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猛猪出闸
在最后关头,不能给对手出招的机会。他先出招,别人就要来拆他的招。拆不了,那本案就尘埃落定了。
瑞王眉头紧锁,吐痰似的猛然呼了口气,没有继续质疑。
第63章 啥?什么金子?
楚翊面朝小皇帝,沉稳地做出总结:“陛下,这便是本案的全貌了。庆王世子与思凡下山的尼姑萍水相逢,情投意合,却被心怀恶意之人检举,双双被抓。检举之人,或许是世子的随从,一个叫小茄子的,已经失踪了。请陛下圣裁。”
永历反将问题抛回:“九叔认为,该如何处置?”
“庆王世子虽然没有嫖妓,但热孝在身,背着家里和刚认识的女子相好,也有违法度。念其年少,不谙世事,该禁足在家反省。”
“好,那就这样。”永历拍板定案。
庆王父子同时松了口气,如获新生,向楚翊投去感激的目光。
太皇太后也认可了楚翊的裁决,挤满皱纹的双目瞪向庆王世子,怒斥道:“听见没有,回家好好反省。别再生事,给皇家抹黑,给你父亲丢人!”
庆王世子跪地谢恩,高兴得痛哭失声,被父亲揪着耳朵拎到一旁。
太皇太后又将这把怒火烧到妙慧身上,冷笑道:“妙慧,你身为护国寺德高望重的法师,却随意收留来历不明的野尼,又纵容其擅自下山引诱男子。拖出去,重重的打!”
“啊?!”一听说又要挨打,妙慧惊恐万状,跪地喊冤。
叶星辞淡淡地开口求情:“请太皇太后开恩。妙慧师傅年纪也大了,又经常外出讲经,偶有疏忽也情有可原。”
他看一眼瑞王,后者为了讨好他,立即随声附和:“请母后开恩,饶过她这回。她这把老骨头,挨不了几下就散架了。”
果然,亲儿子一开口,老太太的脸色缓和多了。她点点头,还顺便给儿子脸上贴金:“唉,还是瑞王仁慈。看在他的面上,就算了吧。哀家累了,回宫。”
一旁的宗正寺卿停笔,轻吹墨迹,完成记录。
众人跪地送驾,齐呼万岁。
楚翊垂目于地,感到瑞王和庆王的视线都锁在自己身上。前者充斥怨愤和猜忌,后者则满怀感激,还掺杂了一丝疑虑——或许因为,他突然发现,自己的九弟绝非等闲。
恭送圣驾离开宗正寺后,庆王将楚翊拽到一旁,悄声道谢:“老九,我真不知该怎么谢你。四哥欠你的情,日后有求必应。”
楚翊优美的唇角浮起微笑,没打算与对方私语,用在场者都能听见的声音说道:“四哥不必谢我,我只是秉公办案。堂上所呈现的一切,全是事实,绝无半分虚假。你憔悴了,要多休息。”
“你比我想象中更有能力。”庆王意味深长地在他肩上拍了拍,揪过儿子的耳朵,打道回府。楚翊叫住父子俩,冷冷注视着侄子:“世子,你要负责安葬竹桃。去我铺子里买一口上好的棺材,不许还价,好好收殓了她。”
少年瞪大双眼,面露难色:“啊?我……不用了吧……”
“那是和你好过一场的女人,这是你该做的。”楚翊语气冷硬,不容置疑。
庆王在儿子头上打了一掌:“听你九叔的话,现在就去置办。”
父子俩离开时,正与罗雨擦肩而过。
罗雨阔步迈进衙署大堂,对主人轻轻点头,示意一切办妥。接着退居一旁,一手负在身后,一手搭于腰间,悠闲地摩挲刀鞘。他刚刚终结了一个人的生命,却轻松得像是去解了个手。
当楚翊带着失而复得的玉如意,与瑞王离府,赶赴宗正寺时,罗雨也一同离开了。之后,他乔装改扮,再度从后门混入瑞王府。
他找到仍在花厅喝茶的郭继,用利刃抵住对方颈侧,命其假装醉酒。表面搀扶,实则挟持,一路来到郭继的居所。
关起门,他打断老家伙涕泪齐下的求饶,淡漠地问了一个问题:“你究竟用什么法子,让那女子甘愿自尽?”
郭继吓得抖如筛糠,坦白道,竹桃是他在郊县找的女囚,因偷人参为父母治病而下狱。他答应,诬陷庆王世子事成之后,会为她脱罪,还她自由。并告诉她,毒药是假死药,喝下去只会暂时闭气,一天后就会复活。
她说父母已逝,但郭继生性多疑,于是就雇了一伙江湖上“赫赫有名”的杀手,在承天府衙门盯梢。但凡有人给她收尸,一并斩草除根,以绝后患。
“好歹毒。留着你,只会浪费粮食,贻害人间。”罗雨冷冷评价一句,旋即毫不犹豫地出手,拧断对方脖子。他用麻绳将尸首悬于房梁,推倒圆凳,伪造自缢。
他漠然瞧着房梁上用脖子打秋千的男子,目光幽冷:“现在,你也自尽了。”
大堂里,楚翊也朝罗雨轻轻点头,作为回应。
不出所料,庆王前脚刚走,瑞王便靠近了他,低声质问:“老九,你昨晚可是收了五百两黄金,答应助我。当时,你为什么不把查出的‘事实真相’告诉郭夫子?我还以为,老四儿子真的犯下大错,才想顺势而为。现在,你该把金子还我了。”
瑞王说话时压抑而懊恼的神态,仿佛正在憋住一个绝不可外泄的屁。他清楚所有内情,也知道楚翊移花接木的招数,然而只能故作不知,将自己说成伺机而动。
楚翊懵懂地眨眨眼:“什么金子?郭继来我府上,只说了几句不痛不痒的话,叫我秉公办事之类,根本没提金子。”
这下,轮到瑞王困惑了。他拧起眉:“没有金子?”
“没有。”楚翊坦然注视兄长的双眼,没有一丝慌乱。他能很好地驾驭表情,只要不害羞耳红,就没人能看穿他,“三哥,你是说,他拿了你的金子,然后告诉你,把金子给我了?天呐。我想,是他私吞了这笔钱。具体的,你回去问问他吧。”
“这个郭继,怎么回事。”瑞王冷嘶一声,皱起眉头。
“三哥,四哥的儿子出了事,你该帮忙,而不是想着顺势而为,落井下石啊。”楚翊痛心地叹息,反过来责备兄长,“难道你忘了,先皇的遗训。”
瑞王嗤笑:“如果是我儿子出事,他一定也会相机而行,从中渔利。”
楚翊摇头苦笑,瞥一眼坐在原处出神的“公主”,道:“三哥,我看公主对你的印象很好嘛,还邀你鉴赏古画。都没请四哥,更没请我。”
瑞王用指腹摩挲唇髭,得意一笑。
楚翊也笑了。明知小五已经不可能选这个男人,还是继续忽悠:“将来公主成了我三嫂,你可别忘了,是我在母后面前为你说媒,才有了那道准她改嫁的圣旨。”
“少不了你的好处。我得赶快回家,问问他娘的郭继是怎么回事。”瑞王朝公主颔首致意,而后快步离开。不过,他想质问的人,已经因为私吞钱财,负疚之下“悬梁自尽”了。至于金子转移到了哪,只有鬼知道。
楚翊走到门口,轻轻舒展筋骨。他发了两笔横财,卖出一口棺材,保住了能挡在他身前与瑞王抗衡的庆王,又在皇上心中留下办事得力的好印象,心情明媚如此刻的艳阳。
更重要的是,与小五的关系陡然密切了。幽香浮动,小五走到他身边,也看着洒满阳光的庭院。
“真是个好天气。”她淡淡道,“是不是,该尽快把妙慧送走?”
“嗯,给她一笔银子,我让四舅和罗雨去办。”他盛情相邀,“想去郊外骑马吗?”
她点点头,呼吸变得急促,显然已经开始期待了。突然,她用略低于寻常女子的声音问:“那天在星跃楼,你说瑞王对血腥味敏感,其实敏感的是你自己,对吧?你是不是,也杀过人?”
楚翊心里一惊,侧目而视。不得不说,这小丫头相当机敏。两道英气精致的长眉,衬着一对青涩稚气,却锐意逼人的星眸。弱者自会退却,而强者却会心动。
这份心动历史悠久,或可追溯到很久以前,当她踹他下水,又几个大嘴巴把他抽醒之时。那年,回到顺都,他对恒辰太子说起,遇到个小宫女很有趣,鲜活、大胆、有魄力。她朝他口中渡气时,带着胭脂味的气息甜甜的,柔嫩的唇瓣像某种糕点。
当时,他故作遗憾:“我对不住未来的妻子,居然在光天化日之下,被个陌生丫头给亲了,这本该留到洞房的。我要向你看齐,洁身自爱。”
对方笑道:“九叔,有缘的话,你们还会再见的。”
“嗐,一面之识而已,我都忘了她什么样了。”说完,他耳朵红了。
第64章 你谈起他时很开心
“在灵泉寺时,我好像提过一次,几年前曾随恒辰太子巡视南境。那时,我和你差不多大。”楚翊压下胸口的悸动,认真回答她的问题,“国界南北的两伙猎户发生争执,械斗后死伤几人,继而发展为两个村落的冲突。恒辰太子去平息骚乱,带着我,还有几百名士卒。南齐那边,来的应该是叶将军的某位公子。我就是在那时,初见精妙绝伦的叶家枪法。现场一言不合,双方士卒就动起手来。虽然冲突很快平息,但还是死了几个人。其中有一个,被刀削掉了半个脑袋,嗖的一下直接飞到我怀里。我一辈子也忘不了那场面,和浓烈的血腥气,几天没吃下饭。”
楚翊只讲了一小部分。那时,他年少轻狂,也射杀了几个南齐士卒,并沾沾自喜。
恒辰太子却沉重地说,九叔,这并无意义。无论敌我,任何一个人的死去,都是天地间莫大的悲剧。他很懊悔,如果交涉时和气一点,这场和平期间的小冲突本可避免。这非战时,放箭没必要一击毙命,尽量避开要害。
齐军善后时,楚翊看见什么东西从一具尸首掉落,是个鲜艳的刺绣荷包。他猛然惊觉,自己杀了一个女人的丈夫。这也是一个母亲的儿子,或许还是一个孩子的父亲。会有许多人,因这一箭而肝肠寸断。
他常梦见那个荷包,颜色比血更刺目。但是,这些没必要讲出来。诚实是美德,但毫无保留的诚实是愚蠢。
“原来如此,我还没见过那么惨烈的场面。”叶星辞道。
“其实,恒辰太子对我影响很大。”楚翊笑了笑,声音充满怀念,“他喜欢强势的女孩,我也一样。他娶了将门虎女,连洞房花烛夜都刀光剑影的,哈哈。”
叶星辞没意识到,对方口中的“强势女孩”也在暗指自己,还在那认真点头:“那他妻子现在何处?”
楚翊的回答出人意料:“她是大昌唯一的女将军,目前镇守在流岩附近的奇林。当初围困你哥哥尹北望的那场战役,也有她的功劳。”
叶星辞曾听四哥说起,北昌军中有位骁勇女将,原来便是曾经的太子妃,真不简单。他心情复杂,既佩服她,又怨恨她。
“走,骑马去!”叶星辞大步走入庭院,回望伫立于阴影的男人,“再次谢谢你,送给我一匹好马。”
他很想找个懂马语的人,问问它,最后一次见公主是在哪。他已经不奢望能把她找回,只想确认她平安自由——连带着,他的那份自由。
可惜,世界上会拍马屁的多,懂马语的却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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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已近处暑,天气燠热不减,如身处蒸笼。烈日无情炙烤着万物,树叶萎靡低垂。
热浪席卷之下,一切都疲惫而沉重。这样的天气,正午时仍在赶路的人,一定是有万分火急的事。比如,给另一个人洗脚。
夏小满头戴席帽,驱马朝江边赶,想坐明天一早的渡船过江。错过了,就要再等三天,意味着晚见到太子三天。
空气闷热难当,夏小满头晕眼花,松鼠没精神,坐骑也罢工了。路旁有个破败凉棚,他犹豫一下,决定稍作休息。
“要是下场雨就好了。”他拴好马,摘下席帽扇风,擦拭汗湿的鬓角,“不,不能下雨。道路泥泞,耽误我赶路。那些人粗手笨脚,连太子的洗脚水都兑不好。对吧,小满?”说着,他喂给松鼠几颗花生。
几天前,夏小满在永固园与叶星辞密谈了一夜。中途,这少年几次睡着,又被他轻轻叫醒。
叶星辞说,两月前,庆王世子案收锣罢鼓之后,瑞王虽然阴谋落空,最得力的幕僚也负疚自缢了,不过趁着庆王朝野风评受损,他转过头便拿到了协管礼部、主持恩科的差事。
再过两月,便是会试。不出意外的话,主考官会定为他自己和亲家杨榛。
夏小满说:“这些我都知道,讲细节。”
叶星辞顾盼神飞,讲了他和宁王一起查案,化女贼为尼姑的过程。夏小满觉得,他似乎着重突出了他自己的作用,便说:“我的叶小将军,你不能做过多的改编和戏说,这样会影响太子爷对宁王这个人的判断。引蛇出洞钓出杀手,听声辨认瑞王幕僚,剃光女尸的头发,你都跟着出谋划策了?”
“当然,没有我,他可救不下侄子。”叶星辞烂漫地挑眉一笑,“我至少起到八成作用,嗯……七成吧。”
夏小满将信将疑地点头。
叶星辞又说,自己有点同情永历小皇帝。看两个年富力强的叔叔相争,却束手无策。
夏小满笑着摇头:“他不是束手无策,是也在隔岸观火。而且,他身边有高人指点。帝王术,关键在于制衡。瑞王和庆王的矛盾,就像身上生的火疖子,要让它完全发出来,才能尽快痊愈,否则遗患无穷。小皇帝当然可以站出来当和事佬,但那是以纸盖火,只会愈烧愈烈。瑞王和庆王相争,就是在帮小皇帝减去朝廷的赘肉。那些党争之徒,在这个过程中会被消耗,而他自己却无需脏了手。”
叶星辞沉默片刻,困倦地问:“殿下决定,让我嫁给谁了吗?”他反感“嫁”这个字,有些咬牙切齿。
“还没有。”夏小满干脆道,“如果小皇帝和老太后催促你做抉择,你就一个字,拖。说说瑞王和庆王,他们对你很热情吧?”
“热情过度,我都要被烤焦了。”当时,叶星辞很可爱地皱起脸,往床上一瘫,“昨天瑞王邀我游园,故意把我的鞋踩掉,然后非要帮我穿上。穿就穿呗,嫌我脚大。废话老子是男的,而且还在长身体,以后会更大的。庆王斯文儒雅,但我总觉得他的眼神很阴险。他一直憋着气,要报复瑞王。对了,百日热孝过后,他的酒楼恢复经营,我去过一次,菜挺好吃。我看他们两个,就像看叔叔……宁王还好一点,像哥哥……”
夏小满听得忍俊不禁,倍感快慰。叶星辞陷得越深,也就离太子越远。太子曾玩笑,假如叶星辞是女儿身,就封他做太子妃。如今他真的做了“女人”,却是要嫁给别的男人,这是一出多么凄美的“悲剧”啊。
叶星辞还说,宁王的四舅比自己小一岁,一直在永固园调养身体,他们成了不错的朋友。宁王是个孝顺孩子,三天两头就来看望舅舅。随后,会顺便来星跃楼拜访。前两天,他们还一起骑马来着。
夏小满发现,说起“九爷”时,叶星辞语调轻快,一如他始终上扬的嘴角。几个月过去,他连乡音都变了一点,咬字干脆。
“对了,最近有件大热闹。”他的声音透着期待,“过几天,太皇太后做寿,会在永固园的马球场办一场比赛。我打算从公主的嫁妆里挑一件宝贝,作为寿礼。”
“是你的嫁妆。”夏小满笑着叮嘱他注意安全,毕竟他从没打过马球。
第65章 小小叶与大鸡腿
叶星辞询问太子近况,夏小满讲了皓王串通舅舅俞仁文和其他外官,以为公主送嫁的名义,大兴土木修驿馆花园,虚报账目、侵吞国帑一事。
叶星辞先惊后怒,痛骂无耻:“当初,住进新驿馆的时候,我还以为皓王是真的心疼公主!国库正空虚,他怎么能……圣上真的不知情吗?”
夏小满无奈道:“殿下说,万岁心里也有数,只是不想查罢了。万岁和俞贵妃、皓王过得像一家三口,把俞仁文当亲小舅子。国库的钱给了自家人,万岁不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