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嫁之将 第41章

作者:猛猪出闸 标签: 强强 甜宠 轻松 先婚后爱 古代架空

“回王爷,都花在为拙荆看病抓药上了。”

叶星辞瞥一眼被自己坐塌的椅子,深感内疚。正从袖中摸银子,只听楚翊道:“这样,我修书一封,你交给宁王府的管家王公公,他会给你安排住处和郎中。你收拾一下东西,我为你雇辆车,带老婆孩子去顺都吧。”

楚翊没找到笔墨,于是招呼屋外的罗雨,四处借一借。一旁,李青禾默默摇头。

“很清高嘛?”楚翊轻笑,俊逸的线条缓缓舒展,“可是,清高救不了你老婆。赶快收拾东西,我急着赶路呢。”

李青禾用泛红的双目看了楚翊一眼,开始里里外外拾掇行囊。将鸡笼里的几只母鸡,捉进一个大竹筐。大一点的丫头,开始整理衣物。

叶星辞跟在楚翊身后退出屋子,拍打着衣服后的尘土,问:“九爷,你是怎么刨出这桩旧案的?你是地鼠吗?”

楚翊笑了,随即正色道:“一个知县,绝不会无故参劾上官纵容土地兼并,而发生地又是杨榛的老家,知府是杨榛的侄子,杨榛又是瑞王的亲家和坚定的拥趸。太巧了,所以一定有蹊跷。”他清冷沉稳的声音陡然一转,溢满柔情,“虽然我也不确定,但是为了你,还是决定追查到底。”

“不单单是为我,也为天地间的公理道义和浩然正气。”想到含冤而死的孙家父子,和仍困于囹圄的母女,叶星辞义愤填膺。

“四六分吧,你六。”

不多时,李青禾怀揣楚翊的手书,携妻女和几只母鸡,坐上雇来的马车,朝顺都城颠簸而去。临行前,楚翊叮嘱:勿对旁人提起这次会面,他们根本就没产生过交集。

楚翊一行朝反方向行进。走出很远,忽听一道高亢洪亮的声音,滚过官道的尘土,叩击在每个人心弦:“九爷——”

叶星辞回眸,见那黝黑的汉子下了车。他立在路中,深深鞠躬,额头几乎触及膝盖。他的脸一片模糊,也没再说话,但那份汹涌的感激清晰地传递而来。

楚翊挥了挥手。

遇到岔路口之后,他们转向南方。叶星辞想,既然这家伙喜欢我,又机缘巧合做出善举,接下来必定要自夸几句。

但是,楚翊没提过一个字。就像他从未标榜,府里很多丫头都是阵亡将士之后,封地的佃租已经两年没收了。

叶星辞总是忍不住去看楚翊,又在对方目光扫过来时迅速移开视线。日头越升越高,攀至头顶。他戴起席帽遮阳,楚翊却不怕晒。

“你怎么不戴帽子?”

“你总是在偷偷看我,要是看不清我的脸,该多失落啊。”

叶星辞羞愤地白了男人一眼,压低帽檐。每朝南走一步,他都更开心一点,因为离家更近了。

他望着前路悠悠地想,我们太子爷也是宅心仁厚之人。虽然行善之际,会雇人在市井间宣扬,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毕竟皓王也这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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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水滔滔,白浪翻滚,旅人犹如漂浮在大地的肚肠中。

这样的联想,令夏小满又开始晕船,头重脚轻,如同一个溺水者那样无比的渴望靠岸。

有时,行走于深宫,望着宫墙外的蓝天,他也会突然有类似之感。他会不受控地去想象,另一片天地,有另一个自己,拥有健全的身体和截然不同的生活。

江水有岸,宫墙无边。

船舱里,有齐国人聊起那首刚传到江南的童谣,都在笑。

“猪蹄煮了一千滚儿,一直朝里弯弯。心里摆不正大秤砣,总往一边偏偏。”

果然,越俗的东西,流传越广,百姓就爱听这些。夏小满抱着自己的松鼠,晕乎乎地听着,也要笑死了。他尤爱那句:老蟾蜍,爱蛤蟆,一窝喜欢一窝。

他离开兆安前,公主与瑞王的婚事,和这首童谣一起传进宫里。对于前者,圣上并无异议,甚至终于放下心来,认为这是个极好的归宿。对于后者,圣上禁绝宫人传唱,违者杖毙。

理由是:有损邦谊,有失国体。

对此,尹北望淡淡评价:“什么邦谊、国体,皇上是心虚了,因为这首童谣也格外契合他。老蟾蜍,爱蛤蟆,一窝喜欢一窝。他不是,也最喜欢和自己相像的皓王吗?”

他坐在床边,阴郁地盯着泡在铜盆里的双脚,神情冷漠地说出大逆不道之言。然后,对跪在眼前的夏小满扯出一丝笑:“你辛苦点,再过江跑一趟。不能让小叶子嫁给瑞王,你多待一阵,跟他一起想办法。”

夏小满乖顺地点头,将棉巾铺在腿上,垫着太子的脚,对待古董般精细地擦拭,悄声道:“殿下,方才那样的话可不能再说,被别人听去就坏了。”

“我也就跟你讲讲,你又不是别人。”尹北望随手挑起眼前人的下颌,温言细语,“这次去,路上别累着,别抄小路。上回你遇着劫匪,多险啊,脸上青了半个月。”

“嗯,没什么累的。”

几句轻飘飘的关切,于尹北望而言,只是浪费一点口舌,夏小满却如获至宝。

他像猫一样,将下巴搁在尹北望膝头,感激地仰望对方俊美的脸庞。他反复回想这几句话,以及当初尹北望看见他脸上的伤时那微蹙的眉头,不禁身心战栗。做太监也挺好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殿下,你很需要我的,是吧?”

“当然。”

“上次见面,叶小将军说:殿下还说离不开我呢,还不是照样把我丢在异国他乡。”夏小满脱口而出,才意识到不妙。他答应帮叶星辞隐瞒这句话,也确实瞒了许多天。

尹北望的脸色蓦然一沉:“他这样说?他,他是不是很怨恨我?”

“他被乡愁所困,只是有口无心。”

夏小满很后悔将这句话说出来。因为,尹北望失眠了。辗转中,他喃喃地说着:“我没办法。他自己顶上去了,我只好叫他留下,我没办法。再见面你告诉他,将来有机会,我会把他接回来,一切还和从前一样。”

断断续续,尹北望跟夏小满聊了很多,主要关于几天前的中元节。他说,直到此刻,他心头依旧烧着一股邪火,才会私下说出忤逆的话。

“别想了。”夏小满心痛极了,也跟着上火。

齐帝崇道,中元节那日,在皇家别苑的道观做黄箓斋。慎终追远,以达阴超阳泰之效。

夏小满也去了。当时,他的脸还因那自伤的一拳而泛青。他暗中自嘲,第一次发狠揍人,竟是揍自己。

法会开始前,皓王主动与太子攀谈。嘴上在笑,看太子的眼神却带刺。

他已经知道,尹北望在义安县的新驿馆,以夜明珠敲竹杠,讹走知府和知县一笔巨款——里面有孝敬给他的钱。他曾旁敲侧击地问过一次,但拿不出证据当面对质,只好咽下这口气。

法会上,超度宫中亡魂时,由于许多死去的宫人并无亲属,于是就让他们这些活着的太监、宫女跪地,充做亲属。同在深宫当差,就算是亲人了。

夏小满与各宫的总管太监列在首排,出神地想,几十年之后,是不是也会有不相干的人,冷漠地在这祭拜自己。公主身边的小太监福谦,说得也没错:“咱们这些做太监的,一定要对自己好,不然还指望谁呢?”

可是,怎样才算对自己好?主子使唤你,总不能说:我不干活,我要对自己好。几耳刮子就给你扇清醒了,这是仁慈的。在深宫,自尊是一种负担,麻木才快乐。心气再高也飞不起来,双脚没在泥巴里呢。

“亲人拜祭,跪——”

跪地瞬间,双膝一阵锐痛,夏小满死命咬住下唇,差点叫出声。刚刚,似乎有人朝他脚下丢了几块石子,棱角尖利。不是左,就是右。右边是俞贵妃宫里的,看来是右。

“水火炼度,百骸流光——”

皇帝就在不远处观礼,俞氏作陪。他双腿发抖着看向她,她也笑吟吟地回望,等他出丑。叫别人看看,太子身边的奴婢不懂礼数,跪都跪不稳。她可真无聊啊。

“救一切罪,度一切厄。出离长夜,得睹光明。万罪荡除,冤仇和释……”

道长诵经作法,夏小满紧咬着牙,跪得端正,纹丝不动。他在首排,这么显眼的位置,决不能给太子丢人。渐渐的,他甚至能从痛楚中分离出甜蜜和快乐,就像把漂在水上的油花撇出来。耳旁的经咒,宛如赞歌。

第78章 你放肆!

两刻之后起身时,衣裳被冷汗浸透了。夏小满双腿麻胀发热,双膝被石子硌出几个血坑。太子见他脸色苍白,问他怎么了。他小声讲:“俞贵妃的人,往我跪的地方丢石子。不过没关系,我坚持住了。”

法会结束,夏小满嘀咕,走不动了。尹北望撩开他衣摆,才发现两条裤腿自膝以下鲜血淋漓。尹北望怜惜地叹了口气,命人将他背回东宫,今天别再走动。

宫女琳儿主动为他敷药包扎,还柔声叮嘱他好好休息。可是夏小满很快又满地溜达了,像跟在母鸡身后的小鸡,紧随太子左右,直到入夜。

朦胧南溟月,汹涌出云涛。

帝后嫔妃齐聚别苑的湖心亭,观看河灯。数百名太监宫女,手提莲花灯,罗列湖畔,犹如为一池碧水装扮了发光的项链。

满湖星斗,万朵金莲。明明灭灭,参差难数。

“河灯能为亡者照亮回家之路。”齐帝道。

“陛下怎么什么都懂!”俞贵妃的脸,在河灯映衬下很妩媚,“跟你在一起,每天都在学新东西。我要活到老学到老,好不好?”

“好,怎么不好。来,我们一起放灯。”

可这不是市井孩童都知道的?夏小满站在太子身后腹诽。可齐帝享受其中,拉着俞氏的手,在亭边放灯。那两盏硕大精巧的莲花灯,专为帝后而备。可皇后不在,她病体疲乏,提前回宫了。

“岱岚,你帮我把河灯放了,追念你夭折的哥哥。”回宫前,皇后这样对尹北望说。

此刻,那盏灯却到了俞氏的手里。她在烛光中笑得甜美,与齐帝携手放灯,恩爱有加。还做作地踉跄一下,引得齐帝来扶。

“好险,差点就栽进湖里去了呢!臣妾可要好好报答,陛下的救命之恩。”

叶贵妃冷冷觑了他们一眼,似乎被恶心着了。她质问俞氏,怎么敢拿皇后的灯,皇后本想用来追念早夭的皇长子。齐帝在中间打圆场,说一盏河灯而已,是自己拿给俞氏的,放着玩玩,开心就好。

“陛下,臣妾不知皇后姐姐的心意,来年注意就是了,叶妹妹也是好心提醒。”俞氏的声音,就像一锅正在熬煮的蜜糖。叶贵妃淡淡扫了齐帝一眼,漠然告辞,说回宫陪皇后了。

夏小满一身鸡皮疙瘩,在角落翻白眼,听见尹北望沉重而急促地呼吸着:“我要把这个女人推下去。”夏小满遽然一惊,立即在对方衣袖拽了一把。这一下,令尹北望瞬间冷静,回过头朝他苦涩地笑了。

观过河灯,圣驾回宫。

齐帝要去看望皇后,尹北望也同行。父亲乘抬舆,儿子步行相随。满月皎洁,如水银泻地铺满宫道,父子难得独处闲聊。

聊到在寿宴猝死的昌世宗,齐帝嗤笑一声,语气堪称快活:“死多久了?转眼四个月了吧。哼,胆敢娶朕的女儿,结果如何?无福消受。这说明,他命浅福薄,根本就不是天子,妄领天命而已。朕可不会像他一样,朕身强体健,才四十五岁,还要再活三十年。你静下心,再历练三十年。将来举兵北伐,别辜负了朕为你取的名字。”

“儿臣明白,必定不负厚望。”被预告还要当三十年太子的尹北望淡然道。

“朕很放心不下你妹妹。就选瑞王,挺好的。瑞王是永历小儿的亲叔叔,老太后的亲儿子,十拿九稳的摄政王。嫁给他,这辈子也有依靠了。”

陛下,你的爱女正独自浪迹天涯呢,夏小满暗道。

他忍着双膝的胀痛,默默跟随,却渴望这条路长一点,再长一点,能让父子俩多聊聊,让圣上体察太子的辛劳——自己能悠闲地与妃嫔冶游,与道士论道炼丹,全凭太子操劳国事。

一炷香后,夏小满又急切地渴望这条路变短,再变短,下一步就迈进皇后的寝宫。

因为他看见,俞氏的贴身宫女,正贴着墙根迎面跑来。夏小满冷冷盯着她的脚步,猜得出她的台词:皇上,贵妃娘娘身体不适。

“皇上,贵妃娘娘身体不适!”那宫女大胆地跪拦圣驾。多年来,俞氏用这个法子,无数次在齐帝去宠幸其他妃嫔的路上将其劫走,屡试不爽。

“怎么回事,太医怎么说?”

“瞧不出来,只是腹痛难忍。”

放几个屁就好了,夏小满想。但齐帝显然不这样认为,毫不掩饰脸上的心疼,立即吩咐:“摆驾凝珍宫。”

“母后还在等您。”尹北望半垂着眼,不带表情地轻声说。

抬舆上的齐帝怔了怔,似乎也意识到此举不妥,却瞬间挑出其中的合理性:“皇后的病,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俞贵妃是急症。朕先去看看她,很快就走。”

太子接下来的话,让夏小满倏然冒了冷汗。

“去了,可能就出不来了。”

“放肆!”齐帝恼羞成怒,脸红耳赤,怒拍抬舆的鎏金扶手,“朕的事,要你多嘴!你母亲为何旧病复发?因你妹妹远嫁。她为何远嫁?因你轻敌冒进,被人围困,叶大将军不得不从流岩调重兵去解围,结果丢城失地。若非他死守重云关,耗得北人坐下来谈判,朕就成亡国之君了!

你这么温吞内敛的人,怎么会干出那么冒失的事?议和时,那个死掉的老家伙,听说你妹妹倾国倾城,非要给朕当女婿。他真的好色吗?他缺岳父吗?他是要在朕的心头剜肉!故意恶心朕!索要的陪嫁装了好几船,那可都是民脂民膏。你母亲是因你而病,你少跟朕在这阴阳怪气!”

尹北望面如古井,无波无澜,承接着劈头盖脸的痛骂。

“起驾!去凝珍宫!”

齐帝走了,头也没回。一个男人,真的牵挂一个女人,总会找到理由去看她。哪怕是翻旧账,混淆是非。

尹北望枯站着,像被忽然间变得冰冷的月色冻住了。良久,才继续挪步,神色恬淡,若无其事。

帝后是从何时开始疏远的?夏小满回想,似乎已经很久了。皇后儿时是长公主的伴读,与皇帝青梅竹马。她端庄持重,不说无脑奉承的话,也不做谄媚争宠的事。