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小纸禾
锦聿神情淡淡,静静地看着怀里的兔子不语。
萧折渊脸上闪过一丝失落,他伸出藏在宽大衣袖下的一只手,另一只手抓住锦聿的手,不等锦聿挣脱就将手里的东西放在他的掌心里,锦聿一看,手中躺着一块虎符,他略感诧异地看向萧折渊。
萧折渊目光温柔地看着他道:“这是调遣龙骑军的虎符,朕将它交给你,若是宫中事变,龙骑军任你差遣。”
锦聿还是不明白,为何要给他虎符,他清凌凌的黑眸不明所以地看着萧折渊。
萧折渊觉得锦聿懵懵懂懂的时候甚是可爱,他低落的情绪忽然间好了起来,扬起嘴角,“明日朕便要率兵去北境,不知何时回来,朕若是不在,你好好照顾自己,每日药膳和汤药不可落下………”
‘砰’!
锦聿忽然将手中的虎符扔出去,如烫手山芋一般,他心里像是挨了一击重锤,又闷又疼,他瞪着萧折渊。
“又生朕的气…………”萧折渊语气无奈纵容,他起身去捡虎符,坐回去,“朕走了,就不讨你烦了。”
“这宫中事务有康总管在,你不必操劳,朕将尘钦留在你身边,陪你解解闷。”萧折渊说完又自嘲一笑,“不过聿儿无趣了大概会回铜雀山去。”
锦聿心里闷闷地说不出话来,像是什么东西堵在了胸口,他依旧看着萧折渊,不知道该说什么。
萧折渊眼眸黯淡,悲凉一笑,“若是朕死了,你便离开吧………这深宫锁不住人,朕也不想困你一辈子………”
‘啪’地一声。
锦聿蓦地扬手给了他一巴掌,他神色愠怒,却说不清缘由,大概是这人想囚着他就囚着他,想让他就让他走,跟件物什一样………
但听到‘死’字的时候,他心中蓦地抽搐,惊慌一瞬。
萧折渊以为这人是烦极了他,他也不多说了,只是再三叮嘱道:“过几日便入秋了,多穿衣服,注意保暖,若是想回铜雀山,更是要谨细些,朕会跟尘钦多加嘱咐,睡吧。”
锦聿却不想睡,他几次想开口却又欲言又止,他看着萧折渊起身离去,微微抬手想拽住他的衣角,却最终收回来,他感到胸闷窒息,这股不顺心来得莫名其妙的…………
萧折渊睡在了偏殿,锦聿侧过身看着身旁不见了的人,他忽然一锤锤在萧折渊惯睡的枕头上,随即缓缓平复心绪,尝试着入睡………
罢了………他该感到庆幸,这人不在身边,他就自由了………
翌日,长安城门口,萧折渊身披甲胄头戴兜鍪,骑在高大的马上,气势威风凛凛、气宇轩昂,身后是严阵以待的明雍军,他一扯缰绳骑着马出了城,走出不远后,他回头一望,见那城墙人并没有他想见的那人,心中不免苦涩。
“驾!”
浩浩荡荡的大军离去………
龙涎殿,锦聿坐在床边,听到尘钦禀报萧折渊已率兵离开时,他心下一沉,放在腿上的双手不由地攥紧。
“北境………不是司徒悠、镇守么?”锦聿缓缓抬眸,淡淡地问尘钦,“为何他要去?”
尘钦一愣,这才反应过来君后不知道镇北将军已故的消息,他颤抖着眼睫,翕动着嘴唇,最终叹了口气道:“镇北将军一年前就已在西境战死殉国,陛下追封他为神威大将军。”
锦聿怔怔地看着尘钦,久久回不过神来…………
第60章 信封
晚夏微凉,竹屋后的竹林里,锦聿披着大衣跪坐在陆小酒坟前,尘钦跟在他身旁,谢承云撑在窗台上,看着那跪坐的身影,又看向那墓碑,他眼眸淡然,“司徒悠………今年十九了吧?”
尘钦点头,“他与陛下一般大,殉国时刚成年。”
谢承云闻言,叹了一口气,觉得惋惜。
锦聿看着陆小酒的墓碑,眸中凄凉悲伤,他伸手抚摸着陆小酒的刻字,手中握着小酒送的平安符,小酒缝制了两个平安符,一个给了他,一个给了司徒悠,除了阿姊和他,小酒最希望的,应该就是看到司徒悠平安………
小酒从未与他说过他对司徒悠的心思,但他看得出来………大家都看得出来,这两人情意相通,却恐怕都互相未表明出来………
“天上、也有星星…………小酒………”锦聿轻声说着,“你要幸福………”
他脸色苍白脆弱,身影也单薄,静静跪坐着时,连气息都难以感知到,谢承云从窗口翻身出来,他把住锦聿的脉,不禁皱起眉头,他嗤笑一声,“你说你,人走了你这心病反而更淤堵了,怎么?听闻司徒悠战死了,你担心他了?”
锦聿收回手,心里沉甸甸的,还夹着一股酸楚,他面目表情地看向谢承云,“没有。”
他起身,又听见谢承云浅叹一口气,“你啊,就是脸皮薄说不得,一说中你心思你就生气。”
锦聿脚步一顿,手心连同着心脏痉挛了一般,跟一根刺扎进去了一样疼,他看向小酒的墓。
‘我希望哥开心,希望哥摒弃一切杂念重新获得幸福,就如同你在瑞王府的日子一般,若是哥喜欢太子殿下,可以不要痛苦纠结么?’
‘我没有痛苦和纠结,我不喜欢他。’
‘哥说谎。’
‘你就是脸皮薄听不得………’
锦聿心里跟堵着一股气一般,怎么喘也顺不过气,憋在心里又闷又疼,他神色恍惚,转身离开,有几分落荒而逃的错觉。
谢承云盯着他的背影离去,眼眸逐渐黯淡。
你终究还是喜欢他的………
院子里,锦聿如同往常那般躺在椅子里,他闭眼假寐,怀里的兔子东闻闻西嗅嗅,随后爬在他的胸口趴下,谢承云过来将兔子拎起来抱在怀里。
“我准备干件大事。”谢承云坐在他旁边的矮凳上,抚摸着兔脑袋。
锦聿睁开眼,侧过眸询问他,听到他笑道:“现在先保密,等我办成了再跟你说。”
他眺望着天边的绯霞,道:“这铜雀山没了你实在太无聊了,你说我要是七老八十了,我还能在这竹屋里安享晚年,但我才二十二啊,我得蹉跎多少岁月才能熬到那时候啊,不缺吃又不缺穿,我都懒得去后山挖草药了,所以我决定,我得出山了。”
锦聿瞥了他一眼没说话。
谢承云继续在他耳边絮絮叨叨的,畅想着他的一番大事业,锦聿当催眠了,这时尘钦走过来。
“君后,今日药膳你还没用过,我们该回宫了。”尘钦说,陛下出征前特意叮嘱他,一定要看好君后用膳喝药,出门在外也要记得,今早吃了一次,晌午都漏了一顿,尘钦不免心惊胆战,要是让陛下知道,他可就完了。
“那就回去吧,记得吃好喝好睡好,顾及点自己的身体,不要不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你再这样下去,我年纪轻轻我就得守三座坟。”谢承云对于他的身体状况,简直苦口婆心,话难听,但在理。
锦聿懒得听他念叨,睁开眼起身,他道:“过几天、再来。”
“嗯好,路上小心。”谢承云笑着。
等两个人的身影消失在路口,谢承云才收回目光,他蹂躏着怀里的兔子,将它举起来,眼眸笑眯着,“咱哥几个相依为命。”
————
回到龙涎殿用过膳食和汤药,抬头一看已经戌时,天完全黑了,这宫里太寂静了,宫女太监的手脚都放得极轻,生怕惊扰了他。
锦聿喜静,但不是这样空旷寂寞的感觉,总觉得缺少了点什么。
晚间泡药浴,尘钦正要伺候锦聿宽衣,锦聿回头道:“不用,我自己来。”
“是。”尘钦退下。
锦聿缓缓坐在水中,身上的疲惫仿佛一瞬间卸去,好受了些。
泡完药浴出来后,锦聿穿着月色轻薄的长衫,若隐若现显露着清瘦的身形,他跪坐在龙床上,一头墨发倾泄下来,细白的手上躺着一块虎符,他怔怔地盯着看,片刻后将虎符放好躺下。
锦聿侧着身看着萧折渊睡的位置,大有眼不见心不烦的念头,又翻过身去睡了。
萧折渊走后,锦聿日复一日地重复着每日的膳食汤药,呆在这深宫里,他哪里也不想去,觉得甚是无趣,不是坐在院子里逗兔子,就是躺在窗边榻上出神发呆。
在萧折渊走后第五天,尘钦忽然拿着一封信进到龙涎殿,递到锦聿跟前,“君后,这是陛下命人给你送的信。”
锦聿抚摸着兔子的手一颤,眼眸却淡然地瞥了一眼,想口是心非地说扔了,或者烧了吧,但话到嘴边又咽下去,他嘴唇翕动几番,最终道:“放着吧。”
“是。”尘钦将他放在梳妆铜镜那处。
锦聿没有拆开那封信,放着就放着了,接下来,每隔两日,萧折渊都会让人寄来一封信,锦聿通通都让尘钦放着,没打算拆开来看。
几日后,入秋了,龙涎殿已经摆上了炭火,算不得太冷,只放了两盆,殿中的大门紧闭着,两边开了一点窗通风透气,锦聿就整日在殿中逗兔子玩。
直到入秋一旬后,北境传来战况,锦聿刚喝完汤药准备躺下休息,便见尘钦神色匆匆地进来禀报,他说萧折渊所率领的军队在鄢支道遭到敌军埋伏,陛下中了一箭不知伤了何处,现在人下落不明,几位副将死的死伤的伤,其中一个也不见了,所率领的士兵几乎战死鄢支道。
锦聿听见萧折渊中了一箭时,心就蓦地提到了嗓子眼,他怔怔地听完尘钦的禀报后愣在原地,整个人像是被人当头一棒,敲得晕乎乎的,他脸色一下子褪去变得惨白,更加脆弱几分。
尘钦见状心下一慌,连忙道:“北雁城李都尉已经加派人手寻找,君后不必担心,陛下他足智多谋,一定会安然无恙,说不定是想了什么计谋引匈奴上钩呢。”
锦聿眼睫颤动着久久沉默,半晌后他才回过神缓慢地点点头,“你出去吧………”
“是。”尘钦想说些宽慰锦聿的话,却见他摇摇欲坠的模样又不知从何说起,只能退下了。
锦聿坐在床边,浑身被抽走了力气一般,他脸上几分茫然,心中不知所措。
奇怪………按理说,他听到那人出事了,应当是和从前那般反应一样,只是郁闷几番,随着时间流逝,他逐渐就淡忘了,怎的这次会比上一次更难受呢………
锦聿心里头像是溺水了那样难受憋闷,他想不清所以然来,或许是不想去猜测自己这番心思,不愿看透明了,他撑着床起身,走到铜镜前坐下,看到面前的一小沓信封,犹豫片刻后伸手拆开信封。
萧折渊的字遒劲有力,龙飞凤舞,跟他的人一样,气势十足、威风赫赫。
第一封:
聿儿亲启,见信如晤:
朕已到北境,你不在身边,有几分不适应,也有几分想念,但知你还在,心中便不觉得空旷贫瘠,记得按时用膳服药,照顾好自己。
第二封:
聿儿亲启,见信如晤:
朕原本想,每日一封信送到你手中,但想必聿儿烦朕,这些信封是不会拆开了,所以就隔了两日,聿儿莫要嫌朕烦,朕有些想你………
第三封:
聿儿亲启,见信如晤:
快到北雁城了,方才一位副将同朕说,家中妻儿与他写了封信,朕甚是羡艳,不过聿儿一切安好便可,朕只是有些想你…………
…………
第七封:
聿儿亲启,见信如晤:
朕走了二十来天了,也不知聿儿如何,长安入秋了,记得多添衣多吃饭,祈愿这场战役速速大捷,朕就可以回去见到聿儿了…………聿儿可想朕?朕很想你………
锦聿一一将信封看完,眼眶不自觉地湿润了,鼻尖一阵酸楚,喉咙里像吞了火炭一般难受,他起身回到床边,看着萧折渊睡的地方,心中的憋屈烦闷似乎找到了发泄一般,他一拳锤在枕头上。
“都怪你,都是、你的错…………混蛋!”
分明已经忘了………分明那点喜欢已经被时间消磨淡忘了,为什么又卷土重来,为什么要让他陷入这般痛苦纠结的境地…………
锦聿的眼泪摇摇晃晃掉下来,心如荒漠那般悲凉………
深夜里,锦聿睡得不安稳,着了梦魇,硝烟弥漫的战场,是大雍士兵与敌军的尸身堆砌,是蜿蜒弥漫的血流成河,是战死沙场受万箭穿心之痛的萧折渊,是他一声一声遗憾又充满希冀地叫着他的名字………
锦聿蓦地惊醒过来,他大口喘着气,满头细汗,盯着承尘帐顶久久回不过神来。
他忽然觉得一阵凉意袭进来灌入全身,翻过身对着萧折渊睡下的方向,空旷的龙涎殿中寂静冰冷,他无助地蜷曲着身体,眼泪止不住地流。
“萧折渊…………”他喃喃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