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猛猪出闸
“每户拿十两银子迁坟,现实吗?你明知一个手艺娴熟的纸活儿匠人,每月才八钱银子,一年都不到十两。”
叶星辞内疚地点头。
“既然那族长已明确要用红心柏木,还带了样品,为何不直接拿出来,而是先去库房看?因为他要确定,我们没货,这样才方便继续做局。他们事先调查过,特意找了一种不常用在棺木,又近两年遭了虫灾的木料。”
没错,事后一想,每一环都有疑点。但凡多思考,就能及时止损。叶星辞攥紧拳头,痛心疾首,狠狠撕咬排骨。
楚翊用手掌覆在他的拳头,柔声道:“别看我分析得头头是道,换我在当场,也可能上当。还是头一次遇见这样的骗局,挺新颖的。记在心里,今后别再上当就是。我们该庆幸,自己在年轻时就被狠狠骗过。”
这夜,小五一直很安静乖巧,从小老虎变成了小家猫。
老老实实地看书,还练了字,虚心讨教笔触。就寝之际,主动整理床铺,并为楚翊梳头捏肩。
楚翊有点阴暗地想,不如借着这份的愧疚,把人哄上手?你把我的年俸搞丢了,那就把自己赔给我。这实非君子所为,可是,君子的脑子也会受到牛子支配。
不然,这小子一点亏都不肯吃。坚信更进一步的占有会令他饱受内伤,武功尽废。
楚翊支着头侧卧,微笑端详刚刚沐浴更衣、面颊潮红的美人,拍了拍床榻,轻笑道:“快上来。”
小五上来了,拍了拍他的胳膊:“快起开,你压我枕头了。”随后,一把将枕头抽走,又从拔步床相连的矮柜里取出被褥,铺在床前的踏步。
“我睡地铺,你从前的位置。”小五吹熄烛火,麻利地躺好,一直将被子盖在鼻尖,只露出一双星眸,“我要用这硬邦邦的触感,提醒自己铭记今日的耻辱,再也不上当。”
“别闹了,上来吧。”楚翊伏在床边,温柔地抚弄少年的鬓发。
“我必须给自己一个教训。”
“我来教训你。”
“该认的错,我认。不该吃的亏,我不吃。逸之哥哥,我知道你想怎么惩罚我,可小弟我罪不至此啊。”人家一眼看透他的邪念,翻个身背朝着他,“睡觉。”
楚翊笑了,并非失落,而是饱含柔情。
沉默片刻,他以为小五睡着了,便面露邪笑,猛然翻身下床扑了上去。正欲发动偷袭,却见少年被子外盖着一件红色袈裟?!
他脑子“嗡”一下,欲念全无,耳畔响起低沉的佛号,感觉自己顿然化作一朵莲花。
“怎么样,是不是有静心的效果?”小五根本没睡,朝他天真地眨巴眼,“你要是会念静心咒,也可以念一念哦。”
“这……这哪来的?”楚翊极度费解,端庄地躺回床上。
“上回给四舅办丧事,一位僧人落下的,没来得及送还呢。”
“尽快给人家还回去。”
“哦。”少年小心地抚平袈裟,“逸之哥哥,你别惦记那些事了。一旦那样,我必定武功尽废。睡觉啦,再偷袭我,有损功德哦。”
忽然,他想起自己忘了一样东西,慌忙坐直,伸长胳膊在楚翊的被窝里乱摸,“哪去了……”
楚翊浑身一激灵:“臭小子,怎么反倒故意点火?”
摸索片刻,叶星辞如愿找到装有夫妻结发的红色锦囊,压在自己的枕下。再躺下时,似有一股暖流顺着枕头流到心田。不枕着它,他睡不着。
“好硬。”褥子不够厚实,他感觉肩膀开始发酸。
“我也不想。”楚翊嗓音喑哑,低沉地回应,“可是,我血气方刚——”
“地铺好硬啊。”叶星辞翻个身,想尽量找个舒服的睡姿,“当初,你是怎么忍下来的,你可是从小养尊处优的皇子诶。”
“就那么睡呗。”楚翊云淡风轻。
“你真好。”叶星辞裹紧被子,内心动容,“你都那么生气了,却让我睡床,而你睡地上。”
“本来,就是为了你才打的新床。”楚翊无所谓道,“我想,小五来自江南,那的千金小姐成亲都有拔步床,我也不能亏待她。结果,给个臭小子睡了。”
叶星辞“嘻嘻”一笑。
黑暗中,他听见男人低语:“我们得想个法子,叫庆王怎么吃进去的,怎么吐出来。而且,吐得更多。”
睡在梆硬的地铺,叶星辞失眠了,内心被懊悔和内疚撕扯。心再大,也不可能在被骗走巨款后安然入睡。
心绪一乱,沉在心底的东西就浮起来了,他又开始想家。娘,四哥,太子……家里后花园的池塘,东宫墙边的杏花……
不知过了多久,他感觉一只温暖的手探下来,掖了掖他的被角。确定他没蹬被子,又缩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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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一个年轻男人头顶春光走在街上,手捧木匣,隐约散发出一种辛辣的香料气息。
他来到与宁王府所在的祥宁街隔着三条街的春林街,在一条小巷巷口站定。踅摸一下,迈进眼前的小院。
这原本空置着,昨天被人租下了,略做打扫,成了做生意的地方。正房门口,已经排了十多人。男人在队尾站定,耐心等待。
每个人都“气味相投”,散发着辛辣气息。这气息聚在一起,随着春风掠过院中槐树嫩绿的枝桠,和堂屋里噼啪滑动的算盘珠子。
“这是付讫的票据,在这按手印。”收购货物的外地商人在契约上点了点,又指向旁边的柜台,“那边结银子……下一位。”
轮到年轻男人了。
他打开木匣和重重包裹,亮出半斤胡椒,看商人验货、称重、写票据。这胡椒是他成亲时伯父所送,一直没舍得用。世面上八两一斤,今天这里十两收购。揣好五两的银锭子,他高高兴兴地走了。
随着宣传,藏有胡椒的人纷至沓来。少的二两,多的一斤。收购的胡椒也越来越多,整座小院被浓烈的辛香笼罩。至宵禁前,已经收了一百斤。
胡椒在南北都是奢侈品,可以直接当钱花。
中原的风土不长胡椒,昌国的胡椒来自西域,部分由西北的喀留王进贡,常作为俸禄发给官吏,进而流向世面。齐国的胡椒由东南自产,产量也很稀少。
这种贵重香料,普通百姓家里从不囤积,很多穷人一生也没尝过胡椒的滋味。胡椒酒、胡椒茶,更是显贵的消遣。
楚翊就是看重这点,不想坑了百姓,才选择从胡椒入手。
“今天收了一百斤,用了一千两银子。”
夜里,楚翊翻开账簿,将灯盏移得近了些,照亮一条条账目。
“那两个扮成客商的,不会被认出是我们的人吧?”叶星辞趴在他背后,将下巴搭在他的肩窝,语带担忧。
“不会,都是我田庄里的,很可靠。很少进城,而且都是外地口音。”楚翊口吻笃定,“人家可是正经商人,也有官府发的牙帖。等户部衙门有人来查真假,我们的计划早就完成了,人去楼空。”
“但愿顺利吧,真是一步险棋。”
用于经商的牙帖,也就是经商执照,由楚翊连夜伪造,连官印都是用小毫一点点勾勒出来的。叶星辞震惊于男人的才能,若非王爷,八成是个成功的江湖骗子。
收购胡椒的本钱,则是公主的嫁妆。赤金一千八百两(原本两千,已经花了二百),在钱庄换回两万多两白银。又典当一些珍宝,凑成三万两。
“你觉得,明天涨到多少?”叶星辞嘟囔。
“每斤十二两吧。”
“这要是玩砸了,我们就真成穷光蛋了。”他在男人脸上浅啄一口,“穷得,就剩四个蛋了。”
楚翊忍俊不禁,侧头还了一吻。
危机,有危就有机。这可是肥马轻裘,繁华世界的顺都城,一个王朝的中枢,处处是机遇。
几天前,叶星辞曾在庆王府后墙写下“禁止便溺,违者罚百文,举报者奖一两”,这给了他赚钱的灵感。天马行空的点子,从他脑中冒出来,楚翊则构思完善具体步骤,包括选定“胡椒”这一货品。
他们要让庆王把骗的钱成倍吐出来。而第一步,则是往外花钱。
第二天,住得更远的商贩和官宦也都听说,城里来了两个高价收胡椒的东北商人,每斤十二两。众人排起长队,将积攒的胡椒售出,赚了一笔。
这一天,收了五百斤胡椒,花费白银六千两。
第三天,收购价猛涨到十五两。至于明日还会不会继续收购,不保准。
宁王府的人也来“卖”胡椒了,卖了二十斤——这是亲王年俸的一部分,多了没有。庆王府的长史和大管家终于忍不住出手,一口气卖出二百斤胡椒,笑逐颜开。
鱼儿咬钩了。
第197章 一个妙计,两个丑汉
庆王府囤有胡椒,楚翊一直都知道,这也是他选择胡椒的另一原因。
曾经,受尽老太后偏爱的瑞王管着内廷所有的采买。瑞王倒台后,这肥差被皇上收回,由心腹近臣和数名总管太监把持。
其中一部分货物,由庆王舅舅所在的户部管理,这里面就包括胡椒。庆王府时常在价低时囤积胡椒,供给三间酒楼。
一场胡椒买卖盛宴,令不少人狠赚一笔。
参与者非富即贵,百姓没有本钱,只能艳羡地旁观。那卖了半斤胡椒的年轻男人懊悔得直掐大腿——早知道,就今天卖了。或者明天卖,明天八成价格更高。
本钱吃紧,楚翊和叶星辞按照计划,将收购的胡椒从后门暗中转到市场,以十三、四两卖出,再明着以十五两收购。如此倒腾几次,参与者全都赚到了,而他们自己也有充足的银两可以流通。
这一天,账面上收购了五千斤胡椒。实际是一千多斤,余下的都是左手倒右手。
第四天,如法炮制,收购价狂涨至每斤二十两。
庆王府的长史和大管家,将府里余下的三百斤胡椒悉数卖出,笑得直淌哈喇子。
楚翊称病没去光启殿,和老婆躲在后堂算账。一边安排货物左右倒手,以略低的价钱卖给那些在世面搜罗胡椒的投机者,一边以二十两的价钱收购,同时留下一部分货。
时不时,还抽空亲一下。
参与者都赚疯了。午后,商人宣布,明日是否继续还不一定,刚囤了胡椒的建议别过夜。待傍晚收购结束,小两口的三万两本钱尽数用光。而小院厢房里,堆了两千斤胡椒。每麻袋五十斤,四十多袋。
叶星辞在满室辛辣中打个喷嚏,麻利地扛起一袋,招呼于章远他们将货装车,运送至另一处租好的院子。姑娘们也来帮忙,两人搬一袋,有说有笑。
罗雨一次能扛三袋,麻袋高高地摞在背上,步伐稳健。书生脸庞,野牛体魄。路过“嘿咻嘿咻”奋力抬麻袋的子苓和云苓,他一声不响地接过,单手拖着,快步走向停在后门的板车。
“他力气好大哦……”姑娘们嬉笑着交头接耳,于章远等人露出酸溜溜的眼神。
“嗐,这有什么,我也行。你们看着啊!”宋卓紧紧腰带,深提一口气,跨步弯腰,“来,给我也压上三袋!把我当牲口,千万别客气。”
叶星辞哈哈一笑,朝他背上压麻袋。第三袋摞上去时,宋卓两腿一弯当场跪了,勉强爬起来,颤颤巍巍地走了。
“成败在此一举。”叶星辞拍拍手上的灰尘,准备实施计划的最后一步,“是一战翻身,还是穷得只剩四个蛋呢?”
“志在必得。”楚翊负手而立,语气抑扬顿挫。烟紫色的晚霞散落在他肩头和侧脸,如玉树生辉。忽然,他古怪地弯起双眼,微微一笑。
“噗哈哈——”叶星辞顿时被自己的口水呛到,边笑边咳,前仰后合。原来,楚翊把一颗门牙用黑纸贴住了,滑稽无比。
“别笑了,我给你也打扮一下。”
二人开始为彼此乔装改扮,怎么丑怎么来。粘上乱西八糟的胡须,脸涂得黑黄,活像长了毛的臭鸡蛋。叶星辞一对英气漂亮的剑眉,画成了粗粗的八字眉,面颊还点了几十颗痦子。
刚换好粗布衣衫,陈为和病刚见好的王喜来报:“庆王府的长史官和大管家,结伴去喝花酒了。我们在隔壁听着,果然,二人倒腾胡椒是瞒着庆王做的,赚的钱都进了他们的口袋。我听他们商量,等过阵子胡椒便宜了,再买回五百斤,把缺口补上。”
“好,我们这就动身。”楚翊肃然点头,吹了吹唇髭,深眸迸出兴奋的光,犹如蹲守猎物的野狼。
看着乔装后的这一对丑汉,陈为毫无顾忌地大笑,王喜搓了搓脸,将笑意搓走。刚运送胡椒回来的罗雨先是警惕地高呼:“你俩谁啊?”随即凑近细看,几乎笑到昏厥。
不多时,一对丑汉和那两个扮做商人的庄户汉子,结伴同去青楼聚集的烟柳街,在一间门面前站定。小两口丑得给老鸨吓一哆嗦,眼角的褶子都瞪开了,强颜欢笑迎进门,安排伙计和姑娘好好招待。
“我的娘,从没见过这么难看的男人。”老鸨拧着绸帕轻抚胸口,喃喃自语,“在街上拉个帘儿,都可以收费展览了。”
“四位客官里边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