放心。”时易之对他们点头,也没在意话中的贬低。
而后,他对着益才招了招手,“过来,仔细将寒公子送入我的院内。”
益才与他打小一块长大,知道这个时候不能触他的霉头,安分守己地应了一声“是”。
“你且先去歇息。”时易之转头又开始安抚广寒仙,思索几番,还是露出了个安抚性的笑。“迟些我去找你。”
“好。”广寒仙收了自己的视线,低声应答。
接着,他躲进益才撑的伞下,跟随他慢慢地往宅院的深处走,期间没有做任何回头。
在即将拐入后院的时候,他又听见时易之用平淡到有些严厉的语气对管家说:“把人都请进正厅,再把王房给我找回来 !”
一句话带起了一连串的应“是”声,声音皆惶恐不安。
这少爷竟然还有这么凶的时候?
广寒仙没忍住勾唇笑了下。
笑他们,也笑自己。
再后来发生的事情就听不见了。
益才领着他走过抄手游廊,又穿过宅院正厅,一路向后院而去。
但两人才刚迈步入后院,他嘴角的笑也还未彻底淡下来,突然就听见身边的益才开了口。
“寒公子,小的能问问……问您和大少爷是什么关系吗?”
广寒仙最后一点笑意也不见了,他转头垂眸看向为自己举着伞的益才。“你觉得我和他是什么关系?”
“嗯……”益才黑黝黝的眼睛滴溜溜地转了一圈,“小的觉得,您喜欢大少爷对不对?”
这个回答稀奇,稀奇到广寒仙根本没想过,他嗤笑一声。“为什么不能是你们大少爷喜欢我?”
“因为大少爷根本就不会喜欢别人啊。”
第18章 第十八枝 房事何解
“是根本不懂怎么去喜欢,还是根本没可能喜欢上?”广寒仙看着益才,决定将话问得更清楚些。
益才几乎是想也没想地就回答他,“既不懂,也没可能。”
又是一个广寒仙没有设想过的回答,但仔细一品,却在情理之中。
一个高门大户中养出来的锦衣玉食大少爷,自打生下来的那天起就众星捧月要什么有什么,此生何必再浪费心神与精力去讨好他人牵挂他人?
得了他也不过是得了一个新鲜,因为觉得有意思,就说几句喜欢的话逗弄逗弄,实则没有动过真心。
终究是一时好,不是一世好。
不过这些也还算在广寒仙的预料之中,他本来也不看好时易之对自己的感情,只是认为最多有些朦胧的好感罢了。
而今日益才的这番话也算是点醒了他,可能时易之连那么一点悸动也是没有的。
心中百般思绪,面上广寒仙一点也不显。
他又挂起了淡淡的笑,没再顺着这个话聊下去,而是打趣道:“你这么在背后谈论你们家大少爷,不怕他听见了罚你?”
“寒公子您不说,小的也不说,大少爷是不会知道的。”益才眼睛咕噜噜地转了几下,又吐了吐舌头。“而且大少爷才不会乱罚人呢。”
不会吗?
广寒仙突然想到了方才的那一声训斥,以及管家长贵扑在地上对时易之求饶磕头的场景。
什么都还没做都能有如此威严,当真是个好脾性的吗?或许私下里是个动用刑罚的好手也说不定。
从前两人独处的时候他没有看过时易之的如此一面,所以根本没有想过这些,如今倒是让他看到更多了。
想到南风馆中龟公的那些手段以及藏在暗室里的那些器具,广寒仙面上的笑又挂不住了。
他有些索然无味地对益才说:“行,我卖你一个好,不跟你们大少爷说这些,现在先带我去歇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