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Econgee
“我未曾见到有虫,”他带着广寒仙坐在八仙桌旁,“大抵是他们院中种了几棵树,因此引来了一些蚊虫,不过不用怕,待会儿我让店小二洒些雄黄,烧些艾草,今夜就能够睡个安稳觉了。”
一边说,他一边拿起了挂在架子上的干净棉帕,接着不由分说地开始给人细细地绞干头发。
“我们有的是时间,不用赶趟,日后沐浴完还是得将头发擦干,否则吹了风受了寒,日后会经常头疼的。”
广寒仙垂着脑袋沉默了一会儿,良久才憋出一句:“太麻烦了。”
时易之的动作一顿,不自觉地垂头看向捧在掌心的发丝,濡湿的水汽此刻已经变得冰凉,但他与之相接的那块肌肤却在发烫。
“如果你不觉得冒犯,那日后……”他吞咽了一下,“那日后都由我来帮你擦。”
广寒仙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是发出了一道含糊的音节。
时易之思考一番,觉得这或许是就是答应了的意思,只是也同样羞于开口。
于是,他便在心中兀自地生出欢喜来。
他们二人又亲近一些了。
将头发擦得差不多后,时易之立刻去喊了店小二。
原先时易之还觉得这家客栈不错,但当看到店小二一副惊诧的模样,并话里话外透露房中绝不会出现毒虫这样的话后,印象顿时就变差了许多。
难不成广寒仙还会信口胡诌不成?
且不说他不是这样的人,就算是,也根本没有对他说这样谎话的必要。
真是岂有此理!
不过天已昏黑,他也不愿让广寒仙再受累奔波,只得暂且忍受过这一夜了。
那店小二处理了一番,时易之还仔仔细细地检查了遍,在确认再也没有任何蚊虫的痕迹后,才去叫了呆在自己房中的广寒仙。
不过他去时什么模样,来时广寒仙还是什么模样。
——正襟危坐地在八仙桌旁,眼神虚虚地盯着某处失神,桌上的茶盏都没有被动过的痕迹。
时易之顿时就心疼起来。
那烟花之地可真是个磋磨人的地方,好好的一个人,竟然被养成了这样拘谨又小心翼翼的性子。
他暗叹一口气,“那头已经处理好了,不过你若是不放心,我们也可以换一间屋子,我这里兴许是没有蚊虫的。”
“不用了。”广寒仙偏头看向他,头发和衣衫皆已熬干。“劳累少爷为我奔波了。”
“不,不劳累。”时易之藏在袖口的手蜷了蜷,柔软发丝的触感似乎还留在指尖。“这些都是我应该做的,无需跟我如此客气。”
广寒仙对他笑了笑,没再继续说别的了。
-
一番波折过后,又到了该用晚膳的点。
时易之问广寒仙都想吃些什么,却得了个“都行,都听少爷您”的回答。
他思虑片刻,便将各种口味的菜都点了遍。
不过片刻,店小二就将菜肴悉数都带了上来,摆了琳琅满目的一桌。
时易之的筷子还没能拿起来,广寒仙就给他夹了好几道菜,酸的、辣的、甜的都有,每夹一次还会觑他一眼,似乎是怕会惹他不快。
他心中既是欢喜又是酸涩。
想必一定是从前受了很大的委屈,所以才会如此懂得察言观色的!
为了不让广寒仙担惊受怕,时易之将夹入自己碗中的菜都一一吃了下去,哪怕是从前最不能碰的辣,也硬着头皮囫囵地咽下了。
可不知是不是他装得太得当了,竟然让广寒仙误以为他是个爱吃辣的。
后来一筷接着一筷,送入到他碗中的菜都裹着一层厚厚的红油和辣子。
他拒绝不得只能强行吞下,脑袋和整个身体都被辣得发懵,也再分不出心神去关注广寒仙的口味了。
一顿饭刚吃完,广寒仙就告了退。
实际也是他自己呆不住想走的,但嘴上还是要说着一些“不敢再打扰少爷了”“怕是会耽搁您休息”“今日缠着费了您太多时间”这样的话。
然后在时易之的“没有没有”“太过客气”声中回到了自个儿的房。
房中还残留着点燃后艾草的味道,洒在角落的雄黄粉也散着气味——实在算不上好闻。
广寒仙将窗户大大推开,心中有些后悔用这样的借口去找时易之,主要最后也还是没能试探些什么来。
不过想到晚膳时喂着对方吃了些辣,又觉得畅快不少。
他在房中转了一圈,最后百无聊赖地将中阮抱在怀中。
掀开套在上面的锦布,伸出手指随意地拨弄了几下,琴弦还是不久之前新换的,捻挑中发出清脆利落的声音。
“时少爷。”他轻念出声,怔了几息后,不免又嗤笑着将这三个字喊了一遍。
他倒要看看,这个装得人模人样大少爷能坚持到几时,他也很是期待对方破功彻底露出真面目的那一日。
不过广寒仙的运气总是算不上好。
折腾来折腾去,还没把时易之逼的暴露本性,就先将自己给弄病了。
而这竟然也还是时易之发现的。
第5章 第五枝 没人心疼
时易之甫一上马车就觉得广寒仙有些不太对,但猜测或许是广寒仙担忧着蚊虫,所以昨夜没有休息好,因此也就没有多想。
他在马车中巡视了一圈,最后也没敢如昨日一般直接坐在广寒仙的身边,只能坐在角落里捧着书装模作样,然后借着走神的空档去偷看。
是有些不同了。
——面颊比前几日多染上了一层红,视线朦朦胧胧,眼中仿佛含着一汪秋水。
刹那,时易之脑中就生出了“我见犹怜”几个字。
虽然知道如此行径很是孟浪,但时易之看着看着还是陷了进去。
直到广寒仙皱着眉头轻呼出了一口气,他才终于察觉到不对劲。
“寒公子。”时易之靠近,想要去触碰,但手伸到半空又赶忙收了回来。“身体可无恙?是昨夜没有休息好吗?”
广寒仙慢了几拍才给出回应。
他慢吞吞地转着眼睛看向时易之,先是点了点头,随后又摇摇头。
时易之“哎呀”了声,一边说着“失礼了”一边对广寒仙探出了手。
哪知掌心才刚刚碰上额头,灼人的热就染了上来,不过贴了几息,他的手就也开始发烫了。
“烧起来了。”时易之给出了定论。
“是我的错,定是昨日你穿着湿的衣裳挨了那么久,然后吹了风受寒了。”他从木箱中取出薄被,也顾不得什么逾矩不逾矩了,直接将广寒仙给严严实实地包了起来。
有了昨日之后,这次倒是自然顺畅许多。
他将手虚虚地圈在广寒仙的肩上,对着外头的车夫喊道:“往附近的医馆去,快些!”
车夫“诶”了一声,嗒嗒的马蹄声就更快了。
时易之吩咐的话说出口,广寒仙好似才明白过来自己病了。
他长长地吐出一道气,身体晃荡几下,最后懒懒地倒在了时易之的身上。
“时公子,”他开口,声音带着几分哑。“我是不是要死了?”
“不,不会的。”时易之身体僵直如木,看都不看多看怀中人一眼。“只是略感风寒,几贴药下去很快就会好的,莫担心。”
广寒仙好像能听进去这些,还在自说自话,“我要是死了,公子会把我丢在荒郊野岭吗?没有坟茔的话,是不是尸身就只能被毒虫啃咬,被野兽吞吃了?”
这话听得时易之脑袋嗡嗡响,心也揪了起来。“不得乱说,百无禁忌百无禁忌。”
兴许是真的太难受了,广寒仙闭上了眼睛,没再说一些丧气的话。
医馆很快就到,时易之小心翼翼地搀着广寒仙下了马车。
湄洲的客栈不怎么样,但大夫的医术还差强人意,不过一会儿就找出病症,写了药方。
也确实像他所说的一般,不是什么大病。
可此时他已全然没了赶路的心思,便在医馆附近找了家客栈,又落了榻。
这么半天的折腾,广寒仙清醒的时候却很少,大多数时候都是迷迷糊糊的,在脑袋沾到床褥后又立马睡过了过去。
时易之就守在他的床边,盯着那张盖脑袋上的帕子,忙忙碌碌地不停沾凉水换新帕,竟然也一直没有真正歇下来的时候。
仅有的空闲,也只顾看着那张被烧红的脸叹气。
——才刚将人带出来才一天,就让人受了这么多的罪,到底是他的错,怠慢了人。
是他做得不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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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让广寒仙睡太长的时间,药煎好之后,时易之就把人给叫醒了。
广寒仙迷迷糊糊、呆呆愣愣地靠在床头,反应了好一会儿才开口。“我们这是在哪?”
声音哑得比之前还要厉害。
却又不难听,钻到时易之的耳中,甚至磨得有些发痒。
“这是客栈,既病了,那好生歇息几日再走,不打紧的。”时易之凑上前,将广寒仙额上的帕子取下来,握在掌心攥了攥后才放在架子上。“为你熬了药。”
说着,他将还冒着热气的药碗送了过去。
“我不要这些。”广寒仙恢复了一些精神,躲开凑到嘴边的碗,眉头微蹙。“喝这么苦的药,你还是让我病死罢。”
见他又说了这样的话,时易之这次是真有些恼了,语气不免有些严厉地说:“不得胡说,要避谶的!”
广寒仙愣住,迷茫地眨了几下眼睛,随后抬头看向他,神情有些呆滞。
好一会儿他才压着声音开口,“是我说错了,我日后……”
“不!”听着那声音,时易之的心骤然紧成一团,赶忙打断他,“是我错,是我方才太着急,语气难听了些,望你莫怪。”
然后又说:“你喝不下这药也是应该的,这药不好,它太苦了。”
广寒仙没有应答,兀自偏着脑袋看向时易之,似乎在验证方才那番话的真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