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猛猪出闸
他心里一喜,跟着一紧。他该怎么面对,他亲手推下城墙的男人?反正,只是道个别,不可能在一起了。尹北望不会原谅他,他也不知如何继续相处。
夏小满披起衣服,捂着作痛的肋骨,奔出门去。
下雨了,雨中夹着雪,扑得人脸疼。他在干儿子的搀扶下,踉踉跄跄,来到寝宫。
尹北望正坐在床上,头缠绷布,一语不发,苍白的面孔没有一丝表情。
太医俯在他身边,轻声道:“陛下,能听见臣说话吗?陛下?”
夏小满一个趔趄跌在床边,紧紧握住男人的手,道别的话全忘了。
“先封锁消息,就当皇上没醒。”夏辉袖口一闪,塞给太医一根金条。对方眼睛一亮,收入袖中。
夏辉又分给宫人们每人几个金豆子。他们本就是他的人,都愿意配合,退到殿外。
呆坐半晌,尹北望回魂般一震。
他空洞的目光恢复神采,朝窗子一瞥,又落在夏小满脸上:“什么时辰了?快更衣,我得出宫去叶府,今天叶二公子大婚呢!”
夏小满浑身发麻,怔怔地看着他。男人回到了十岁。回到了,结识叶星辞的那一场婚礼之前。
尹北望掀被下床,却微微一愣,看着自己的双脚:“我的脚,怎么这么大了!”他又往裤子里一瞥,震惊地瞪大双眼。
他再度看向兀自俯在床边流泪的人,这才认出来:“小满?天啊,你怎么也长这么大了!”
他不可思议,摸了摸夏小满白皙光滑的脸,“你好漂亮,像个女孩子。你长大的模样,和我想象中不一样。我以为,你会长得高大结实呢!”
“我也是那样以为的。”夏小满掩面而泣。
他也不知,自己在哭什么。明明已经失去一切,却又有失而复得之感。
“这是什么?”尹北望抓起放在枕边的香囊,从中取出一缕青丝,诧异极了,“这是谁的头发?”
“不知道。”夏小满在脸上狠狠抹一把,改变了独自离开的主意。
他急道:“听我说,发生了好多事。北昌攻进了都城,我们必须得走,现在就走。否则,就再也走不了!”
他原本只想告别。
可是,他不能把一个十岁的孩子,独自留在如今的局势,如今的深宫里。形单影只,周围全是仇人。
“父皇和母后呢?我妹妹呢?”尹北望有些惶然,跌跌撞撞冲到窗边,仔细聆听外面的动静。
“皇上和皇后都不在了。”夏小满急促道,“公主投效北昌了,她会对你很好,但你会永远失去自由。”
尹北望困惑地摸了摸脑袋,这才摸到绷布,“我的头有点疼……”
“以后,我再跟你解释!现在,我们得走了!”夏小满叫夏辉把自己的包袱和松鼠取来,再找两身常服,和两身低级太监的衣服。自己先换了,常服套在里面,又帮尹北望换。
他解开男人头上的绷布。伤在后脑,已经愈合。仍有点血肿,但不碍事。他将金银细软藏在身上,牵过男人的手,匆匆离开东宫。
卯初,天色晦暗。
夏小满让夏辉打灯笼,尹北望提锣,自己敲梆子。就这样一路打更,顺利进了风和园。穿过园子,来到一扇临街角门。
“阿辉,我走了。”
夏小满脱掉外衣,露出里面的常服。尹北望也手忙脚乱地动作,小声问:“街上全是敌人吗?小满,我们往哪跑?”
“干爹,我在北柳条巷有套宅子。”夏辉掏出一串钥匙,“我去看过,围城期间保存得还行。不如,你们先去那避避,做好准备再出城。”
夏小满接过钥匙,最后看一眼干儿子,道声保重。之后穿过角门,带着梆子和铜锣来到街上。
“干嘛的?”守门的士卒问。
“园子里打更的,买早点。”夏小满随意说了一句,信步走向不远处腾起炊烟的早点摊子,融入早起的行人之中。
落座之后,夏小满叫了两屉小笼包,两碗米粥。尹北望略显紧张,左顾右盼。
夏小满微微一笑,拍了拍他放在桌面的手。
“来三屉包子三屉烧卖,两碗稀饭。嗯,一个人吃。”邻桌一人落座,传来耳熟的声音。几丈外的拴马桩上,有一匹神骏的白马。
夏小满后背一紧,咬住下唇,轻声道:“走。”
尹北望起身,却特意转过脸去,看看这么能吃的人长什么样。夏小满急忙扳过他的头,可来不及了。
没什么能逃过战神的双眼。
“站住!”叶星辞一声冷喝,快步至二人桌旁,在对面落座。一身布衣,没有披甲。
夏小满垂眸不语,尹北望也坐回原处,孩子气的目光好奇而警惕,坦然迎接凌厉的逼视。
叶星辞死盯着那双眼睛,手按在腰间佩剑。他觉察到异样,心里一动,看向夏小满。
“脑袋摔坏了,什么都不记得了。”夏小满看似平静,可发抖的声音出卖了他的不安,“现在,他是个十岁的孩子,活在你们相识的前一个时辰里。”
叶星辞诧异地挑眉,忆起二哥的婚礼。
七岁的孩子,结识了十岁的皇太子。记忆已趋于模糊,只留下一些感受。惊奇,紧张,开心。
但是,过去的感受,并不会动摇此刻的他。他心如止水,注视着擅自忘却一切的天杀的男人。
忽然,他点的包子、烧卖和稀饭纷纷落在眼前。老板以为他遇到熟人,于是把他点的东西,上到了这一桌。
“你也成全我一次吧,叶小将军。”热气氤氲,夏小满的大眼睛也泛起热泪,“就像,我成全你那样。”
这话,终于在叶星辞心底卷起波澜。他欠小满一个天大的人情。他还用七个字,在城墙上推了小满一把。
尹北望仍好奇地打量他,困惑于他们的谈话,若有所思。
“愿君心系苍生重。”夏小满以手抚心,看向街旁民居的窗花,“你想说的话,我听到了,也做到了。让我们走吧,他已经死过一次了。”
“小满,你不必走。”叶星辞打破沉默,“你站出来,把你的义举讲清楚,我为你正名。”
“我不在乎!”夏小满激动地起身,吓得怀里的松鼠探出头,“我都死过一回了,不在乎名声。可有些东西,我放不下,真的放不下。你是顶天立地的好男儿,可世间,也有我这样糊涂过活的俗人啊!”
叶星辞深吸一口气,无奈地咬紧牙关。
此时,一架马车经过。尹北望突然拎起铜锣,大力敲打!驾辕和拉套的两匹马骤然受惊,尥了蹶子。车辕断裂,马车倾覆,轰地一下砸了过来!
叶星辞闪身一避,桌椅碎裂。
“快走!”尹北望丢了铜锣,拉着夏小满就跑。趁街面混乱,闪进一条巷子。
叶星辞目光一凛,跑向拴马桩。他解下白马,动作一顿,又慢慢拴了回去。然后,去帮车主驯服惊马,再帮早点铺收拾一地狼籍。
“刚才那些,再来一份。”他重新落座,淡淡地开口,“逃单的两人,和损毁的桌椅,也算在我账上。”
老板脸上的愁绪一扫而空,端来包子,笑道:“多谢你了,叶大将军。”
“你叫我什么?”叶星辞夹包子的动作一滞,心头爆开火花。
老板以为,他是惊讶于自己认得他,笑意更深:“你常在街上巡视,街坊都认识你啊。”
叶星辞笑了笑,朝嘴里塞了一个包子。
吃完早点,他入宫知会尹月芙,她的兄长跑了,并将搜捕的决定权交给她。现在,是她全权监管她的兄长。
尹月芙思索片刻,叹了口气,并未全城戒严搜捕。
叶星辞写信给楚翊,数日后,对方回道:无所谓,听凭齐王定夺。年关将近,盼归。
是啊,该回家了。
叶星辞抓紧料理手头的军务,采购礼品。偶尔看见窗花时,会想起小满。
后来,他再没见过他们,也没听说过。就像两缕轻烟,融进了人世间的滚滚烟尘。
第415章 骗到你了(大结局)
小年夜,寒风卷着雪片,扑向城墙。仿佛有一万只大鹅正在天上打群架,白羽纷纷扬扬。
城防军守着风雪,偶尔与左右闲聊两句。
忽听一阵杂沓的马蹄声渐近,因积雪而有些沉闷,像隔着云层的雷鸣。清冷的天光下,官道黑影幢幢。一队人马逐风破雪而来,甲胄铮铮。
“有调令吗?”城墙上喊道。
“骁姚侯,回都述职!”城下一声朗喝。
“哎呀,叶将军回来了!终于回来了!”在城楼里轮休的士卒一股脑全跑出来,一睹战神风采。透过漫天飞雪的缝隙,也能感受到那灼人的锋芒。
吊桥降下,城门开了。
“麻烦大伙了,突降大雪,耽搁了行程!”叶星辞纵马入城,一路对瓮城和主城的守门将士笑道。
“王妃,你可回来了!”罗雨冲开风雪,手提一盏描着“宁王府”字样的大灯笼,从城门附近的廨房跑来。
“原想傍晚到,谁知雪这么大。”叶星辞下马,拍了拍罗雨的肩,“等了很久吧。”
罗雨的神情有点不对劲。火光映着他斯文清秀的脸,双眼竟有些红肿。
“哭啦?哈哈!”于章远和宋卓相视而笑,在岁末捡到了这一年最大的乐子,“不会吧,哪路神仙敢欺负我们罗队长!”
“想你们想的,行了吧。”罗雨不紧不慢地占便宜,“我这叫,倚闾之思。”
“呦,学问见长!”
叶星辞没跟着笑,心生疑虑,忙问罗雨怎么了。罗雨用袖口蘸了蘸眼睛,说没事。
叶星辞朝随行的几十亲兵招手,让他们把所携礼物装进王府马车。这些人的籍贯都是顺都,拿了赏钱,各自回家过年了。
罗雨感叹:“王妃可真没少买。”
“有你的一份!”叶星辞笑道。
回家这一路,罗雨寡言少语,不时咬着嘴唇,像竭力忍耐什么。叶星辞隔着飞雪端详他,心里一阵发紧:“到底怎么了,家里出事了?”
“没什么。过年了,我也想我的家人了。”罗雨抬起手臂遮住脸,发出奇怪的呜咽,“哈哈呜呜……”
于章远和宋卓不再调笑,轮番安慰他。
大雪中,宁王府的一对石狮白头相守。叶星辞从角门进府,瞬间像迈进了春天,心里暖融融。
几步外,有个人挎着针药匣匆匆而行,是太医院派在府里的李太医。
“叶将军回来了,下官给你拜年了。”李太医拱手见礼,掂了掂肩上的针药匣,不知何故摇头叹气。
医者现出这样的神情,最叫人胆寒。郎中一摇头,有人把命丢。郎中一叹气,家属背过气。
“李太医这是,刚给谁瞧完病?”叶星辞关切道。
对方欲言又止。
“王妃!”管家王喜碎步小跑而来,老泪纵横,“老奴都一年多没见您了!”他的头发白了一多半,体态也见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